第五案 卷帘美人 第十三章
霍小鱼2025-10-21 09:172,533

   夜色如墨,唯剩普王府静室内的一盏孤灯,透出昏黄的光亮。普王犹自执子对弈,黑白双棋如两军对垒,僵持在"入腹"之局。

   阿惠敛衽一礼:“殿下,柳娘子可曾吐露只言片语?究竟是何人在幕后主使~”

   “她不发一言,但求速死。”普王指间黑子悬于棋盘之上,久久未落。

   阿惠站在他身侧,细细观望这盘残局,忽然问道:“殿下与柳娘子,是如何相识的?”

   普王眉峰微蹙,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唐突,半晌慢慢道:“咸通十二年,圣人封我为普王,离宫初开府邸。彼时我与温卿相约,十载为期,必得储位。”他指尖的黑子“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一日,温卿携来一名胡姬,向我引荐道,此女虽出身微贱,却重信守诺,有侠士之风。平康坊三教九流汇聚,她身为异族女子,反倒便于为殿下探听消息。”

   阿惠见他语气虽淡然,神色却疲惫了不少,心下暗忖,普王这十年蛰伏,非常人不能为。若非温璋鼎力相持、柳姬暗处周旋,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少年亲王,何来今日问鼎之势?然而世事无常,如今温璋远在天涯,而留在身边的柳姬却——。

   “殿下可曾想过,柳姬乃西域胡女,缘何要为殿下、为李唐效死?”

   普王缓缓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这个问题,他竟从未深究。

   “请殿下容我去大理寺,再与柳娘子叙一叙话,兴许能助殿下查清真相。”

   普王轻轻点头,淡淡道:“另有一事,还请张娘子代为转达柳姬。”

  

   世事翻覆。不过两月前,还是柳姬自王府地牢迎出阿惠,而今竟换成阿惠踏入大理寺的阴冷牢室,来探阶下之囚。

   柳姬身穿囚衣,蜷在牢房一隅。面前乌木案几上整齐摆着三菜一羹,配了一碗白面,显然未被苛待。可那饭菜半点未动,油星已在羹面上凝成冷霜。

   “柳娘子~”

   阿惠踏入牢室,轻声唤她。

   柳姬瞥了一眼阿惠,只将面容偏向墙壁那侧,不与阿惠视线相接,牢室内气息骤凝。

   阿惠见状,心中颇不是滋味。她轻提裙裾,默默坐在柳姬身侧,开口道:“温老夫人之死,并非为人谋害。”

   她的话音虽轻柔,却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惊起一片涟漪。

   “她是甘愿赴死的,对吗?”阿惠轻轻按了按柳姬开始颤抖的膝头:“倘若服毒自尽,一定会遭普王殿下的彻查,无休无止——只有惊痫而亡,才能不惹半分猜忌。

   然而,这“意外”需得天衣无缝。故而你与老夫人合谋——你日日亲手熬制这蜜糖酥酪,老夫人虽不喜甜食,每日却强咽入喉——”

   听到此处,柳姬已是浑身剧烈颤抖。她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少顷,指缝里传来压抑不住的呜咽之声。

   “抬头看我!”阿惠一把捉住柳姬的手腕,迫问:“为何要利用老夫人的慈母之心,定下此等毒计?为何要投靠魏王?”

   柳姬猛然抬起头,喉间发出咯咯的笑声:“不错,我身在普王府,却又为魏王府效力。那又如何?对我来说,不过都是栖身的勾栏瓦舍罢了。”

  

   “魏王许了你什么好处?”阿惠皱眉。

   “好处?”柳姬冷哼一声,反问:“他许我荣华富贵,还是脱离贱籍?哪一样是普王不能给我的?”

   “那你为何要为他做事?”阿惠沉声道:“普王殿下待你不薄,何至于此?”

   “京城已是龙潭虎穴,普王召温府尹回京,便是让他去送死!”柳姬突然厉声道:“这世上,唯有老夫人与我,宁可他庸碌一生,也只要他活着。”

   “柳娘子~!”阿惠长叹一声,道:“你非温府尹,怎知他的鸿鹄之志,怎能替他断生死?”

