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香里2025-06-19 11:4911,790

  我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几乎失声。

  是啊,他如今是帝王了,子民景仰他,臣子敬仰他。就算我身为他的枕边人,也要见他脸色行事。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我是帝后,我也该尽我所能做好我该做的事情。

  母亲抱着我哭了会儿,我便安慰她,让她先去休息,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4

  母亲陪了我两日,便出宫去了。

  云酥一边服侍着我用药,一边道:“娘娘,暴室那边都打点了一番。”

  “你见到云崖了吗?”我问。

  “见了。”云酥点点头,语气难过,“云崖姐姐受了点刑,那些人还让她做工。”

  我闭上眼揉了揉眼角,道:“你多看着那边点。”

  “是。”云酥点点头。

  三旬过后,我的身子也好了许多,我前去给皇帝请安,那时他正和朝臣有要事商议,于是我将熬的鸡汤递给了内侍,转身回了长信宫。

  我让云酥在长信宫的古柏树下,准备了一碟子糕点和一壶茶水,又在交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我坐在树下,翻看着宫内的账簿,而云酥则在一旁安静地侍奉着。

  就这么简单地过了一个下午,夜晚时分,我正欲用晚膳时,周敛来了。

  我恭恭敬敬地拜见了他,又笑着将他迎了进来。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问:“陛下是否用了晚膳?”

  “未曾。”

  我道:“妾也还未用膳,不如陛下陪妾一起吧。”

  他点点头:“好。”

  我和他用过了晚膳,两人皆不语。

  我一边为他宽衣一边同他道:“陛下也该扩充后宫了。”

  他冷着眼看着我。

  我笑道:“陛下,莫怪妾唠叨,妾刚执掌凤印不过一年,后宫诸事虽然渐渐上手了,但是体己人却少,如今能用的就一个云酥,还有位尚宫。”

  我将他的衣袍递给云酥。

  “臣妾私心,但是也是为这后宫着想。如今许多老人都是先皇后手下的,妾管理起来实在麻烦,不如趁这两年栽培栽培几位得体的女官,让日后更加安稳。”

  周敛的眼眸深沉:“除此之外,你还想让我纳妃?”

  我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走向床边:“陛下,妾觉得,选秀此事,全凭陛下心意,若陛下不喜,便让她们回去就是。”

  “若我欢喜呢?”

  我抽抽嘴角:“自然是留在宫内,伺候陛下。”

  周敛抬着我的下巴,眼底有些怒意:“皇后,你非得这么做吗?”

  我假意不解:“妾惶恐,若是妾说话不中听,妾便不说了。”

  “你就是故意找我不痛快。”他咬牙切齿地放开我的下巴,随后躺上床不再理我。

  我也上了床,并吩咐云酥将烛火熄灭两只。

  长久,久到我都要入睡了,周敛却忽然把我搂进怀里,道:“阿蕴,你别来气我了,我明日就将云崖放出来,但是她必须出宫。”

  我假寐没理他。

  他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次日,云崖回了长信宫,但是在陛下的勒令下,不得不收拾着东西出宫。

  我拉着她的手,道:“你去吧。这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出去,兴许能过得快活些。”

  我见她消瘦了许多,而今眼眶通红地跪在我面前说她舍不得我。

  我心疼地扶起她:“你跟随我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的起居住行,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此番出宫,我便为你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哭着被我和云酥送出了宫,云崖对着云酥絮叨了半天,听得云酥也哭哭啼啼的。

  最后,我亲自下旨为云崖和她的表哥赐婚,也算全了她的一桩心事。

5

  自造反后,我安分了大半年,也喝了不少药调理身体。

  周敛也乐得见我这样乖顺,时常让母亲和柳琇进宫来陪我。

  某日,我无意地提了一嘴,我说不知道云崖那丫头过得如何了,许久未见,不知道夫家待她好不好。

  周敛柔声道:“你亲自下旨赐婚,夫家又岂敢怠慢她。”

  “陛下说的是。”我笑了笑。

  不久后,柳琇进宫,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娘娘猜猜,有个惊喜哦。”

  我笑着拉她上榻:“你直言吧,我猜不透。”

  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我见云酥扶着一个大着孕肚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那女子正是云崖。

  云崖红着眼正欲下跪,却被我和柳琇拦下了。

  “你大着肚子,怎么就跑来了。”我拉着她的手,哽咽道。

  云酥为她端来了椅子,云崖坐着摸着肚子道:“陛下恩典,得以让婢子能再见娘娘一面。”

