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骑兵疯狂从缺口冲入,直扑最后一道铁丝网防线。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对劲。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冲入了一片粘稠的泥地之中,战马冲入其中便无法动弹。马上的骑兵被惯性甩出之后,落入泥水之中深陷其中难以动弹。越是挣扎,便越是被泥水深陷,无法自拔。
大量的骑兵前仆后继的冲来,根本来不及避让,一时间冲入泥地之中动弹不得的骑兵多达数百。
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为何东府军只在部分区域地面铺设铁刺圈网。那是因为,没有铺设铁刺圈网的区域通向的是这种泥坑陷阱。表面上覆盖着一层草皮,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其实是大量的硕大的泥坑。
这当然不是天然的泥坑,这正是东府军挖掘的大量陷马坑。
昨日全军布置防线的时候,因为需要大量的泥土筑造营墙和工事,以及大车阵和冲锋车阵需要大量的泥包堆压,所以必须要大量取土。本来就地取材,在营地内外取土是最便捷的办法,但是李徽发现,在营地内外就近取土会令营地坑洼,导致兵马行动受限,反而给自己的兵马带来麻烦。
于是乎众人一合计,便决定在外围区域取土。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挖掘大量的御敌陷坑,又能取土使用。
为了己方兵马便于出入,留出数十条通道。为了加强通道防守,便铺设铁丝网圈在其上。就算对方突破了防线,这铁丝网圈也够他们受的。
挖掘出来的那些巨大的深坑原本是想要布设木刺在下方的,不过在挖掘到四五尺深的时候,下方渗水严重。此处原本是良田区域,是西边高岗上东湖的灌溉区。只不过因为年年的战乱导致了大片田地的荒芜,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荒野之地。此番作战的战场,正是在这片原本是田地的平畴之上。往下挖数尺,便有清水渗出,将陷坑里弄的全是泥水,无法布置木刺。
倘若不加以处置的话,那么明显的大水坑,对方是根本不可能踏入的。
于是众人一合计,索性将周围泥土回填部分,让泥水充满陷坑。之后在上面洒上一层长草加以掩盖。这样一来,便形成了这些泥水陷坑。虽只有四五尺深,但阻敌的效果应该不差。
魏军骑兵急于冲破铁丝网防线,又被铺设的铁圈刺网所迷惑,便选择了这些陷坑的位置冲入。一时间大量的人马冲入泥水陷坑之中,陷入粘稠的泥土之中不能自拔。
因为正在遭受东府军的猛烈打击,兵士们又急于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急于冲进东府军营地。所以前方骑兵陷落之后,依旧有大量的骑兵紧随其后冲入。于是陷坑之中人马杂沓,那些本来还露在泥潭之上,还能苟延残喘苦苦挣扎的魏军骑兵被己方骑兵的铁蹄硬生生的踏上头顶,被踩踏进泥水之中,成为了垫脚石。
不得不说,魏军是真的凶狠,他们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人也是一样。并肩战斗的同伴被他们踩成垫脚石,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只在乎能不能冲过去。
一个个巨大的泥坑被魏军拥入的骑兵填满,但陷坑不止一个,刚刚冲过去的魏军又掉入另外一个陷坑之中,形成了恶性循环。从第五道铁丝网到第六道铁丝网之间的百步区域,这样的巨大陷坑有三排之多。贯穿整个战场数里之地,起码有几百个陷坑。魏军想要靠人马填坑,那起码得消耗五六千甚至上万人。
魏军将领很快发现不妥,他们也意识到只有铺设铁刺圈网的区域才是通行的正道。莫题大声喝令兵士砍断铁圈网区域的铁丝网,命骑兵冲数十条铺着大量刺圈网的区域冲锋。
