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被灭了门那一年，我十二岁。
从外归来，我只见家中遍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父母倒在血泊之中，至死没有瞑目。
我哭晕在地，温楠救我回了温家。
自此之后，温楠养我长大，教我礼数。
再后来，我将他赐予我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口，他含血问我为什么？
我只笑笑：「二爷，你忘了吗？赶尽杀绝以绝后患的方法，可是你教会我的。」
1
这京城入了冬，本就寒凉。
偏偏今日这风生生往骨里钻，我这双膝又刺痛得站不起来。
阿月在外，带着笑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夫人，将军回来了。」
我忍着痛，打算出门迎接，还未动，便听到了温楠喊我。
「清儿莫动，阿月，去给夫人拿汤婆子来。」
阿月点头，便又跑走了。
「清儿膝盖可是又刺痛了？」温楠坐在榻边来牵我的手。
我笑笑：「无碍的，二爷还是快些去换衣物吧。」
我看着温楠还身穿盔甲斗篷，想来，他又是经历了一场战乱。
「清儿莫担心，我为你求了这京城最好的医师，这一次定会把你治好。」
「有劳二爷费心多年了。」我微微点头。
阿月带着汤婆子回了屋，温楠接过递给了我，便去他屋中换衣。
我回忆起来，膝盖痛这病应当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开始的。
那一年，我跪在已经没了气息的父母身侧，看着家中遍地的尸体，我忘记我跪了多久，哭了多久。
只记得那一夜的风寒得刺骨。
我或许是晕了，隐隐约约之间，我见到了温楠。
醒来便进了这温府，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踏出这温府半步，而我生活了十二点的林府早已被一把火烧没了去。
温楠大我八岁，自幼无父无母，是在先皇膝下长大，十八岁时，就成了当朝无人能敌的将军。
他带着尚且年幼的我，供我诗书，教我礼数。
许是日久生情，及笄之日，他娶我做了这将军夫人。
如今已是五年。
温楠并未纳妾，他说他守着我一人便好，我就当个笑话听了。
2
「夫人，将军说皇上宣他进宫，今日便不回来吃晚饭了。」
阿月来告诉我，我点点头。
瞧着今日他来找我的模样，大抵是又打了胜仗，圣上是宣他进宫领赏去了。
我想起父亲活着时，曾与我说过温楠，说他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先皇和当今圣上极为信任他，每次胜仗之后，都奖赏他无数珍宝。
作为聘礼，这些珍宝多数已落入我的手中，可我一向不喜珍宝首饰，又无人可送，便都堆积在了府中。
「阿月，你过来。」
阿月是个漂亮灵敏的姑娘，小我两岁，从我入府之时，温楠就叫她跟着我。
「夫人叫阿月何事？」
「去热些醒酒汤，等将军回来时端过来。」我仔细吩咐她，莫要凉了那醒酒汤。
阿月点头，去了膳房。
我静等了三个时辰，脑海里回忆起温楠和我儿时的画面。
「清儿，下来。」
那时我性格顽劣又爱玩，总不听阿月的阻拦上树掏鸟窝，摘果子。
阿月便偷偷跑去和二爷告状，导致他每每都能抓我一个现行。
每次见他站在树下，我总会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去，我知道他会接住我，他也确实都做到了。
他不罚我，只是劝告我，阿月说这很无趣，可我对此却依旧乐此不疲。
我喜欢逗温楠生气，他皱起眉头时很好看。
我有些困了，靠在塌边闭上了眼。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时温楠带我去山中打猎。
我喜欢山中的兔子，他便叫人给我抓了一窝过来。
那日，我在兔笼前喂着兔子白菜，玩的正开心，却听到二爷喊我。
「清儿，当心！」
我扭头，便见一条蛇正扭扭曲曲地向我这边爬来。
我吓得不敢动，只见二爷手拿着剑，从后快速将剑刺向了蛇身。
蛇痛苦地扭曲盘在一起，用嘴去咬剑，流了许多血。
我不忍看，扭过头去。
「二爷要不然放了这蛇吧。」我想劝他。
「赶尽杀绝，才能以绝后患，清儿莫怕，这样这蛇此后才不会再进府中。」
我点头，那时记得深刻，直到今日依旧记得，从未忘记。
3
「清儿可是睡了？」
我听到门外的声响，睁开了眼。
「还未。」
二爷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家丁。
我仔细瞧着，家丁的手中都拿着托盘，每一个托盘上都放着做工精美的珠宝。