  柳琇高高兴兴地眨巴着眼睛盯着我,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你夫家待你如何?”我问。

  云崖擦干眼泪,道:“极好的。三年前,表哥就到京城来了,开了个医馆攒下些钱财。两年前娘娘下旨赐婚,风风光光地将婢子嫁给他后,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今,这是第二胎了。”

  我笑着望向她:“那便好。”

  “娘娘身体可还好?”云崖问。

  “我一切都好。”我道。

  云酥端着杯茶递给了云崖。

  云崖笑着看了眼云酥:“婢子还想着,云酥这两年会长大许多,结果见了婢子,却还哭鼻子呢。”

  柳琇和我“噗嗤”笑出了声。

  云酥羞着道:“好姐姐,你可真是回来就打趣我。”

  柳琇拉着云酥,笑着道:“你最爱哭鼻子了,小时候我不过把娘娘送你的香囊拿去摸了摸,你就哭哭啼啼地要回去找云崖。”

  众人捂唇笑。

  我笑着叫云酥拿俩风筝和柳琇去外面玩,我和云崖说说体己话。

  柳琇拉着云酥出去了。

  我让云崖坐到我身边,看着她红润的模样,自然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这我便放心了。

  我留她们用过午膳,柳琇就领着云崖出宫去了。

  我懒懒地靠在榻上小憩,想起柳琇临走时对我说的话。

  她说如今朝野说皇后三年无所出,劝陛下选秀,扩充后宫,延续皇家血脉。

  她转而又安慰我道:“不过娘娘放心,父亲和一些大臣虽然不直说,但是暗戳戳地把那些大臣骂了一遍。”

  我笑了笑,抚了抚裙摆的褶皱:“这后宫早晚都要有新人。”

6

  我又无意地听到了一些风声,其实不算无意,我知道都是周敛悄悄透露给我的。

  比如说这两年,他一直都在暗中帮扶云崖一家。

  再比如说,元小将军的夫人苏氏颇有才华,领旨进宫协助皇后办理女学。

  我笑着觉得他幼稚。

  同床共枕时虽不见他有多体贴,但在这些事情上,他做的确实靠谱。

  苏氏进宫了,她的父亲是太傅,家教极严,学问也颇高。

  我同她聊了半天,她说话滴水不漏,丝毫不怯场。

  我端的是慈后做派,笑着问她对于女学可有什么看法。

  她头头是道,我频频夸赞,我说她说的这些都说到我心坎上了,若不嫌麻烦便时常来帮衬我些。

  她点点头,伏身道:“是妾的荣幸。”

  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最后她道:“妾有一桩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挥挥手:“但说无妨。”

  她看了我一眼,说:“数月前,妾的夫君在清剿逆贼一党时,抓到了一个罪奴。”

  “那罪奴此前是在陛下潜邸上伺候的,想来是逆王的人。”她不安地摸了摸手帕,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但见我一脸笑意,她又继续说,“那罪奴见大势已去,便老实地交代了许多事情。”

  “他在陛下潜邸时,逆王也尚未让他有过多动作。只是有一日,殿下让随行的侍卫向陛下送信。那罪奴追了上去,杀了侍卫夺了信件,送到逆王府那儿去了,逆王看了之后便烧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是陛下让你来问吾,那份信里写的什么吗?”

  苏氏忐忑地点点头:“是。”

  我说:“写的什么不重要了。”

  苏氏问:“殿下当真什么都不说吗?”

  我闭上眼摇摇头,说:“你退下吧,吾乏了。”

  苏氏恭敬地告退,我靠在榻上,见窗边那盆绿植开得正好,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颊边滑落,打湿了卧榻。

7

  先皇尚在时,我还是柳府的嫡长女。那时候父亲官至尚书,哥哥刚入仕途,祖父一家自祖父致仕后,两个舅舅在朝中任个闲职。

  彼时太子与六皇子靖王相争得厉害,父亲战战兢兢,唯恐站错队而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先皇身子康健时,我与太子常有诗书往来,皇后也待我亲厚,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太子妃的人选,就连我自己也这么以为。