那些半人高的满是尖刺的铁丝网就像是密集的荆棘丛。所不同的是,无论是坚韧性和杀伤力都是荆棘丛不能相比的。铁圈刺铺在地面上,就像是遍布尖刀利刃的区域,踏上去绝对是一场噩梦。
但魏军别无选择,他们冲开了铁丝网,踏上了铺满铁刺圈网的地面。在踏上的那一刹那,战马就开始疯狂的跳跃,因为它们的腿上和肚子上很快便被大量的铁刺刺穿,被尖利的勾刺挂的鲜血淋漓。战马的每一次踏步和跳跃,带来的都是更加恐怖的伤害。铁刺勾住它们的皮毛肌肉,扯得鲜血淋漓。而且会如影随形,变成一团乱糟糟的铁刺,将它们裹在其中。
马上的骑兵摔落下来,落在铁丝网丛中,顿时被铁刺勾的紧紧的,瞬间破开肉绽。
大量的魏军骑兵不得不踏上这条荆棘之路,他们没有任何的选择,只能拼命往前冲。因为东府军的火力打击正在迅速的消耗他们的兵马,每一轮箭支火铳的密集攒射,都有数以百计的骑兵被当场射杀。对方火炮还在不断的轰鸣,在拥挤的阵型之中爆炸。这种情形之下,唯有向前猛冲,别无其他选择。
鲜血飞溅,人仰马翻之中,魏军骑兵用血肉冲破了荆棘之路。在刺圈铁网之中陷落的骑兵多达数百人,但他们的血肉和身体成为了后方的兵马的垫脚石。那些死在铁荆棘丛中的兵士,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嵌入在铁丝网中,每一寸血肉都被勾刺勾入,在后方骑兵的践踏之下,破碎成片片的肉糜和烂肉,情形惨不忍睹。那应该是世上最恐怖的死法。
但最终,血肉铺平了道路。数十条宽达数丈的铁刺铺满的道路硬生生被魏军的骑兵踏平。这当然也是因为东府军实在没有更多的铁丝网将通道铺满,而只是铺了不到二十步的区域。若是铁丝网全部铺面整个区域,魏军今日恐怕只能隔着满地的铁刺网叹息了。
即便如此,在第五道铁丝网之外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这给了东府军大量的时间狙击对手。弓弩手们甚至已经补给了两轮箭支,因为他们的箭壶已经射空了两轮。而狙击火铳甚至进行了一次浇水降温和清理,因为击发的太过频繁,必须要进行降温和清理火药残渣。
在此期间,近五千魏军骑兵在此死伤。虽然魏军的弓箭手进行了压制,对东府军造成了近千人的伤亡。但从第一道铁丝网防线开始,到突破第五道防线后,魏军的伤亡已经过万。这样的伤亡已经完全不成比例。
当然,骑兵伤亡最大的时候正是在此时,但如此夸张的伤亡,是绝无仅有的。
数里之外,面色铁青的拓跋珪随时掌握着战场的情况,他也被东府军凶猛的火力和防守体系所震惊。得知目前的死伤状况,他也心中胆寒。
但拓跋珪知道,突破对方的防御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虽然死伤惨重,但己方骑兵不过损失一成,倒也不必太惊慌,他手中还有大把的筹码可用。只要最终能够击溃东府军,那么就算是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目前看来,东府军是最大的敌人,歼灭东府军之后,前方皆是坦途。
“传令!”拓跋珪沉声喝道。
“陛下请吩咐。”身旁将领躬身道。
“敌军防线即将被突破,南北侧翼兵马是时候进攻了。传朕之命,王建奚斤二人,发起进攻。务必牵制对方防守兵力,策应正面攻入。若敢后退半步,诛九族。”拓跋珪沉声道。
“遵命!”
传令兵迅速将命令写下,放出鹞鹰通知十余里外侧翼的两只骑兵。十余里的距离对于鹞鹰而言不过盏茶时间便至,不久后,王建和奚斤率军从东府军大营南北方向发起了冲锋。各两万的骑兵如洪水一般冲向东府军的大营侧翼。
拓跋珪选择的时机很好,正面已经形成了突破的局面,最后的防线不足百步便将攻破对方营地。到那时便是全面接战之时。对方必然要调集兵马准备肉搏作战,此刻两翼的进攻可以牵制对方的大量兵马,给正面兵马减轻压力。
而此刻,不光侧翼兵马要行动,自己的两万精锐骑兵,外加三千重骑兵,以及四万多步兵也要发起进攻了。前军用血肉冲开了道路,是时候全军突击,一举歼灭对手了。
拓跋珪抽出了他镶满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弯刀,高举在空中。
“所有步骑兵,听朕号令,跟随朕一起,踏平他们。杀!”
