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三年,我终于如愿怀了身孕。
夫君喜极而泣。
京都人人皆知,他爱我如命。
而我却知道,他瞒着所有人在外养了妾室。
后来侍女眼眶红红看着我:“小姐,一定要如此吗?”
“一定。”我点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1.
怀孕的第二个月,我意外撞见了谢景书在外养的妾室。
常去的首饰铺里,她旁若无人地靠在谢景书的怀里。
而谢景书眼神温柔地笑着。
郎情妾意,耳鬓厮磨,好似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蓦地鼻子发酸,眼眶也不知怎么的有些发热。
我转过头,忍着心痛把安胎药推向白芍:“我需要一服落胎药。”
当年白芍游历到京都时恰逢流民暴乱,差点被刺,我救她一命,所以她得到这服传闻可生男娃的奇药,才不远千里给我送来。
她握着我的手,再三确认:“当真?这孩子来得多不不易,没人比你清楚。”
我的喉咙哽住,缓缓抽出手。
“当然清楚。”
而且记得很清楚。
这个孩子我盼了整整三年,吃了无数药,受了无数疼。
也记得谢景书得知我怀孕之后,喜极而泣,激动得整宿都没睡着。
他说栀栀,谢谢你,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还说,等将来孩子长大,我们就可以抛开侯府的一切,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事实证明,他的话只是说说而已。
白芍的眼神放在对面那两人的身上良久,喝下一口水:“行,我准备。”
从茶楼出来时,初春暖阳,我手脚却冰凉。
回到侯府时,谢景书还没回来。
我面容平静地翻着他送我的那些首饰,心却刺刺地疼。
这些东西,应该他每次都会买两份吧。
装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累。
“栀栀,怎么不高兴?”
是谢景书回来了。
他从后面温柔地转过我的身子,在我额头上亲了亲:“蜜香居新出的芙蓉糕,你肯定喜欢。”
瞧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糕点摆到我面前,眉目中露着深情。
我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谢郎,还记得以前你说过,如果负了我会如何吗?”
他的脸有瞬间变得僵硬,不过很快若无其事地笑着擦去我眼尾的泪:“记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夫人就让我葬身在这大雪之中。”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破绽。
却怎么也找不到。
“怪不得太后总说女子有孕就易多愁善感,连栀栀都开始多想了啊。”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安抚道,“夫人放心,绝不会有那天的。”
温热的气息弥漫在我鼻尖,还有一丝淡淡的梨花香。
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谢景书在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梨树,每当春日梨花盛开时,梨花满庭,清香宜人。
不像侯府里花草,早已日渐凋零。
3.
也许是肚里的孩子知道我动了抛弃他的心思,夜里我就开始孕吐。
谢景书急得到处找方子,甚至找到了太后那里去。
太后取笑他爱妻如命,没了我活不下去。
各宫娘娘等着瞧他笑话,他却红着脸,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不过半刻,此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连正在给我诊脉的白芍都皱着眉叹气:“乔姑娘,本来我只是还你恩情不必管这么多的。”
“但你心中有他,何不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我垂下眼,沉默地叹了口气。
我也很想如此。
我也很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很想我和谢景书能继续携手度过余生。
毕竟我和他的婚事是我那做皇后的姐姐极力促成,还得到了圣上的赞许,想要和离谈何容易。
更何况在婚后的这几年里,谢景书也的确是个好夫君。
临到正午,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我倚在窗边,静看着谢景书走向我房里。
他撑着伞,换下官服只着一袭青色锦袍,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样式,却被他穿出了如竹如玉的味道。
我瞧着他俊美的脸庞,心里却难过极了。
倘若我不曾爱过谢景书,也就罢了。
可偏偏不是。
在一次春日宴上,尚未嫁给皇上的嫡姐被人冷嘲热讽,说不堪太子妃之位,我气不过和她扭打起来,却被推下池塘。
众人无不慌乱,只有谢景书纵身一跃,把我救起。
他把狐裘披在我身上,笑得清风霁月:“在下谢景书。”
长平侯府的独子,清贵无比的小侯爷。
那日我红着脸逃走了。
原以为缘分止步于此,哪知此后的每一日,都能在家中看见他。
看他与兄长嫡姐侃侃而谈,看他在练武场上和父亲的英姿飒爽,时而大笑,时而叹息。
每一帧表情好看极了。
直到及笄那年,谢景书亲自来求娶我。
“乔二小姐,这一世谢某没有别的愿望,只愿求得一人相守白头,你可愿嫁我?”