  可自从先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时,朝野上太子一党与靖王一党便斗得愈发厉害了。

  那时候的老皇帝才表露出真心,想废除太子,另立靖王。

  在那样的风诡云谲的局势下,父亲严厉嘱咐我不得与太子再有过多的来往。

  我吓得睡不着觉,半夜总想爬起来提笔写上些什么寄给他,但犹豫许久又算了。

  我曾不止一次透露自己的心思给母亲:太子周容,风光霁月,是良婿。

  母亲连连捂住我的嘴,让我此话不许对外说半分,若是让我父亲知道了,又得罚我跪祠堂了。

  我不甘心地将那些心思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但是后来父亲不让我出门了,于是我整日抱着柳琇,教她女工。有时候柳瓷也会来陪我说说。

  柳瓷是我远方表亲,是父母双亡来投奔我家的,我母亲从未亏待过她,她对我和母亲也算恭敬。

  虽然我与她不算亲厚,但是她于诗词上颇有见解,我也挺欣赏她。

  后来母亲拉着我的手,说陛下要为我和太子赐婚,那时候我高兴极了,整日就拉着柳琇陪我做女红。

  柳琇扯着针线笑话我,我也乐得同她拌个嘴。

  后来我出嫁时,柳琇蹦蹦跳跳地来问我:“姐姐,你高兴吗?”

  我彼时戴着沉重的冠,笑着吃了口酒,回答:“高兴。”

  柳琇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阿姊高兴,琇琇也高兴。”

  我扶着冠笑着在她耳边说:“现下还觉得有些紧张。”

  柳琇咬着母亲给她的糖葫芦,刚囫囵咽下去一颗就哈哈大笑。

  上了花轿,一路安稳,过了那些繁琐的礼节,我被送入洞房。

  我其实是觉得心安的,因为刚刚他握着我的手宽厚温暖。我想,嫁给他这么个仁慈的人,以后的日子能平平顺顺的。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红色的盖头遮住我的视线,我只能盯着我的脚看。

  许是过了许久,我听见门吱呀地打开了,有婢女轻轻拜道:“太子殿下。”

  我紧张地揪住手里的帕子,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

  他拿着玉如意挑开了我的盖头,我抬头看到的却是穿着大红喜服的靖王,周敛。

  我往后坐了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有手里的玉如意,心底渐渐浮现一种猜想。

  他放下玉如意,坐到我身边,说的话让我几乎窒息:“太子妃,三哥被废了,如今本宫才是太子。”

  “胡说八道。”我将那些礼仪抛诸脑后,愤怒地甩开他欲图来牵我的手。

  周敛没有生气,只是扶住我的冠,一下子我脑子上的重量减轻了些,他说:“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有周容,但是如今你嫁给了本宫,是本宫的太子妃了,就不要再念着别的人了。”

  “你和我父亲商量好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压抑不住哭声。

  父母明明知道自己心悦周容,结果却骗我嫁给了周敛。我一时间心里堵塞不已。

  他有些束手无策地拿着帕子擦着我的眼泪,长长叹息:“你别哭,本宫很喜欢你,日后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哭着骂他:“下三滥的手段。”

  他还是没有生气,只是唤来了婢女将我的冠取下来,我抽抽泣泣地想着周容,他是不是也知道我嫁给了周敛,他会生气吗?还是会伤心?

  我甚至开始不敢设想了,如今他被废了,我又嫁给了周敛,他会不会怨恨我。

  周敛见我哭得更厉害了,换了个帕子要来为我拭泪,我哭着想拍开他的手,可是双手被他捏住了。

  哭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有些怔愣地看着那对烧着的龙凤喜烛,只觉得刺眼。

  合卺酒也没有喝,他让人宽了衣,便拉着我躺下来了:“本宫真的很喜欢你,本宫知道这样的行事上不了台面,本宫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其实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们不哄骗着我,直言要我嫁给谁,我又岂敢违抗。

  但我很想知道周容在哪里,他现如今成了废太子,还能否性命无恙;还有那深宫里的皇后娘娘,待我一向不错,如今又怎样了?

  翌日,周敛携着我进宫给皇帝与皇后敬茶。

  我见到皇后娘娘时,她苍老了不少,但是仍然稳重地坐在皇帝身边,笑着说些场面话。

  我规规矩矩地和周敛向上座的两位敬了茶。

  皇帝明里暗里敲打了我和皇后,我喏喏地回“是”。

  我有意向周边的人打探消息,但是众人都缄口不言。直到我归宁的那日,母亲拉着我的手,问我太子待我可好。

  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要和父亲来骗我。

  母亲哭着说:“儿啊,就算你真的心仪废太子,母亲和父亲又怎么能将你嫁过去?让你跟随他颠沛流离,一生惶惶不安?”