弯刀向前一挥,宝石闪耀着七彩的光芒。所有的兵马都躁动起来,在进攻的号角声中,如奔腾的洪水,冲向东府军大营。
……
东府军西侧营前,抵近最后一道铁丝网防线的魏军骑兵遭受到了更为猛烈的打击。在这一处区域,不但工事之中的东府军士兵可以攻击他们,而且后方冲锋车和营墙上的兵马也可对他们发起远程打击。攻击的密度和火力的强度达到了最密集的程度。
每一刻都有大量的魏军被射杀,战场上人仰马翻惨叫连天。刚刚幸运的从五道外围防线中成功存活的魏军骑兵们至此不再有幸运女神的眷顾,在密集如雨的打击下,死伤人数在每一刻都以巨大的数字上升。
好消息是,第六道铁丝网后方便是坦途,这里是东府军防御活动区域,故而没有任何的陷坑和其他设置,只有大量的壕沟工事。但壕沟工事挡不住魏军的骑兵,在付出大量伤亡突破第六道铁丝网防线后,东府军位于铁丝网后方的防守兵力开始后撤,魏军终于可以向着东府军的营墙方向发起全面的冲锋。
连续的防线阻挠让魏军骑兵的冲锋之势连续的受阻。最后这百步的距离已经无法让他们加速到最高的速度,展现骑兵无敌的冲锋能力。但即便如此,两万多骑兵猛冲营地的场面还是令人热血沸腾,让人感受到极大的压迫和震慑。
但当冲锋的骑兵抵达五十步区域之后,他们遭遇到了东府军近距离阻击火力的猛烈打击。手雷和大量的普通火铳终于可以派上用场。营墙下方的冲锋车组成的弧形工事后方,无数的手雷雨点般的落在魏军的行进路径上。数千枚手雷在战场上爆炸,掀起了漫天的烟尘和火光,遮天蔽日,一瞬间令人根本无法辨识方向。爆炸的冲击力和破片四处横飞,炸得魏军骑兵血肉翻腾人仰马翻。
普通火铳数量庞大的霰弹形成了密集的弹幕,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挡在魏军前方的空间。魏军人马身上盛开出无数的血色花朵,那是霰弹入体迸出的血水,看着惊艳无比,实则诡异恐怖之极。
除了这些,更有大量的箭支和狙击火铳的激射,东府军利用立体的远近搭配的火力配备,形成了一张无法突破的火力网。
在这样的火力网的打击之下,即便是数以万计的冲锋而来的敌人也难以寸进。
虽然距离东府军的营地只有数十步,这点距离平素在骑兵的冲锋之中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但此刻,这短短的数十步距离却成为了魏军骑兵难以突破的距离,看着近在咫尺,其实却是远在天涯。像是一道无情的墙壁阻挡一般,所有冲到这个区域的骑兵都血肉横飞的落马,都死在这一区域。短短时间里,不知有多少魏军兵马在此阵亡。既是咫尺天涯之隔,更是生死永隔之地。
“给我冲,给我冲。阵型集中,冲。”红了眼睛的莫题和拓跋顺大声吼叫着。
阵型集中本是大忌,但在此刻确实是冲破火力网的一个办法。东府军的兵力庞大,即便战线延展数里,火力的打击在每一处都并不弱。反倒是集中阵型,以兵马的阵亡为代价,前面的兵马为后面的兵马当挡箭牌,或可冲开一条血路。
魏军骑兵迅速靠拢,形成数十队密集阵型。顶着暴风雨般的打击和手雷的轰炸,他们策马往前猛冲。今日他们经历了噩梦般的冲锋,一路上死伤已经不计其数。魏军骑兵起初是惊恐而胆怯的,但现在他们已经不考虑这些了。他们都明白,唯有冲破对方的防御才有活路,停留犹豫都是死路。
此时此刻,他们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已经完全不管生死之事,只机械的策马前冲,趋于麻木的境地,化为行尸走肉一般。
集中冲锋奏效了。数队魏军骑兵冲到了冲锋车前方,一旦接近此处,反而遭受的打击骤减。因为东府军担心误伤己方士兵,已经无法用手雷和霰弹攻击前阵敌军,只能对后方阵型攻击。越是冲在最前方的魏军骑兵反倒越安全。
随着大量魏军冲到冲锋车工事左近,魏军骑兵终于在战斗开始之后第一次可以面对面的和东府军肉搏作战。而此刻距离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魏军的兵马已经伤亡超过了一万五千余。