他当初说得那么诚恳,我怎么舍得拒绝。
谢景书带着一身的寒气,从身后环住我。
“栀栀。”他轻声唤我,“看你瘦了这么多,我很心疼。”
我忍下心里的痛意,眼角却隐隐发热,苦笑道:“三年都过来了,有什么。”
“夫人受累了。”谢景书把下巴搁在我颈窝里,“等小崽子生下来了我来好好收拾他。”
我心里很乱。
数不清的念头在我心里乱窜。
我想推开他,告诉他,要不算了吧。
又想抓紧他,让他不要再去见她了,我们已经说好的白首不相离,谁不能食言。
忽然,风雨声大作,轰隆几声巨雷后,下起了暴雨。
谢景书的脸色变了。
他双手僵硬地放在我肩上,笑得很难看:“栀栀,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休息。”
说完,我看他冲进雨里,甚至连伞都没时间撑开,倾盆大雨直接淋透了半边身子。
雨声很大。
然而我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内心突然安静下来。
我转身拿过伞,走进雨里。
“备轿,去玄理寺。”
4.
谢景书想不到我会冒着大雨独自前往。
所以当我站在梨花树下时,他们都没有察觉。
我抬头望着不远处的牌匾。
相思阁。
入骨相思。
谢景书果真放不下她。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那个女人浑身哆嗦地扑进谢景书怀里,抬眸望着我。
“只要有侯爷在,燕婉就不怕了。”
隔着雨幕,我和她对视。
她的眼中有恨意,也有得意。
她恨我一直霸占着侯府女主人的头衔。
得意我即使怀了身孕,谢景书仍然在意她。
我的心揪着疼,只觉得千针万刀划过,早已血肉模糊。
可如今给我的只剩一种选择。
我抛下那对雨中相拥的痴心爱人,转身下了山。
侍女心疼地为我抹着眼泪,又点上炉子,生怕我冻着。
然而轿子刚走到半山腰,一匹黑色骏马就从背后追了上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帘子被人用力掀开,那张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谢景书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
他眸光幽深地望着我,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颤抖:“栀栀,回去我跟你解释好吗?”
我冷笑着抹干眼泪:“自然要回去,回去进宫请旨。”
这句话一出口,我清晰地看到谢景书的眼中出现一丝慌乱。
“栀栀,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莫说这气话。”
他伸手想拉我,被我躲开。
“没有说气话。”我沉声道。
谢景书红着眼转头,骤然对轿夫吼道:“是谁允许你们带夫人雨天上山的?”
轿夫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若夫人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他扬起马鞭,凌空一抽,“回府!”
绝望瞬间席卷全身,我推开谢景书,想从轿子上跳下去,又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我拼尽全力挣扎,身体却动弹不了一分。
“乔栀,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冰冷的雨水落在我脸上,熟悉而陌生的梨花香丝丝入鼻。
我推不开他,只能用牙狠狠咬在他的肩上,血腥味很快弥漫开来,但谢景书没有躲。
很久后,我累了,他抱着我一起滚进轿子里。
“栀栀,是我对不起你。”他在哽咽,“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可你不能说那种气话。”
“你是我的妻子,一生一世都是,何况现在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双手死死地把我圈在怀里,浑身紧绷,像是知道即将会失去什么的那种小心翼翼。
5.