  “废太子失势,皇后一族也被抄了家,恐怕如今皇后的位子都保不住。你又何必执着于那么些微不足道的情分。”母亲说。

  “我儿,同废太子有那么几面之缘,时常的书画来往,就是情爱吗?”母亲问我。

  我只是绞着手帕哭。

  “你不若就让这姻缘错下去。”母亲说,“日后你同太子好好过日子,许多事情,总会忘记的。”

  父亲也在临走时提点我,让我尽心尽力辅佐太子,随时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冷着眼点点头,只觉得这个春日一点都不暖和。

8

  皇帝早已病入膏肓,他临死前将皇后赐死,让后宫许多妃嫔为他陪葬。

  我身为太子妃,不动声色地处理着许多事情,虽然有些吃力,但是也能勉强应付得来。

  我见周敛越来越忙,直到帝后登基,我与他一样,都忙着处理诸多事务。我管着后宫,他理着前朝,几乎没有时间见面,有时候他会来陪我用膳,那也是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

  正如母亲所说,我尽职尽责,做好了一个妻子,一个皇后的责任。

  然而当西边勤王叛乱的消息传进朝野时,我住进长信宫不过一个月。

  彼时周敛刚刚登基,朝野上人人心怀鬼胎。我时常担忧地望着他,他在我面前却从不露出疲惫之色。

  后来,他让我搬到潜邸,说宫内人多眼杂,比不得他靖王府安全,于是我收拾了点东西,搬进了王府。

  走时我问他:“你呢?”

  他笑着替我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不必担心我,我只是担心顾不过来你,放心吧,很快就接你回来。”

  我去了靖王府,没过多久,便见到了柳瓷。

  她上前哭着拜我:“殿下。”

  我连忙让云崖扶起她,问她所为何事。

  她说:“妾听到叔父说,如今逆王直奔梁州去了,南阳王有合谋之嫌。妾求殿下开恩,念着往日的情分,写封信劝劝南阳王。”

  梁州是南阳王周容的封地。

  “柳姑娘,我们殿下与南阳王并无什么情分,望姑娘慎言。”云崖呵斥道。

  “殿下,妾真的不知道该去求谁了,妾这么多年,一直心仪南阳王,妾不想他有事。”柳瓷哭着跪倒在我脚边,“他是个最仁慈的人,殿下一直都是知道的。若殿下修书一封,他仍然不肯放下心中执念,妾也无话可说。”

  柳瓷单薄的身子向我拜了拜:“求殿下成全。”

  我感觉到喉间溢出血腥味,我唤云酥拿来纸笔,云崖在一旁不安地唤了我一声:“殿下。”

  “我自有分寸。”

  我写好信,将它塞给柳瓷,让云酥拿了件我的披风,披到她身上,我说:“若你和他都能平安,吾便求陛下赐婚于你们二人。”

  柳瓷跪下拜谢。

  我唤了一队人陪着柳瓷去了梁州。

  待柳瓷走后,我又提笔。

  内容大约是:

  陛下容禀,妾实不愿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妾已修书一份寄于南阳王,劝他和陛下共御逆贼。若南阳王拆信后仍有谋逆之心,陛下就杀了他。今送信人马里,妾安插了几位死士,若陛下需要,下令刺杀也行。

  妾实在忧心陛下,希望陛下照顾好自己。

  信由一位将士带去。

  我坐在榻上,希望他能平安回来,早日接我进宫。

  屋外月光沉沉,洒落在院中,我见四下安静,风也静静地吹着,池水微微泛起涟漪。

  第二月,宫内传出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某个宫殿着火,烧死了一批宫人。

  周敛雷霆手段镇压了不少的暴乱,暗地里也处理了不少宫人。

  第三月,宫内平静了许多,周敛又派遣了元大将军前往前线支援。

  柳瓷回来告诉我,南阳王并无谋逆之心,南阳王说会同陛下一起,镇压叛乱。

  我笑着说那便好。

  陛下悄悄去了冀州,杀了冀州州牧,听说那是个逆贼,打算开城门迎接叛军。

  我听得心惊胆战。

  第四月,听闻南阳王杀进了京城,直奔靖王府时,被元小将军拿下了。

  我皱着眉,不太理解。

  内侍来请我,说陛下回来了,接我回去。

  我点点头,正欲收拾着上马车,却听见柳瓷在外面哭诉,我急忙上前让内侍放开她。

  内侍笑得谄媚:“殿下,柳姑娘疯言疯语的,只恐冲撞了殿下。”

  我见柳瓷被捂着嘴,手脚捆绑住被摁到一旁,我的眉心跳了跳:“吾说放开她!”

