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而我扶着床沿慢慢起来,在妆奁最里层找到了那副落胎药。
到了后半夜雨势渐小。
朦胧中,我在一阵喧哗声中惊醒。
府中小厮侍女急忙退至一边避让,隔窗望去,谢景书怀中抱着一人,那女子眼帘紧闭,面色苍白。
正是谢景书说要遣出京都的柳燕婉。
守夜的侍女压着声音交谈,两人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我耳朵里。
谢景书带着人去了玄理寺,把千两银票交给柳燕婉,细声劝她离开京都后可寻一良人安家,或日后有看上的公子告诉他,他都可做主。
柳燕婉安安静静听完之后,说要更换衣裳,请他在屋外等候。
片刻后,随从听到一声异响,推开门,便看到柳燕婉躺在地上。
“侯爷,柳姑娘割腕自杀了。”
谢景书冲了进去,简单包住柳燕婉的手腕,抱起她就往回赶。
侍女朝着人走的方向唉声叹气:“没想到柳姑娘性情这么刚烈,侯爷想赶她走怕是不成了。”
“要我说就算是柳姑娘入了府,夫人还是正室,又有何关系?哪个公孙王侯不是三妻四妾的?”
“要是真因此死了,夫人恐怕还得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脸。
不想让这些腌臜碎语蹦进我耳朵里。
第二日刚睁开眼,谢景书就坐在我床边。
见我醒来,他握住我冰凉的手指,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凉?”
我淡淡地抽回手,看着他反问:“柳燕婉活下来了?”
谢景书的双手微微一滞,眉眼间多了丝紧张:“活下来了,但她......”
“不用同我说。”我打断他,“只求侯爷能发发善心放了我。”
四目相对。
没有人知道,为何同床共枕的爱人,一朝之间就只剩怨和恨。
谢景书皱眉望着我了许久,像是下了很重的决心。
“栀栀,等过几日她好了,我就安排人把她送出京都,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他俯身替我掖好被子,转身离开。
他没有骗我,几日后,他确实把柳燕婉送走了。
谢景书日日都来房里陪我,亲自为我喝药,为我擦拭身子,就像以前那样,每夜都拥我入睡。
窗外大雨如注,隐隐有纷乱的脚步。
片刻后,我听到侍女们慌张的声音:“柳姑娘,你不能进去!”
谢景书猛地弹起身子,掀被而起。
他甚至无法顾及一旁的我,冲到屋檐下怒吼:“柳燕婉,谁给你的胆子敢擅闯我夫人的院子?”
“我已经说过,你后半辈子的生活我早已安排妥当,你不要再来挑战我的底线。”
倾盆暴雨中,浑身湿透的柳燕婉打着哆嗦。
“燕婉,燕婉不想给侯爷添麻烦。”
看着她脚步虚浮,双手却紧紧护在小腹前,我顿时明白了。
“但是侯爷,燕婉更不想孩子出生就没了父亲,只能厚颜无耻来求夫人网开一面。”
柳燕婉摇摇欲坠,眼看着她要朝后倒下。
谢景书终于忍不住,大步跨出房门,将湿透了的柳燕婉一把打横抱起。
“叫大夫,赶紧叫大夫!”
刚才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柳燕婉,正得意地瞧着我。
那模样仿佛在说:
“乔栀,你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8.
天刚刚放晴,我就得知了谢景书要纳妾的消息。
与此同时,玉竹也回来了。
可他让护卫将我的院子全部围了起来,他怕我离开侯府,找嫡姐告状。
“小姐,侯爷说柳姑娘性子刚烈,怕强行让她离开会一尸两命......”
玉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泪水。
我抽出手帕,小心擦干她脸上的泪,苦笑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奴婢是替小姐不值!”