冲锋车后的东府军迅速后撤,在此期间,魏军骑兵的弯刀起落,终于可以享受杀戮的快感。短短时间,东府军部分兵马撤离不及,被对方纵马追上,被砍杀数百之众。
部分东府军撤退不及,索性依托冲锋车工事拼死阻击。近距离的引爆手雷,发射火枪。用长枪从工事内向外攒刺,进行英勇的阻击。但很快,这些反抗便淹没在魏军的铁蹄之下。
魏军骑兵如潮水一般冲到了营墙之下,战马冲撞着低矮的营墙,撞得烟尘滚滚。
营墙后的东府军全力打击,手雷大量投掷而出,墙头上无数成排的长枪伸缩攒刺,对冲到营墙下的魏军进行无情的打击。
魏军伤亡巨大,在营墙外侧经历了残酷的打击。但杀红了眼的他们,不断的对营墙发起猛冲。仿佛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境,大量骑兵直接纵马冲撞营墙,连人带马像是重锤一般轰击着简陋的营墙。不过一人高的营墙甚至能被对方的纵跃的战马冲上墙头。大量尸体累积在营墙外侧,再一次成为了进攻的跳板。
不久后,多处营墙轰然倒塌,并有多处营墙被魏军骑兵踩着己方的尸体冲过去。
战斗进行了两个半时辰之后,魏军四万前军伤亡过半之后,他们终于冲破了东府军的外围防御体系,冲入了东府军前军大营之中。
东府军并没有慌张,李荣下达命令之后,营墙守军数万人后撤撤离,脱离前阵,放弃营墙防守。无数的魏军骑兵纵马冲入营墙之中,此刻前方一片空旷,而他们看到的是数百步之外黑压压的东府军步兵,他们正列阵以待。
大量后撤的东府军远程打击兵力正从步兵阵型间隙之中撤离消失,而那些东府军步兵列阵在前,手中长枪如林,阵型如铁,岿然不动。
“整队,准备进攻。”拓跋顺嘶哑着吼叫道,他受伤的内腑隐隐作痛,被火铳贯穿的身体里的损伤并未完全愈合,眼下喘息都有些艰难。
但之前惨痛的记忆,今日之战的惨烈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血脉喷张,嘶吼的嗓子都哑了。
这种时候,正是一血前耻的时候。对方防御已被突破,只有步兵列阵于前,那正是骑兵尽情屠戮的时候。战局当于此刻扭转,那还等什么?
莫题保持着一丝冷静,对拓跋顺道:“毗陵王,敌营已破,是否等待后续兵马一起进攻?敌军阵列齐整,有恃无恐,恐有数万之多。我担心他们还有什么手段。要知道,我们已经伤亡过半了。”
拓跋顺沉声道:“莫题将军,此刻你怎反倒谨慎起来了。那只是对方的步兵阵而已,我们付出巨大的伤亡冲营成功,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还等什么?”
莫题道:“毗陵王说的没错,但我总觉得他们还有手段。南人作战,善用阵型。你瞧他们的阵型,像是有些怪异。数万兵马,皆用长枪,恐怕对我们不利。最好等待陛下兵马抵达,以优势兵力进攻,方为上策。既然我们已经冲破了他们的阵型,又何必急于一时?”
拓跋顺大笑道:“你是吓破胆了。莫题将军,你留在此处替我压阵,我率军冲锋便是。我大魏骑兵何时连对方的步兵都怕了?这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来人,传令,整队进攻。”
魏军骑兵迅速整队,喘息着擦干身上的血迹,拔去身上钉着的箭支。战马喷着鼻子,不安的抖动着耳朵跺着马蹄。近两万骑兵从混乱状态之中迅速调整过来。
之所以要停下来集结,是为了重新的整顿阵型,发起冲锋。之前一连串的阻碍已经让他们冲锋的节奏变得极为拖沓和混乱。眼下对方数万兵马列阵于前,即便是面对步兵也需要强大的冲击力和速度才能破阵。唯有破阵才能屠戮碾压对手。所以需要调整阵型,利用这数百步的距离全力发起最后的冲锋。
只要冲破这数万步兵之阵,对方兵马便将全部瓦解。
“全体儿郎,破敌在此一举。打起精神来,举起你们的刀,将这帮南方猪狗统统砍杀,为阵亡的兄弟们报仇雪恨。给我……杀!”拓跋顺扯着嗓子伸着脖子大吼道。
“杀!”魏军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催动马匹,冲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