  那内侍不为所动:“殿下赶紧上车吧,陛下还在等您呢。”

  我皱着眉,无奈道:“这是吾娘家的姊妹,若她有分毫损伤,吾唯你们是问。”

  内侍恭敬地弯着腰:“殿下放心,奴绝不会伤害柳姑娘的。”

  我让云崖陪着柳瓷,带着云酥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里,我问云酥:“你刚刚听见柳瓷说什么了吗?”

  云酥摇摇头。

  我几乎要咬碎牙齿,我听见了。

  她说,陛下设计陷害,南阳王是为救殿下回京。

  我见到了周敛,但不是在宫内,而是在天牢。

  除了周敛,一旁还有被折磨得血淋淋的周容。

  周敛浑身阴暗,像是才从一场杀戮里抽身。

  我浑身颤颤巍巍,几乎不敢看他身边的人。

  “妾参见陛下。”

  他上前握住我的手,那手冰凉得可怕,我几欲抽出,他却握得更紧了,拉着我起身,指着周容,问:“皇后,逆贼,该如何处置?”

  我直直地盯着他,牙齿打颤:“自当处死。”

  周敛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朕不愿亲手弑兄,就由皇后代劳吧。”

  我红了眼眶,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那么颤抖:“妾从未杀过人。”

  周敛说:“总会有第一次。”

  他将匕首强塞到我手里,见我不肯动手,问我是不是舍不得了。

  我忽然对着他苍凉一笑:“是啊。”

  他原本装作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下收回,掐着我的脖子,威胁道:“你若不动手,朕便叫人将他五马分尸。”

  我还是妥妥了,我说:“我动手。”

  我实在不愿意看着曾经风光霁月的郎君这么不体面地离去。更何况,他如今这副模样,也是因为我。

  我跪在周容面前,看着他浑身上下的鞭痕,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折磨得蓬头垢面,他缓缓抬头,眼神木讷,良久,我听见他细微的声音:“安康否?”

  “殿下,妾一切都好。”我哽咽着回答他的话。

  “动手吧。”周敛催促道。

  我回头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你急什么?疯子!”

  周围的人都被我这模样惊到了,我早已不顾皇后的端庄,抽出手里的匕首,我转头哭着说:“殿下,妾对不住你。”

  匕首狠狠刺向南阳王的心脏,他没有挣扎,只是最后时刻艰难开口:“无妨……”

  泪流满面,我几乎站不起身子,牙齿不停打颤,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柳瓷,她的嘴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我望向周敛,问他满意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神色阴暗地下令:“处死柳瓷。”

  我瞪大双眼,想跑到柳瓷身边去,却被周敛抓住手臂,周敛道:“她该死。”

  我怒叫:“你放开我,你不要杀她,千错万错都在我,你杀她做什么!周敛!陛下!你放了她!”

  “你不要杀她,我求求你,柳瓷她什么都没有做。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我跪在地上,向他求饶。

  周敛冷漠地吩咐身边的人:“还不杀了她?难不成要等朕亲自动手吗?”

  南阳王死时,柳瓷几乎哭到脱水,她呆呆地看着南阳王的尸体,忽然发狠了似的,狠狠撞到了墙上,她额间鲜血淋漓。

  柳瓷死了。

  我怔愣地看着地上的鲜血,身子颤栗地想要逃开,嘴唇打着哆嗦,望着面前死死抓住我的男人。

  我的枕边人,竟是个麻木不仁的疯子。

9

  我晕倒在他的怀里,待我悠悠转醒,已经在长信宫内了。

  周敛见我醒来,脸依旧阴沉得可怕,我昏昏沉沉地转过身去不愿理他。

  许久,他冷冷地开口:“你怀孕了,御医说大概四个月了。”

  我没理他,周敛淡淡道:“你同周容的事情,我不再计较了,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生!”