玉竹边说边抹着眼泪,可眼泪却越抹越多:
“从前来乔府提亲的媒婆多得都要把门槛踏破,结果偏偏小姐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小姐,我们写信告诉大小姐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她。
长姐虽为皇后,可谢景书的身份也非同寻常。
她在宫里步步为营,绝不能因为我的事情令她困扰烦忧。
我转头望向无边的雨幕,笑了笑。
“玉竹,想不想回姑苏城?”
“姑苏?”玉竹用袖子重重地抹了把脸,瘪瘪嘴,“老夫人在姑苏老宅养病,小姐确实许久没有回去,可侯爷能放我们走吗?”
“能的。”我轻轻点头。
“我想走,谁都拦不住。”
9.
夜间,谢景书来见我。
大概是觉得愧疚,他连说话也小心翼翼。
“我没想过会发展成这样,只是那一夜喝醉了,错把她认作了你。”
“给她妾的名分只是为了孩子,稚子无辜。”
“以后这府里,还是你说了算,你才是我的夫人。”
谢景书说完,紧张地打量着我的脸色。
他在等我发脾气哭闹。
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等我哭闹完了,他再抱着我哄哄,或是放下姿态认个错,这事就算了了。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淡淡地掀开眼皮,笑了笑:“好,毕竟你的孩子。”
谢景书受宠若惊地挑起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我笑着拂开他肩头蹭上的脂粉,“什么都听你的,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没,没有。”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脸蹭着我的手背,“栀栀,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爱我。”
“三年了啊。”我垂下眼。
谢景书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我已经站起来了,望着院里湿漉漉的小径。
“侯府主母善妒的名声都已经传开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夫君,这喜事就由我来操办可好?”
我很久都没叫过他夫君了,他很惊喜,也有几分犹豫。
“栀栀,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和其他女人耳鬓厮磨的时候没有想过我的身子,如今倒想起来了。
我心里念着,面上莞尔一笑:“夫君不用担心,孩子好得很。”
没说几句,柳燕婉身边的侍女就来找他了。
“夫君去吧,柳姑娘刚入侯府,怕是还不习惯,要多陪陪她。”
我转过身来,送他到门口。
谢景书慢慢走向我,眼中带着挣扎。
“栀栀,委屈你了,我以后定会加倍补偿。”
他说得脉脉含情。
我却听得想吐。
阿姐说得没错,像谢景书这种出身高贵的男子,根本无法做到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
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但做不到也是真的。
是我始终抱着侥幸,所以才会如此痛苦和疲惫。
但此刻不会了。
我颔首,温婉地恬静地看着他:“都听夫君的。”
谢景书用力地抱了抱我,随后松开,随侍女离去。
短短几十步的路程,他回头了无数次。
我倚在门框上,目送他直至完全不见,脸上的笑容才消失。
转身回到房间,我翻出提早写好的信交给玉竹:“找个信得过的人,秘密带给长姐。”
又把那服药放到她手里。
之前屋里屋外全是谢景书的人,他觉得和我已经冰释前嫌,定会撤走所有的护卫。
玉竹捏着那服药,眼眶红红地看着我:“小姐,一定要如此吗?”
“一定。”我点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玉竹不忍,但她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
10.
我认认真真操办着谢景书和柳燕婉的婚事。
偶尔听得府中下人们闲聊时说,柳姨娘和善,怪不得侯爷喜欢。
又听人说,侯爷突然喜得两子,高兴得去了玄理寺两趟,专程去给菩萨还愿。
传到玉竹耳朵里,她把抹布一扔,叉腰大骂:“她是什么身份,敢和小姐相比,这帮人也不想想平日是受谁的照拂!”
我的心平静如水。
明儿就是她过门的日子,有一份大礼,自然要亲手奉上。
黄昏时分,我去了柳燕婉的院子。
谢景书也在,我站在门口,听到她低低的抽泣声。
“侯爷当真不喜欢燕婉?”
