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虽被软禁,心中却松了口气,至少姥姥没有逼她交出鹰儿,看来姥姥若非出于无奈,想必也是不愿见生灵白白丧命的。
她明白姥姥的良苦用心,便安心在房中的密室内与鹰儿日日相伴。
她给鹰儿取名“青玄”,每日亲自为它换药、喂食,陪它说话。
青玄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愈发乖巧,平日里安静地待在密室中,从不胡乱啼叫,只有在刘娥进来时,才会主动上前,用脑袋蹭蹭她的手心,显得格外亲昵。
没几日,庞老夫人便命人送来一叠名册和画像,皆是蜀地与庞府门第相当的公子们的资料。
侍女将名册和画像送到刘娥房中,恭敬地说道:“小姐,老夫人说,让您从这些公子中挑选一位,作为您的未婚夫婿,早日完婚,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刘娥看着桌上的名册和画像,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满是不悦。
这些公子,她大多有所耳闻,要么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要么是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没有一个是她心仪之人。
她沉默片刻,对侍女道:“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刘娥走到桌边,将名册和画像一把推开,心中满是烦躁。
她躲进密室,想要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安排。
密室的角落里,她蜷缩着身子,一言不发,心中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命运的不甘。
就在这时,青玄突然扑腾着翅膀,从密室的杂物堆里叼出一个东西,走到刘娥面前,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刘娥抬头一看,只见那是一个银色的拨浪鼓,上面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红宝石,虽然有些陈旧,却依旧精致。
她认出了这个拨浪鼓,姥姥曾告诉她,这是父亲当年路过吐蕃国时,给还在襁褓中的她买的礼物。
只是父亲在她三岁时便去世了,母亲也随之撒手人寰,这个拨浪鼓便成了她对父母唯一的念想,后来不知为何遗失了,没想到竟被青玄找到了。
拿着冰冷的拨浪鼓,刘娥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长这么大,她从未走出过蜀地一步。
蜀地长年重兵把守,朝廷有令,蜀地未婚配的男女皆不可出蜀境,已婚者需凭宗族文书报备州府方可通行,寻常人家想要离蜀,难如登天。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只能透过狭小的窗口,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青玄,你知道吐蕃国在哪里吗?”刘娥抬起头,望着青玄,眼中满是迷茫与悲伤。
她从小便听姥姥说,吐蕃国远在大宋的西边,那里有辽阔的草原和皑皑的雪山,与蜀地的风光截然不同。
青玄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灵动。
它走到密室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旧的布条和纸张。
青玄用爪子扒拉着,将那些布条一一拖了出来,然后用嘴叼着布条,在地上拼凑起来。
刘娥好奇地看着它的动作,心中满是疑惑。
没过多久,一幅简陋却大致成型的诸国版图便出现在地上。
青玄用爪子指了指大宋版图左边的一块区域,然后对着刘娥发出两声规律的唳鸣,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刘娥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版图,又看了看青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它竟然真的能听懂人话,还能拼凑出诸国版图!
看来姥姥说得没错,它果然是辽鹰统帅,绝非寻常的鹰隼。
“这里就是吐蕃国?”刘娥指着青玄爪尖所指的位置,轻声问道。
青玄又发出两声唳鸣,像是在点头回应:“是的。”
刘娥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地上的版图。
她看到大宋的疆域在诸国之中并不算大,北边有辽国虎视眈眈,西边有吐蕃、西夏,南边还有诸多部落割据。
她这才惊觉,自己十六年的人生,不过是困在蜀地这方小小天地里,所见所闻,连天下的一角都不及。
一股强烈的渴望在心底翻涌,她想去摸一摸吐蕃的雪,想去看一看辽国的草原,想去见识姥姥口中那“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的真正模样。
可这渴望刚冒头,便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冰凉。
先皇的规矩如铁律般压在心头——蜀地女子年满十六未嫁,必入宫选秀,违令者斩。
姥姥为了护她,早已将“刘娥貌丑、面有疤痕”的消息散播得满城皆知,就是为了避开选秀,也躲开那些觊觎庞府虚名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递来的名册,恰恰证明,她终究逃不过被安排的命运。
那些名册上的公子,她早有耳闻。
有的沉迷酒色,家产都快被败尽;有的趋炎附势,眼中只有权势与利益;还有的性情暴戾,对待下人尚且非打即骂。
刘娥闭上眼,便能想象出自己嫁过去后的生活:困在另一座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谨小慎微,最终在柴米油盐与丈夫的冷眼中消磨掉所有灵气,变成一个麻木的妇人。
“我不要这样的人生。”刘娥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拨浪鼓,银质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的眼神愈发坚定,“我未来的夫君,我的人生,必须由我自己做主。”
她抬头看向青玄,这只从天而降的鹰隼,是她意外救下的生灵,如今却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慰藉与期盼。
青玄似是察觉到她的决心,金色的眼眸亮了亮,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一声清脆的唳鸣,像是在为她鼓劲。
“青玄,”刘娥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你好生养伤,过些时日,我带你出蜀城。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前路凶险,也好过困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长不休。
她开始细细思索离蜀的办法。
蜀地四关险要,城门守卫森严,对进出人员盘查极严,尤其是未婚女子,没有州府特许的文书,根本不可能从正门出城。
可她记得姥姥曾提过,祖上为避战乱,在府后山中开辟过一条隐秘的小路,直通蜀境外的山林,只是多年未曾有人走动,早已被草木掩盖。
或许,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接下来的几日,刘娥表面上顺从地待在房中,偶尔会拿起名册假意翻看,暗地里却借着照顾青玄的名义,在密室内筹划起来。
她趁着侍女送饭菜的间隙,旁敲侧击地询问后山的情况,又借口研读医书,让侍女去书房取来记载蜀地地形的古籍,仔细查找那条隐秘小路的线索。
青玄的伤势恢复得极快,在刘娥的悉心照料下,左爪的伤口已经结痂,翅膀也恢复了力气,能在密室内低空盘旋。
它似乎也明白即将面临的旅程,变得愈发警惕机敏,只要听到外面有丝毫异动,便立刻收敛气息,躲到密室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这日午后,庞老夫人亲自来到刘娥房中。
她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名册,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与心疼,轻声问道:“娥儿,这些公子当真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姥姥知道你心性高,可女子在世,安稳二字最为难得。留在蜀地,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虽未必大富大贵,却也能平安顺遂一辈子,不好吗?”