  我眼神空洞,依旧不说话。

  他扶起我,接过内侍手里的药,正欲喂我,却被我躲开了。

  周敛望向我,我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动容,但他的眼里除了让人心惊的杀意,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彻底死心了,夺过他手里的汤药,死命地往嘴里灌,直到空不见底。

  黑色的药汁带来的苦涩席卷我整个味蕾,苦到心尖上,黏黏地糊在心口,竟抽身不得。

  我死死握住床上的被子,肚子疼得缩成一块。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模糊了视线。

  我隐约看到周敛上前握住我的肩膀带进他的怀里,但我不想靠近他,我害怕他,我却挣脱不开。

  我听见他隐隐约约地说着:“阿蕴,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嘲笑地勾勾唇,哦,原来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野种啊。

  我看着云崖被周敛放回来,替我收拾床榻和身子,我难受得几乎睁不开眼。

  周敛拍了拍我的手,说:“你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我笑了笑,吃力地抬手拉住他。

  他转过头来,不解。

  云崖红着眼把我扶起来,靠在榻上,我说:“陛下不如坐下,妾有些事情想求陛下成全。”

  他皱着眉坐到榻边,问:“何事?”

  “四个月前,妾唤柳瓷去往梁州送信时,答应若南阳王不叛乱便求陛下赐婚于他们。”我低着头道,“如今柳瓷死了,誓言定然不作数了,但还请陛下将柳瓷好好安葬。”

  周敛的表情渐渐不安:“四个月前,你没有去梁州?”

  我抬头看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忽然嘲弄地一笑,这个疯子做事真绝,一点后路也不留给别人,甚至也不留给自己。

  “妾唤柳瓷去梁州,妾却从未离开过靖王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苍白着脸嘲笑地看着他的。他竟然觉得我会随同柳瓷一起去梁州。

  笑话,简直是个笑话。

  他看信不知我对他的几许用心?

  我见周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问我:“那这个孩子呢?”

  “陛下几时与妾颠鸾倒凤的都忘记了吗?”我笑他,眼里全是悲凉。

  我见周敛冷静自若的模样轰然倒塌,再也不复往日的威严。

10

  又是一个春天,我的女学办得如火如荼,我高兴地拉着柳琇来到学宫外转悠。

  柳琇护着我说:“见娘娘如此高兴,阿琇也安心了许多。”

  我见自己日渐丰腴的身材,拂过挡在面前的柳枝条:“若我能见你出嫁,我便更高兴。”

  柳琇在去年冬至与一位世子定了亲。

  柳琇羞红了脸:“娘娘惯会打趣人。”

  我笑了笑,看着不远处湖波荡漾,耳边书声琅琅,又是一年好时光。

  云酥走上前来,道:“殿下,元夫人来了,正在长信宫候着呢。”

  我拍了拍柳琇的手,她知趣地告退了。

  云酥扶着我回了长信宫。

  苏氏起身向我行了个礼。

  我说:“陛下下旨,应允学宫内的女学生出来后,可以才学排名,由吾向陛下举荐,任些朝内文职。”

  “余下者可凭意愿去留,任学宫教学,内宫事务等。”我拍拍她的手,“只是我这身子日渐沉重,学宫内的事情,还劳烦你多上上心。”

  苏氏点点头:“妾自当上心。”

11

  夏至,我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周敛赐名为勉,封为太子,转而又提拔了我的哥哥。

  我靠在榻上,看着面前软乎乎的孩子,伸手去逗弄他,他淘气地来抓我的手指。

  陪着他玩了一会儿,我便疲乏得很,倒在卧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周敛正坐在榻边。

  我问他来了多久了。

  他说我睡了很久,天都黑了。

  我起身,云酥为我披了件衣裳。

  周敛拉着我的手,说该用晚膳了。

  我摇摇头:“妾没有什么胃口。陛下先用吧。”

  周敛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拍拍他的手背:“你不必担心,母亲在民间为妾寻了位神医,不日便带进宫里为妾诊治。”

  周敛扶着我起来了,我让他先去用膳,他却说不急。

  我说:“那先做两碗莲子羹吧。”

  “好。”

  我拉着周敛走到殿外,晚风把白日的燥热吹走,唯有淡淡的荷香。

  云酥铺了层毯子在石阶上,周敛扶着我坐下。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握着我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

  我和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云酥将莲子羹端了过来,我和他一人一碗就这么坐在石阶上吃着。

  入夜,我觉得身子微凉,我躲进他的怀里,眼皮再也承受不住,安静地睡了过去。

  

  番外

  周敛视角

  父皇薨逝的前几年里,自觉身子不适,恐没有几年可留,倒也愿意坐山观虎斗,让我与太子相争。

但太子一党,实在难对付,皇后母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间也让我也犯了难。

  最后皇后母族终于被抄,我见父皇拿出我母妃的画像,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之后,我向父皇阐明,我想娶柳尚书嫡女,柳蕴。

