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莫家村再一次延续了山神祭上的阴阳两分。
有的人哭，有的人笑。
哭的人里面有娘，她原来不姓莫。
天光大亮的时候，爹和青壮们满载而归。
莫清禾看到山神庙前多了许多五花大绑的陌生面孔，有男有女。
有人求饶，有人怒骂，有人瑟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爹都会饱以老拳，直到他们一个个都闭了嘴。
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了人来。
他们笑着向村长致谢，村长笑着点头，如沐春风，志得意满。
谢过村长的人会像挑牲口一样对这些人品头论足。
然后依着村里的辈分一个个领走或多或少，或男或女的“人牲”。
家里有女儿的就领走一个汉子，家里有儿子的就领走一个女人。
自己去问娘，娘只是看着那些人哭。
一开始的几天，她总能听到这些人家里传来打骂声，再后来就渐渐少了。
莫家村的香火也更旺了。
只是有一个规矩没人敢打破。
只有年过十八的人，才有资格领“人牲”。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想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明了起来了。
莫家村的一切都这样井然有序的遵守着天道和人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狗剩哥哥还活着。
在这个一无所有的洞窟之中，他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只是不知道，自己成为新的祭品之后，狗剩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他这十年一定不好过吧...
莫清禾眼前浮现出狗剩光溜溜的后背。
那里纵横交错着无数恐怖的疤痕，有的像野兽的撕咬，有的像利爪的划痕，还有一大片像老树枝杈一样狰狞的焦黑色伤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眼泪瞬间湿润了眼眶，莫清禾朝着缝隙轻轻呼唤。
“狗剩哥哥，你还在吗？我饿了...”
她哪里会在乎自己饿不饿，只是想再看一眼熟悉的人，听一听人的声音，总好过自己独自承受黑暗的孤独。
那头悄无声息，狗剩不知道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黑暗的洞窟之中似乎先前的黄烟再一次升腾了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亮起了两点红芒。
“狗剩”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在黑暗之中四肢着地，渐渐化成了一只斑斓巨虎。
此刻巨虎的脑袋静静的搁在两只粗大的前爪上，鼻子里喷出的浓重气息渐渐凝成了一阵黄色的雾气。
雾气中的山神大人眼里有一丝茫然，像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这次的祭品和往年完全不同，在他漫长的妖生之中也从未见过。
他已经享受过二十九次血食的供养了。
见过求饶的、哭喊的、瘫软在地的，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平静和镇定的。
不哭不闹，这让他忍不住产生了好奇。
他没那么饿，对血食的玩味远大于填饱肚子的需求。
多留几天也不错，山神大人想着。
于是他仁慈的把猪头给了她，还贴心的用金盘盛着，却没想到换来的是狗剩这样轻蔑和侮辱的称呼。
她怎么敢！
可为什么，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生气...
自己到底是生气的，利爪的边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金疙瘩。
扭曲撕裂完全无法辨认的原貌，尽情诠释了他心底的戾气。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再看看那个人。
于是他起身，虎躯一震，黄烟弥散。
“吼！”
仰天发出一阵长啸，雄浑的声音在石窟中激荡，石屑纷飞，洋洋洒洒。
很好，虎威不减，他很满意。
转身朝洞里走去，渐渐地人立而起，又成了那个被她贱称“狗剩”的年轻人模样。
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多此一举。
往常的年月里，玩腻了就吃掉，用本相吓唬祭品本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现在似乎有一种别样的乐趣在召唤自己，心里像是埋下了一颗种子，痒痒的。
想了一想，手上又多了几个山果。
曾几何时，自己捡到过一只断了翅膀的鸟，那时候他还很弱小。
后来鸟飞走了，他已经很强大了。
山果圆滚滚的，比金盘好控制多了。
山神大人认真的看着山果老老实实的滚进了裂缝，那里的黑暗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即便不用妖力加持，他也能将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
所以他的双眸显得炯炯有神，唯独不再放出骇人的红光。
一只纤弱白嫩的手拦住了果子，轻轻捧了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
原来人吃东西之前也喜欢闻一闻的，以前倒真没发现。
他歪着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山果清香无比，莫清禾轻启朱唇，小小的咬了一口。
汁水香甜，还隐隐带着一丝酸涩，让本就饥肠辘辘的她食指大动。
三两口便吞入腹中，还意犹未尽。
于是又有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滚了进来，她接过来，犹豫了一下。
“谢谢！”莫清禾低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她看不见，正要开口，却听她又说。
“狗剩哥哥，是你吗？你吃了吗？”
“吼！”
他怒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叫自己，简直是奇耻大辱。
两点红芒陡然夺目而出，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卷进裂缝。
莫清禾猛地浑身一颤，手上的山果掉落在地，鬼使神差的咕噜噜又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的手高高扬起，手掌迎风而长，一只巨大的虎爪渐渐露出狰狞的形貌。
她在颤抖，没有人能在勃然大怒的山神大人面前保持平静。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即便是所谓的神仙也要向他低头。
他觉得自己刚才看错了，这个人根本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一切又归于平淡，索然无味。
心里那颗种子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不要！”她瑟瑟发抖的喊道。
他没有理会，点点金芒开始在爪间凝练。
从哪里开始撕碎她呢？他有些犹豫...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必须慎重！
“你杀我...放了狗剩哥哥吧...”
这句话是她喊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完就颓然瘫倒在地，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爪子停住了，心里那颗不知去了哪里的种子又冒了出来，这次已经发了芽...
还是不一样的...他想着。
山果滚回了缝里，山神走回了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