每每他受了赏赐，总是不忘给我带一些来。
「清儿，瞧瞧你喜欢哪件，我便留下。宫中的惠娘娘生辰，你不喜的我便送进宫去给惠娘娘。」
我只看了看。
「二爷小时候受了不少惠娘娘的恩惠，惠娘娘生辰，二爷理应多送些东西过去才好。清儿的首饰还有许多，不必给清儿留了。」
「清儿定要挑出一件。」
温楠执着，我也不好再拒绝。
从前向后走了一圈，只有镶着绿宝石的一把匕首让我觉得甚是漂亮。
「二爷不如给我留下这匕首。」
二爷上前瞧了瞧道：「这匕首锋利，恐怕会伤了清儿。」
我垂了垂眸，还未说话，又听温楠开口：「但既然清儿喜欢，留下它给清儿防身也不是不可，清儿日后若动，可要当心一些。」
「多谢二爷了。」我行过礼看向二爷。
二爷的脸色不是很好，可我并没有过多在意。
「清儿如今对我也会如此客套了吗？你是怪我没能救下我们的孩子？」温楠问我。
我藏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握住。
孩子……
一年前，我怀了一个孩子，已有四月之久，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但这又怎么能怪罪到温楠身上呢。
我还是噙着笑道：「二爷言重了，我从未怪过二爷，二爷不怪我留不住孩子便是我的幸运了。」
「可……」
「阿月，还不去端醒酒汤来，二爷醉了。」
我喊阿月，打断了温楠要说的话，我知道他想说可我从前是绝不会如此同他说话，也不会对他行礼问好，更不会说出这般生分的话。
但有些话不捅破才对我们都好。
毕竟，我总不能一直是那个任性的林清儿。
而我背负的也不再只是自己的喜怒哀乐。
二爷摇了摇头，微微叹气后转身道：「我有些醉了，醒酒汤就不喝了，先回屋睡了，夫人早些休息吧。」
二爷好像第一次没有在外却唤我夫人。
阿月端着醒酒汤看我，眼神有点迷茫，她都能看出二爷的气愤，我又何尝会看不出呢。
「放下去睡吧。」我叫阿月早些休息，自己也更衣入了睡。
温楠今日突然提起孩子一事，想来，这将军府该有个孩子了。
4
次日清晨，温楠被我叫来。
他到的迅速，面上还带着丝丝喜悦。
「清儿叫我何事？」他问我。
「二爷可是知道自己如今年岁多少？」
温楠有些疑惑：「二十八岁，清儿不知道吗？」
我笑笑：「清儿自然清楚，你我成亲五年，到如今我也未能留下一个孩子，之后再有孩子也恐怕是难上加难。」
「二爷不如纳一个妾室，也好为二爷开枝散叶。」
温楠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他沉默着，许久都没有开口。
「二爷，可有欢喜的人选？」我又问他。
看他脸色我自然知道他是不喜的，可我却有我的想法。
二爷微怒，看着我道：「清儿这是打算把我推给别人了？」
我是此意思，却不能说是，只怕说了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二爷理应明白我的意思，若我日后无法生育，而二爷又不纳妾，我是要叫旁人说的。她们自然不会考虑是二爷不愿纳妾，反而会说是我跋扈，既无法生出孩子，又不叫二爷纳妾室。」
「谁若胡说，我便缝了她的嘴。」温楠声音稍大，吓了阿月一跳。
阿月见情况不对便要往出走。
「阿月，到我这来。」我叫住她。
阿月看了看二爷，向我跟前走来。
「夫人有何吩咐吗？」
我笑笑，过来拽住了阿月的手。
「阿月可愿嫁给将军，和我朝夕相处？」
「清儿！」
二爷喊我，我没有理他，却好像吓到了阿月。
她匆忙抽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夫人说的什么，清儿不明白。」
我低头捋了捋鬓发，笑笑。
「阿月怎会不明白呢？难道你不喜欢将军？你不必怕，我只是想成全了你而已。」
「你跟了我这么久，嫁给旁人，我还会放心不下，若嫁给将军，那定然是件喜事。」
阿月咬着唇，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她心悦温楠，跟在我身边的姑娘，我又怎会察觉不到。
「清儿，这不是儿戏。」温楠怒了，他极少吼我，现在却不光吼了我，还拍了桌。
我看向他，并不生气。
「二爷，清儿没有儿戏，阿月姑娘聪慧，是个会照顾人的，将军早晚都会纳妾，阿月是个好人选。」
温楠有些狠厉的眼神瞟了阿月一眼，又看看我，转身出屋去了。
「二爷慢走。」我起身行了礼，又坐回了榻上。
「阿月，这是一次机会，你若当真不嫁，我也就不逼你了。」
我看向阿月，阿月抬头看我，然后砰地便跪了下去。
「阿月多谢夫人成全，今后我定当好好照顾夫人。」
我扶起阿月，拍了拍她的手：「你侍奉好将军，为将军府多添些少爷小姐就好。」
5
温楠说，纳妾而已，就不必大办宴席了。
我听了他的话，只简单宴请了一些常常来往的家主。