“可燕婉明明听得真真的,那夜侯爷并没有把燕婉认成姐姐。”
谢景书打断她:“我给你名分是为了孩子,生下孩子后,你若想走,天高海阔,想去哪里都可以。”
柳燕婉的声音顿时染上了哭腔:“燕婉不走,燕婉此生除了侯爷身边哪里都不去。”
谢景书的声音很冷:“那你就安分些,以后再让我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传出,即刻给我滚出去。”
柳燕婉哭了起来。
“侯爷,燕婉只是妾室,万不敢做逾越之事。”
我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柳燕婉一见到我,就仓皇地从床上起来,重重地跪倒在地。
“夫人......”
谢景书把她拉了起来:“夫人大度,又没责怪你。”
“栀栀。”谢景书走到我身边,“大夫说燕婉的胎象不稳,以后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
恰在此时,侍女送来汤药:“侯爷,安胎药熬好了。”
见谢景书身形微动,我抢先接过药碗:“这种事情我比夫君熟,我来照顾柳姑娘吧。”
谢景书犹豫片刻,上前握了握我的手:“栀栀,辛苦你了。”
说完,他避开柳燕婉恋恋不舍的目光,大步离开。
我支走她的侍女,坐在床边,轻轻舀动碗里的药汁。
谢景书一走,柳燕婉就换了一副面孔。
那怯懦柔顺的模样消失不见,她眉眼得意地上下打量着我:“夫人霸占了侯爷这么多年,如今也该让让位了。”
我看着她,并未接她的话。
她又继续说道:“侯爷心软,就算是看在孩子的分上,他都不会赶我走的。”
“听闻柳姑娘的父亲是烈士,为国而死。”我淡淡道,“若他知道自己女儿以色侍人,不知能不能合上眼睛。”
柳燕婉面目微微狰狞,但随即,又笑了出来。
“夫人出身名门,又如何?不是一样连侯爷的真心都得不到。”
“你知道那些夜里他抱着我说什么吗?”
“他说燕婉,给我一个孩子吧,一遍又一遍......”
话音未落,我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她被打懵了,捂着脸瞪着我。
“那你说,他会心疼你的孩子多一些,还是我的?”
我让玉竹摁住她,将药灌进了她的口中。
柳燕婉呛得脸颊通红,黑色的药汁淋了她一身。
她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瞧着我:“乔栀,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猛地推开玉竹,朝我扑来。
我扯着嗓子往门口跑去。
但我久居深闺,怎么可能跑得过柳燕婉。
于是,刚走到门槛,我们两个便双双滚下台阶。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耳边不断响起柳燕婉的哀嚎和侍女们的尖叫,入目之处,是刺眼的红。
还有疾步而来的,谢景书。
11.
这次失足,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躺在床上的时候,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快死了。
迷糊间,我好像听到了谢景书的声音。
他哭了,哭得好伤心。
但他哭的是我,还是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柳燕婉的孩子没有了,日日在房里以泪洗面。
谢景书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
再看他时,一点都不似我心中那风光霁月的少年郎了。
“栀栀,你好好休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再有了,我在心里说。
然而我只是扯了扯嘴角:“夫君不用担心,柳姑娘不是故意推我的,她也失去了孩子,你不要责怪她。”
是的,那日院里所有人都瞧见了,是柳燕婉追着我跑到门口,不小心被绊倒,又失手把我推下台阶。
众人所指,她不认都得认。
“得妻我幸。”
谢景书抱着我,他的泪水一滴滴砸在我的颈窝里,烫得我发痛。
他走后,玉竹走到我身边。
“小姐,都准备好了。”
我环顾四周:“药渣和信都处理了吗?”
“已经处理了。”
我点点头。
如果没有长姐相助,我也不可能如此大胆。
要走了,自然不能给她惹上麻烦。
天彻底暗了下来,柳燕婉的院子里又开始吵闹不停。
是她准备上吊,被侍女发现,救了下来。
我躺在床上,吃下那粒长姐托人送进来的黑色丸药。
谢景书应该正抱着她悉心安抚。
而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小时候的场景,梅雨细细,晓风微微,水面氤氲,人儿缥缈,外祖母坐在河边的竹椅上摇啊摇。
她用慈祥的目光望着我:“我的栀栀啊,累了就回来歇歇吧。”
嗯,真好。
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12.