  父皇点点头,说那是个掌得了事的姑娘。随后他又犯难了,可是那姑娘倾慕的是你三哥。

  我说我就想娶她。

  父皇点点头,当即唤了柳尚书来了宫中。

  一番说明后,柳尚书极为识趣,说他回去就告诉柳蕴。

  父皇摇摇头,说:“不可。那孩子要是倔强起来不肯嫁怎么办。你就告诉她,朕要她嫁给太子。”

  “之后待我儿稳坐东宫,再娶来也不迟。”

  我皱皱眉,想着还是告诉她一声。

  父皇却摆摆手,不认可:“就说,朕让她嫁给太子。”

  柳尚书是个机灵的,立刻谢恩,并表示成婚前,绝不会向柳蕴泄露半分。

  父皇很满意,挥手让我们退下了。

  阿蕴嫁过来的那天晚上,哭了很久。

  我开口第一句话是告诉她周容被废,如今我才是太子,而她是我的太子妃。

  她听后哭得更厉害了。

  我很烦躁,但怎么讲这件事都是我理亏,所以我坐在她身边帮她擦眼泪,并且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但阿蕴并不是很想理我。

  无论是去宫内敬茶还是归宁,又或者回到靖王府,她都和我保持着距离,我心里很不开心。

  阿蕴是个很好的太子妃,将来也会是个很好的皇后。她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父皇在病中都夸赞了她两句。

  我很想和她一起登基,共同坐拥天下。

  父皇临终前,赐死了皇后,还让后宫许多嫔妃陪葬。

  我知道父皇在帮我清理后宫。

  父皇说,他只能帮我到这儿了,今后若我那几个哥哥想造我的反,就得由我自己来收拾他们了。

  父皇说,她想去找我母妃了。

  父皇仙逝了,阿蕴穿着丧服冷静地主持着一切事宜。

  我看着日头正盛,却什么也哭不出来。因为之后的路只会更弯弯拐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蹦出一只猛虎来吃了我。

  阿蕴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我的书房,她说:“殿下还是吃点吧。马上要搬进皇宫了,可有得忙。”

  她放下后转身要走,我拉住她的衣袖。她扭头来不解地看着我,随后见我无言,她无奈道:“殿下,妾忙里偷闲给你送了碗羹,如今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得完。殿下难道就很闲吗?”

  我悻悻地放下手。

  确实,很忙。

  如今大哥被封勤王远在雍州,废太子降为南阳王赐封地在梁州,四哥崇王在青州。但是不妨碍他们在京中仍有眼线,想要彻底清除,还得慢慢来。

  我和阿蕴自从搬到了宫里,顺利登基成了帝后,两人就各自忙碌着。

  后来我发现后宫的势力才是盘根错节,最难清剿的。

  于是勤王造反后,我将阿蕴送往了靖王府,并派重兵把守。

  起初我忙着前朝后宫,只是身边内侍会向我禀告说:“殿下安康。”

  我听后放下心来,又忙于那团政治漩涡中。

  后来内侍惴惴不安地向我禀告:“陛下,底下的人来报,说皇后殿下去了梁州。”

  我当即发了火,最后冷静下来,还是让梁州的暗探时刻禀告给我阿蕴的动向。

  梁州的暗探说,殿下穿着白色的披风,披风上绣着梅花,领口是白狐的毛。

  哦,那白狐是我当年给她打的。

  阿蕴去了之后,还对着南阳王有说有笑的。

  我听后,怒火中烧。

  过了几日,我收到了南阳王的书信,展信看,是愿与我一同抵御勤王。

  我气笑了,正巧柳尚书,哦不,现在应该叫柳丞相了,他恭恭敬敬地对我行了个礼。

  我说:“柳蕴去了梁州。”

  柳丞相瞪着双眼:“可是,臣的夫人说,殿下在靖王府待得好好的。”

  柳丞相似乎想到了什么,翘着胡子气道:“前段时间,臣家中的一位姑娘去了靖王府。”

  “还望陛下明察。”柳丞相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我将柳丞相扶起:“朕自然知道丞相的忠心。不必担心,朕自有打算。”