   柳姬听罢,面上血色霎时褪尽,如雪惨白。

  

   少顷,阿惠又问道:“魏王是何时开始胁迫你的?”

   柳姬默然良久,终是缓缓说道:

   “温府尹离京后,约莫两个月光景。那时,普王尚在潼关养伤。有一日,红绡坊忽然来了一个面色青白的客人,看上去似乎大病方愈。他要了一个雅间,指名道姓要我陪侍。我心中烦厌,正想找个理由脱身,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绣囊。我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温府尹素日随身携带之物,是温老夫人亲手缝制的平安符。

   那人咧嘴一笑,说道:温府尹的命如今攥在我的掌心里,取其首级,不过探囊取物。

   他的笑容阴冷至极,嗓音尖细如针,一字字扎进我耳中。我听到后,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齐复功!”阿惠咬牙挤出这个名字,道:“原来,他一直都是魏王府的人。”

   “正是。”柳姬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此人武功冠绝当世,然而魏王府这些年,搜罗的此等高手又何止一二?他说温璋生死皆系于我身,只要我为魏王办事,便保他不死。”

  

   “温府尹于你~”阿惠望着柳姬,幽幽叹息:“究竟何等要紧?”

   “何等要紧?”柳姬似被这问题一下子刺中心脏,凄然一笑。

   阿惠凝眸细端,见她素面披发,眼角细纹在铁窗透入的微光中无所遁形,竟似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唯独那对翡翠般的眸子,依稀可见昔日红绡坊主的风姿。

   “阿惠娘子,你莫非以为~我与温府尹有私情,才做出这等背主之事?”柳姬缓缓摇头,唇角牵起一抹凄楚的笑:“你错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莫说是什么夫妻情分、红颜知己,便是寻常朋友,恐怕都称不上。

   纵使我救过老夫人的性命,蒙她视为己出;纵使他每次来看望于娘子时,我就在不远处默默守候,纵使我为了他,甘作鹰犬,效忠普王殿下——可他,他却连一次都不曾真正看过我。

   他甚至不因我的出身而怠慢我。

   他只是——看不到我。”

   她语到此处,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如秋叶离枝,在风中打了个旋儿,便悄然坠地。

   “可我永远记得,咸通七年的那个春天早上,一位白衣郎君,策马行过平康里最污糟的水洼时,忽然跳下了马,对着被溅了一身泥水的我,行了一个叉手礼,温和说道:是我污了娘子的衣裳,实在过意不去。

   他哪里知道,前一夜,我被十数个长安贵人凌辱作践,已是遍体污秽。然而,那日的晨光里,那一个端端正正的叉手礼,那一句诚心诚意的道歉,让我忽然明白:原来这尘世里,我柳姬不是最下贱的。原来,也会有人将我当一个“人”来看待。

   原来这诺大一个长安城,终究容得下我柳姬,我也能体体面面地活着。”

  

   “阿惠娘子,温府尹于我,到底何等要紧~”柳姬望着她,道:“你可懂了?”

   阿惠想起了迦利奴,想起了云韶院的一众新罗女子。她轻轻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我懂。不过~”她又缓缓开口:“你却还是不懂温府尹~”

   柳姬闻言一怔,茫茫然看着阿惠。

   阿惠道:“普王殿下让我稍一句话给你。他说温府尹离京之前,曾对他讲,他日柳姬若有贰心,罪在温某,恳请殿下赐她一条活路。”

   “你说什么?”柳姬一把扣住阿惠的手腕,颤声道:“这,这确是温府尹所说?”

   “一字不差。”

   “原来~”柳姬泪如雨下,凄笑道:“原来你终究~是看见了我的~”

   “柳娘子,你尚有将功赎过的机会。”阿惠压低声音道:“第一件,你须得告诉我,上月初七戌时,红绡坊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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