第二日天刚亮,侯府就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侯府夫人乔氏,死了。
谢景书呆坐在床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这是幻觉,一定是假的。
可当他伸出手去探她的鼻下,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府中下人跪了一地,纷纷劝道:“侯爷节哀。”
玉竹跪在最前面,眼眶通红地指着柳燕婉:“都是因为你!”
“如果没有你,夫人就不会郁郁寡欢忧思成疾!”
“如果没有你,夫人就不会失足滚下台阶失去孩子!”
“全是都因为你!”
玉竹说着便扑向柳燕婉。
柳燕婉没反应过来,被扇了好几个巴掌,反应过来正要还手之时,谢景书一把拽过她,用力扔出房门。
“滚,栀栀不想看见你。”
柳燕婉趴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
玉竹也哭得几乎要断了气。
谢景书回到床边,看着容颜平静得就像睡着了的乔栀,心如刀割。
她真的不在了。
在他去陪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明明她也才失去了孩子。
如果他没有接柳燕婉入府,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不是他一次次相逼......
谢景书喉咙一阵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随即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天。
期间大夫来瞧过几次,都说他接连受到打击,心已成疾,侯府夫人的死更是加重了他心魔。
第三天醒来,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谢景书挣扎着来到乔栀的灵堂。
而为乔栀操办这桩后事的正是她长姐的心腹。
谢景书不管不顾,闷头就想往棺椁上撞,被那嬷嬷叫人拦下了。
“人都死了,侯爷装给谁看?”
谢景书呆呆地望着棺椁,缓缓跪在地上。
他不是装,是真的想随乔栀一起死。
乔栀最怕黑了,这么孤零零地走,她该多害怕啊。
“皇后娘娘说了,姑娘生前的事情不用再提,这是皇上亲拟的和离书。”嬷嬷声音很冷,“以后乔二姑娘只是乔家二姑娘,希望侯爷往后不要再去打扰。”
嬷嬷带着棺椁走了。
她说奉皇后娘娘旨意,将棺椁送回姑苏。
说乔栀厌倦了京都,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在姑苏城的地下,无人搅扰。
无碑无冢,乔栀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留下。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谢景书常常学着她的样子,倚在门框上听雨,听着听着就落下泪来。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妻子,侯府老夫人去世时,是她守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夫君,你还有我。”
为了能怀上孩子,她一碗碗汤药接连下肚,哭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反过头来安慰他。
往事一点点浮现,仿佛回到了最初。
她笑容温柔地望着他,眼神柔软极了。
“夫君安心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好,都听夫君的。”
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忠,是他心存侥幸贪图一时享乐,为何上天要夺走乔栀的命啊。
又一次夜深人静时醒来,谢景书朝枕边摸去时,只剩一片冰凉。
“栀栀,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声音凄然沙哑,字字啼血。
可再没有人会心疼他的伤,也再没有人深夜为他留灯。
他身体每况愈下,开始呕血。
皇上瞧着不忍,派了御医去看,一服服药喝下去始终没有起色,到最后御医只能摇头。
“侯爷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
大半年后,柳燕婉死在了侯府门口。
京都的人议论纷纷,说侯爷无情,姨娘刚滑了胎就让人把她赶出府去,两年来不闻不问,死了多日都不见侯府的人替她收尸。
下人听了这些传闻,问谢景书:“侯爷,柳姑娘的尸身......”
“不准碰,碰了夫人会生气的。”
听他这么说,下人们自然不敢再提。
秋去冬来,最后还是府衙的人出面,将她草席一裹,扔进了乱葬岗。
从前总觉得不甘心,为何荒唐事世间男子都做得,就他不能做,所以当柳燕婉试探时,他就动摇了。
但后来,听到乔栀有孕的消息,再想起这些荒唐事时,谢景书后悔了。
可一切都晚了。
他得到过的唯一一次真心。
被他亲手毁了。
13.