刘娥走到姥姥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姥姥的手布满了皱纹,却温暖而有力,这是十六年来支撑她成长的力量。
“姥姥,”刘娥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甘心。我想出去看看,想知道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想为自己活一次。”
庞老夫人沉默了,她看着孙女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她也曾向往过远方,只是最终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罢了,你这孩子,性子跟你母亲一样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刘娥:“这里面是姥姥多年积攒的碎银和几枚成色好的玉佩,你带着当盘缠。还有这瓶金疮药,是宫中秘方,止血止痛效果极好,你路上用得上。”
刘娥震惊地看着姥姥,眼眶瞬间湿润:“姥姥,您……”
“傻孩子,哭什么。”庞老夫人为她拭去眼泪,语气郑重,“那条后山小路,我年轻时跟着你外祖父去过一次,我会让管家带着人,连夜去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路。只是你要记住,出了蜀城,便再也没有庞府为你遮风挡雨,凡事都要靠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凝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遇事多思量,切勿冲动行事。还有青玄,它灵性非凡,却终究是辽鹰,你既要带它走,便要看好它,绝不能让它暴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
“姥姥,谢谢您。”刘娥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您的大恩,娥儿永世不忘。此去一路,我定会保重自己,常给您捎信回来。”
“起来吧。”庞老夫人扶起她,眼中满是不舍,“事不宜迟,三日后三更,管家会在后门等你。到时候换上粗布衣裳,莫要惊动旁人。”
接下来的三日,刘娥一边悉心照料青玄,一边默默收拾行装。
她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姥姥给的盘缠和金疮药,还有那个银色拨浪鼓。
她将拨浪鼓贴身藏好,那是父母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对自由的期盼。
青玄似乎也察觉到了离别在即,整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眼神中满是依恋。
刘娥常常抱着它,坐在密室的窗边,望着窗外的夜空,想象着蜀地之外的世界。
她知道,前路必定充满未知与凶险,或许会遇到官兵的追捕,或许会遭遇山贼的劫掠,或许会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但她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对自由的无限向往。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划破了蜀城的宁静。
刘娥换上一身灰色粗布衣裙,将长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依旧蒙着面纱,只是这一次,面纱下的眼神坚定而决绝。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十六年的卧房,心中满是不舍,却还是毅然转身,抱起青玄,悄悄走出了房门。
管家早已在后门等候,身边停着一辆简陋的板车,车上放着一些干粮和水。
“小姐,路已经清理好了,顺着后山小路一直走,约莫三个时辰就能出蜀境。不过,前些日子蜀地发生地震,若小路遇阻,还请小姐速速返回。”管家压低声音说道,眼中满是担忧。
“多谢管家。”刘娥轻声道谢,翻身上了板车,不管前路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管家推着板车,沿着僻静的小巷,一路往后山走去。
板车碾过石子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刘娥紧紧抱着青玄,青玄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到了后山脚下,管家停下脚步,指着一条被草木掩映的小路,说道:“小姐,前面就是小路了,老奴就送您到这里。您多保重。”
刘娥跳下板车,再次向管家道谢,然后转身,抱着青玄,毅然走进了那条隐秘的小路。
小路狭窄而陡峭,两旁的树枝刮擦着她的衣衫,留下一道道划痕。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蜀地,去往远方。
青玄在她怀中,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唳鸣,像是在为她指引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霞光。
刘娥突然停下脚步,眼前竟出现了横跨百米的沟壑悬崖,前方已无出路。
她深吸一口气,心底无比失望。
空气中虽然带着清晨的清新与草木的芬芳,与蜀城的气息截然不同,但她知道,她想要的自由是办不到了。
怀中的青玄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沮丧,振了振翅膀,发出一声清脆的唳鸣,声音响彻山谷,像是在为她打起。
刘娥抬头看向天空,东方的霞光越来越亮,却照不亮她的绝望。
她不知道,她该如何摆脱被囚禁的命运,她更不知道,这只从天而降的海青鹰,将会成为她与两位帝王之间的羁绊,让她的人生,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传奇。
而此刻的汴京,三皇子赵恒刚刚班师回朝。他站在皇宫的观星楼上,望着西南方向的夜空,想起那只逃脱的海青鹰,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不知道,一场由紫微星指引的缘分,正跨越千山万水,向他缓缓走来。
蜀地的风,吹向了中原;辽鹰的翅,载着帝女的宿命;而大宋的江山,终将因这个从蜀地走出的女子,掀起一场波澜壮阔的风云。
刘娥抱着青玄,迎着清晨的霞光,一步步走回到庞府,打算另寻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