将家中简单布置了一番，又给阿月挑选女红做了一身婚服。
聘礼不过简单一箱珠宝，更与我那几箱价值连城的珍宝首饰无法相比。
阿月面上不喜，大抵是觉得寒酸，可这是二爷的意思，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向我和二爷敬了茶水，也算是顺利地纳了妾。
「阿月日后定当仔细服侍将军，尊重夫人，为将军开枝散叶。」
全程下来，我只说了个「嗯」字，不久，便天黑了下来。
洞房花烛夜，二爷却偏要进我的屋子，我将他赶了出去，他在门口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之后又去了哪里。
第二日，没等阿月来给我请安，我便带人去了街上。
因阿月成了妾室，我身边又没了人，便打算去街上寻些苦命的孩子买回来留在身边。
这个世道，最不缺的便是穷人家。
我买了三人回府，只留下了那个叫小叶的姑娘，剩下两人送去了阿月的房内。
小叶刚刚年满十六岁，是我在青楼前碰见的姑娘，我看见她时，她正被一个男子硬生生的要脱去衣物。
她极力反抗，哭得声嘶力竭，周围人都只当热闹看着。
我替她赎了身，带回了府。青楼的妈妈本不愿的，但知我是将军夫人后，便和善地掏出了赎身契。
仔细问过后我才知，原来那个拽她衣物的男子是墨家的墨大公子。
「墨公子来寻乐，我只卖艺，并不卖身，惹恼了他，他便将我拽到街上，硬要脱我衣物。」
小叶边哭边说，然后对我跪了下来，磕了个头。
「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今后小叶便是夫人的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说我救了她的命这也确实不假，这个世道，女人往往守着名节活命，丢了名节，那便是丢了命。
若她当真被当街除去了衣物，想来，这个孩子也活不久的。
「无碍，今后跟着我，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那墨家并非富贵人家，但他们竟如此嚣张，想来背后定是还有人依靠着。
午膳时，温楠来了我屋里。
「二爷尝尝这烤翅，我叫膳房特意为你做的。」
我给温楠夹菜，向上拽了拽衣袖。
温楠眼尖地瞧见了我手腕处的伤痕。
「清儿怎么受了伤？」他放下筷子抓起我的手问。
我故意向回拽手腕，说着：「无碍。」
我知道二爷会急着询问的。
他的目光刚落在小叶身上，小叶便向我教她那般跪在地上抹了抹泪。
「将军，都怪小叶，是小叶让夫人受了伤。」
二爷眼神阴冷地瞧着她，应是把这个孩子吓得不轻，罢了，日后再补偿她好了。
「说清楚！」二爷喊她。
她吓得一颤，小心翼翼地把我让她说的都说给了二爷。
「你的意思是，这伤是墨家大公子干的？」二爷又问他。
小叶点头：「夫人要救我，结果那墨家公子不让，夫人又上前要把我护住，那墨家公子就硬把夫人甩开，夫人没站住倒在了一个摊位上，摊位上的棱角就划伤了夫人的手腕。」
温楠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气愤极了，转而又心疼地看着我的手腕。
「清儿疼吗？你去叫大夫过来。」
小叶应下跑走了。
温楠又安慰了我几句，还告诉我他会给我报仇的。
6
温楠答应我的事情总是一向说到做到。
他向圣上参了墨家的折子，圣上以一些莫须有的理由便将那个墨大公子关进了牢里。
「将军对夫人可真好，不会叫夫人受半分委屈。」小叶对我说着。
我笑着点头，是啊，对我真好。
那墨家的人听说了是温楠参了本子，墨大夫人就来寻了我一次。
「夫人可否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叫你家将军救救墨航。」
墨大夫人穿着贵重的服饰，说话做事都极有礼数。
可我却觉得她可怜，明明是万般好的女子，却要因儿女之事不惜求到小辈身上，算是丢了些脸面。
「墨大夫人请原谅小辈无能为力，且不说这是朝政之事女子不便插手，光是圣上的旨意这一条，我和将军便都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我回绝她。
她面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压着脾气的道：「可这本子是你家将军参的，他若是不帮忙，也只怕无人能帮我们了。」
我早已想好了说辞，但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温楠走了过来。
「墨大夫人这是来为难我家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