我被他带回了府,一路抱回房间。
这院子里本来种满了花草,可暴风雨之中,所有花朵都残破不堪,和泥泞混成一地的残红。
繁华不再,只剩满目疮痍。
像极了我和他的爱情。
他把我放到床上,低头想要吻我,我直接扯下头上鎏金发簪,对准他。
因为捏得太过用力,金簪刺破了我的掌心,艳红的血顺着簪杆往下流,看着触目惊心。
“走。”我哑着声音说道。
“栀栀......”谢景书眼眸一沉,仍想上前。
他不怕。
他笃定了我舍不得要了他的命。
于是我将簪杆对准了自己颈侧:“滚。”
谢景书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恨。
他后退两步:“好,我走,你别伤了自己。”
离开房间时,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栀栀,我知道你很失望,但从前的誓言我不会忘,我也会尽全力弥补,信我。”
他红涩的双眼满蕴哀求,似有什么淌下。
可我太累了,是泪水或是雨水,如今也不再重要。
“快滚!”我奋力用床头的瓷瓶砸向他。
谢景书走了。
我捏着金簪,无力地往后倒去。
昏昏沉沉醒来时,手掌已经被包扎好,屋里首饰瓷瓶,所有尖锐器物都不翼而飞。
我支起身子想要下床,只觉四肢发软,头痛欲裂,又倒回床上。
屋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
“夫人昨夜淋了雨,感染了风寒,难受是正常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道:“侯爷在外守了夫人一宿,天不亮又上早朝去了,走之前还特地叮嘱奴婢们要尽心照顾夫人。”
“侯爷可真疼夫人,满京城都找不到侯爷这般知冷知热的好男儿了。”
我转过头,微微闭目。
“玉竹呢?”我推开她送到嘴边的药,“叫她来服侍我。”
玉竹是我的陪嫁侍女,只有她才是我的人,眼前这些,都是侯府里的侍女。
她们神情滞了一瞬,垂下头回道:“玉竹被,被侯爷安置到别处了。”
6.
骤然气血翻涌。
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谢景书回来了。
“我只是让她好好反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省得以后出去胡乱说话,挑起是非。”
侍女们识趣退下,屋里只剩我们两个。
“夫人放心,我不会苛待她的。”
我被气笑了。
“谢景书,你准备软禁我吗?”
“当然不是。”他舀动着碗里的汤汁,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等你气消了,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
“栀栀,今天下朝后皇上递了我张信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把汤匙送到我唇边。
我不作声,冷冷看着他。
他回视着我,无奈地笑了笑:“皇后娘娘亲自给我们的孩子拟了两个名字,‘初瑾’和‘初瑜’所有人都盼着他降生。”
“来,乖乖把药喝了。”
嫡姐这是在提醒他,握瑾怀瑜,初心不变。
可嫡姐不知,如今的谢景书已经没剩下多少初心。
我抢过那碗汤药,用力泼在他的脸上。
黑乎乎的汤汁流下去,他那身月白的锦袍登时变得恶浊不堪。
谢景书垂下眼帘,嘴角微抖。
像他这种天之骄子,从生下来就尊贵无比,不会有人敢这么对他。
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什么法子激怒他。
“谢景书我们放过彼此吧。”我头疼得就快要裂开,每说一个字都扯得心口生疼,“当初成婚时我同你说过,就算有一天你变了心思也不要骗我,我会成全你们。”
“可你瞒了我两年,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准备瞒我多久?”
“你心里既已有了别人何必还强留着我?”
我双手紧攥着被子,等着谢景书冲我发火。
然而他沉吟片刻,起身拿起丝绢,擦了擦脸上的脏污。
“柳姑娘的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我实在无法推脱,但我想相守余生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乔栀一人。”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逐字逐句道。
眼里的深情令人忍不住嗤笑。
谢景书站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好脾气就快耗尽了。
“好,那我这就派人把她遣出京都,然后给她另择婚配,从此往后,我和她再不见面,你也不要再介怀,可好?”
不好。
我很想告诉他,不好。
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况且谢景书也听不进去的。
他带了几人,连夜赶去了玄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