至此又过去三年。
谢景书整日酗酒,没几日是清醒的。
因柳燕婉一事,长平侯府在京都彻底失去了口碑,尽管皇上念在老侯爷的军功上没有降罪,但侯府仍急速衰败。
谢景书将侯府大半的人都遣散了。
偌大的侯府,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老管家背着包袱走时,谢景书叫住他:“老钱,准备去哪里?”
“姑苏。”管家说,“老奴几十年都未曾回过家了,只想回去再陪老母几年,尽尽孝道。”
谢景书又掏出几袋银子给他。
老管家千恩万谢着这个小主子,看着他的背影,哭得老泪纵横。
他以为侯爷重情重义,其实是因为谢景书想到了,她也是回了姑苏。
即便不知她的坟头在哪儿,但一个一个找。
总会找到的。
14.
只是谢景书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姑苏城中见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那抹熟悉的身影进到首饰铺里,他跃下马,狂奔追去。
“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个玉翠簪最适合送家中长辈了,大气又简单。”
“小姐,这个也好看!”这是玉竹的声音,她笑呵呵地,“不过无论小姐送什么,老夫人都会高兴的。”
谢景书的胸口像被利剑刺穿,疼得忘了呼吸。
下一瞬,他听到一道盼望了五年来日日夜夜思念的声音。
“外祖母喜素色,我瞧着那白玉的不错。”女子的声音婉转温柔,“掌柜的,就拿那个吧。”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谢景书红着眼眶眼看她露出如花的笑颜。
一如许多年前洞房花烛那夜,她笑着问:“夫君,我美吗?”
侍女接过精致的木匣子,转身愣住了。
店门口,他和那女子四目相对。
良久,才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栀栀......”
“栀栀,你没有死对不对?你是为了骗我才......”
话未说完,谢景书已泣不成声。
女子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
“头一次见面就哭,公子是行的哪门子的礼?”她后退半步,平静而疏离地福了福身,“家中长辈等着的,小女先告辞了。”
谢景书颤抖着望向乔栀的眼睛,想从里面捕捉到什么。
然而除了淡漠,什么都没有。
“栀栀,是我错了。”他声音发颤,喉咙尝到一丝腥甜。
谢景书的心仿佛坠入无尽的冰窟。
“公子珍重。”
她轻轻扫过谢景书的脸,转身离去。
这一回,换谢景书紧紧盯着那抹身影,贪恋地妄想她能再心软一次。
可是没有,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他真的失去乔栀了。
那个他最爱的人。
15.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
我和玉竹围着暖炉烤红薯吃。
“外祖母,尝尝。”我用油纸包着递到外祖母面前,“可别贪多。”
外祖母上次贪嘴,吃撑了半夜闹着说肚子疼,可没把人折腾坏。
然而还没等外祖母接过,就有下人来报:
“谢景书死了。”
谢景书死在我的衣冠冢旁边。
那日诀别后,他一直在姑苏城中游荡,我能感觉到,他始终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他终日酗酒,落下疾病,原本好好休养还能活个几年的。
富贵子弟,却死在荒郊野外,无人收尸。
“栀栀,栀栀。”
外祖母将我唤醒。
“你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眼?”
“不了。”我摇头,“他想藏在那儿就藏吧,反正乔栀也已经死了。”
夜深人静时,我静静地看着窗外漫天飞雪。
姑苏不常下雪的。
还记得和谢景书成婚不久,京都就下了第一场雪,我提着裙子跑到院子里玩雪,谢景书就站在屋檐下看。
“栀栀,将来若我负了你,你不必可怜我,也不必原谅,就让我死在这大雪之中吧。”
他兑现了他的诺言。
而如今,我的新生活才刚开始啊。
有一滴泪从我眼角滑落,不过一瞬,就被风卷走了。
我关上了窗,也隔绝了所有的风雪。
“再见了,谢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