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这几天莫清禾深深的体会到了这句话。
洞窟之中虽说算不上暗无天日，却也难以感知到时光的流逝。
每隔一段时间，狗剩就会贴心的送来一些山果。
猪头这样的肉食再也没有见到过，但好在狗剩还活着，她已经很满足了。
原来阔别十年再重逢是这样的感觉。
自己的心仿佛被他牵动了一样，听到他的声音就很安心。
哪怕是呼吸声，或者是脚步声，都会让她被恐惧填满的内心出现一缕光明。
只是等待的过程太煎熬了，每天只有那么一小段让人安心的时光，太少了...
隔三差五，她总是会听到雄浑的野兽咆哮声。
时至今日，自己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
但每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却有另一种恐惧逐渐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狗剩还好吗？
和妖怪在同一个洞窟中过了十年，这该是怎样的煎熬？
妖怪会因为他给自己送食物而发怒吗？
应该会吧，毕竟自己的身份应该就是食物，她很清醒...
又或许不会，毕竟这么久过去了，狗剩并没有添上新的伤痕。
但妖怪一定是不满意的，随时就会暴起发难，狗剩危在旦夕。
她已经可以鼓足勇气偷看狗剩离开的背影了。
转角处那一点亮起的红芒，总是会把她拉回到最初的恐怖场景中...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妖怪是吃了自己还是吃了狗剩，都是一念之间，自己无力改变。
但一想到这一点仅存的念想随时要支离破碎，她的心就疼的厉害。
她珍惜每一次和狗剩短暂的相聚，哪怕至今没有听他说过一句囫囵话。
他不说便由她来说好了。
莫清禾的话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从一开始谨小慎微，压低声音，生怕被妖怪听见。
到后来渐渐放开，似乎妖怪也没有在意自己说些什么。
她会絮絮叨叨的跟狗剩说一些自己知道的趣事。
有些事狗剩应该急的，但他听过也就听过了，茫然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这不能怪他，谁在这样的鬼地方困了十年，也一定会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没有狗剩这个倾诉对象，恐怕自己也早就变成行尸走肉，只求痛快一死了吧。
十八年的人生，想不到那么快就已经说完了。
说完的那一刻，莫清禾泪流满面...
倒不见得是为自己悲哀，毕竟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也曾向往过外面的世界，哪怕村长说，那里如同炼狱一般痛苦。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炼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体验过，这一辈子眼看就要结束了，却像是没有活过一样。
那些娘亲茶余饭后说起的故事，什么才子佳人，什么王侯将相，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的画面。
脑海中能够浮现出的每一张脸，都属于莫家村。
或者说属于山神大人！
于是她开始说起了最后的时光，神降之前发生的一幕幕虽然痛苦，但确实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深刻记忆。
哪怕是痛彻心扉的。
她告诉狗剩自己是怎么成为山神的新娘的。
她自豪的说，自己是自愿的。
他沉默了，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告诉狗剩，自己的弟弟是怎样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狗剩被献祭的时候，莫不忧还没有出生。
他沉默了，想起那个只会放狠话的陌生人背上泪痕宛然的稚子。
她告诉狗剩，自己的爹拦在了村长的面前，是自己以死相逼才解的围。
他沉默了，他知道莫老三已经死了，死在全村人的手里...
她也告诉狗剩，自己的娘大概是没有了的。
他沉默了，他不知道她娘为什么会死，他从未提过这样多余的要求。
她见他沉默，以为自己惹起了他的伤心事。
时间会治愈一切，但留下的疤痕不会消失。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会把血淋淋的伤口再一次暴露到面前，只会更疼...
第一次，她伸出手，轻轻的按在他的手上。
掌心传来一阵阵的温暖，她忍不住脸上一红。
“狗剩”却像是被惊雷击中一样，猛地缩回了手，隔着裂缝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他又走了...
有些伤痛只能独自承受。
莫清禾又一次缩回了角落，静静地抱着自己，舔舐着心里一样的伤痕。
他又回来了，这次他开口了。
“我娘也死了...”他说。
“狗剩哥哥...”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感同身受并不能减轻一个人的痛苦。
“别叫我这个！”他提高了音量，隐隐有些发怒。
“我明白...”她柔声道，“你想忘记这一切对吧，我懂的...”
“...”
他想否认，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什么愚蠢的人类，是至尊无上，妖力通天的山神大人。
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说出去。
是那颗该死的种子。
这么多天下来，这颗莫名其妙的东西竟然已经在自己心里扎了根，小树一样，让他看着就生气!
“我感受得到，但我需要你的帮助...”说到这里，她哭了，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他的手没有躲，眼神还是躲开了。
“我一个人承受不了，再也承受不了了...”
她在他眼前直接崩溃了。
之前只是将恐惧、悲愤、怨念深深的埋葬在心里，但他们从没有消失。
直到此刻，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无力和彷徨的感觉再一次占满了心房。
她和他是一样的，家破人亡了，还有什么希望？
“我有个哥哥，也死了...”他沙哑着嗓音说道。
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棵小树里传来一种奇怪的情绪，他漫长的妖生之中从未有过这种体会。
“你见过山神大人的对吗？”
嗫喏许久，她轻轻的说道。
“你活下来了，我也能活下来吗？帮帮我...”
他笑了，有些轻蔑。
果然，人类说到底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他见的多了！
“我的弟弟，还活着...”她哽咽的呢喃着，几不可闻却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脑海。
他想抽回手，却感觉到她手指传来的坚决，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