  我从来都不放心我的几位兄弟,唯有他们都死了,我才能安稳地坐在皇位上。

  更何况,是当年的废太子。

  我听手下来报,南阳王并未与逆王一同攻陷京城,反而是逆王在前往梁州的半路中,调转人马去了冀州。

  冀州州牧要叛变。

  我带着一小队人马前往冀州,杀了冀州州牧,来了个请君入瓮。

  勤王死了。

  我笑着对身边的元将军说:“朕的皇兄就是太心急了,不然再等两年,兴许朕还能同他搏一搏。”

  元将军说:“陛下,您已是天子,天下正统。就算他想企及帝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还未返京城时,柳丞相送来了书信,书信上写着杀南阳王,以解忧患。

  我笑了笑,觉得计谋尚可。

  南阳王起兵了,杀进京城的那刻,与前来的崇王相遇,两队人马厮杀,

  我乐得看这样的场面,便在一旁,看到崇王落败,随后又站出来,说南阳王私自带兵进京,押进天牢。

  南阳王知道自己上当了,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我,满脸不屑。

  我让内侍去请阿蕴,我也想看看,她会有什么表情。

  可是内侍转头来告诉我说,柳家那个柳瓷在府外大叫,恐怕已经被皇后殿下知道了。

  我冷着眼,将满是血的鞭子丢到一旁,接过递过的帕子擦拭着手:“知道了又如何。”

  阿蕴来了,她似乎恨透了我,她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凶巴巴地吼着我:“你急什么?疯子!”

  随后我见她把匕首刺进了周容的胸膛。

  她却哭得泪流满面了。

  柳瓷也死了,不过是她自杀死的。

  后来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躲在书房里不敢去见她,我生她气,也生我自己的气。

  我让柳丞相将柳瓷的尸体好好收殓了安葬,柳丞相却说柳瓷是逆贼一党,与他柳家一点干系都没有。

  无奈,我只能找人将柳瓷安葬在一座山头上。

  阿蕴恨我,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云崖的事情,她来向我求和时,听闻我在书房商讨事宜,搁下熬的汤转身便走,一点都不像要求和的样子。

  我冷哼,晚上跑去找她,结果她劝我纳妃。

  我气急躺在床上假寐,她也不理我,喊人灭了两盏烛火也躺下睡了。

  我无奈,只得说我会将云崖放出来,只是我总该罚罚她,于是让云崖出了宫。

  后来,阿蕴和齐王勾结,欲图造反。

  这事是柳丞相告诉我的,他让我立刻处死阿蕴与齐王。

  我说,不急。

  等到齐王刚摸上龙椅,我就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死了。

  我去找了阿蕴,她让我赐死她。

  我知道,她在报复我,她非要和我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场面,她不想要我好过。

  我没同意,只是对外宣称,皇后检举有功。

  元将军去清剿余孽叛党了。

  剿来了个罪奴,那罪奴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许多。

  齐王当年被我囚禁在京城,我见他本分,也没有什么大才,故而没有像对待几位哥哥一样处置了他。

  只是他在我身边也安插了人。

  那人拿走了阿蕴寄给我的信。

  还说,当年阿蕴去了梁州这事,是齐王派人告诉我的内侍,这才让我误解她了。

  罪奴说齐王说过,只要我与阿蕴有隔阂,那么枕边人永远都不会一心忠诚于我的。

  我听后,笑着杀了那个罪奴。

  但是转头又想知道,阿蕴当年写了什么给我?

  我让苏氏去问了,但是她不肯说,她说不重要了。

  我沉默了许久。

  阿蕴对我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热,身为皇后,她确实合格。

  后来她诞下了一个皇子,我十分高兴,赐名勉,并封他为太子。

  御医却告诉我说,殿下身子亏空,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算是万幸。

  阿蕴越来越嗜睡。

  有一日云崖进宫来见她,见到我,云崖犹豫许久才老实交代了。

  云崖说,阿蕴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只是没有告诉过别人。

  她那段时间堕了胎,又积郁成疾,身子早就亏损得差不多了。

  我让御医想办法治好她。

  御医也只是为难地摇头,说身体亏空是很难补回来的。

  阿蕴醒来,却告诉我不要担心,她说柳夫人给她在民间找了位神医。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阿蕴还是走了,那个时候,勉儿三岁了,才刚刚会叫母后和父皇。

  阿蕴躺在我的怀里,一点点没了生气。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的,但是却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罢了罢了。

  我将她好好地看了一遍,然后将她好好地送葬。

  我终于体会到当年父皇送走母妃的心情,也终于明白晚年的时候,那种孤寂感从哪里而来。

  我坐稳这江山,杀尽兄弟,如今妻死,再不见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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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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