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上是这声音太过清脆了,众位仙官的眸光一时间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眸光有些空洞,良久,我才颇为艰难的开口,“你们方才道北荒之神……娶妻了?”
那仙官皱了眉头,“这整个九重天都知晓,你全然不知?新提携上来的?从属哪位仙家?”
我顿了顿,却全然没了演戏的闲情雅致,我讷讷地开口问,“禺疆上神何时成的亲?娶的……是……?”
那仙官颇为疑惑的瞧了我半晌,才缓缓开口,“禺疆上神成亲已经时隔七日,这娶的自然是天君最宠爱的小女儿,瑶姬仙姬。”
我神游般的离了第九重华天,眼前清晰的闪过沉黎岭岭上那缱绻的夜晚,那晚的晚风甚为温柔,禺疆将我抱得很紧,他在我耳边温柔的轻声低语,“小烛儿,我爱你。”
这个说爱我的人,所以……在我沉睡了几千年后娶了别的人么?
那个人曾经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对着盘旋于半空中的彩凤鸟许了誓言,说此生只娶我一人。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第九重华天,这三十三层的重华天我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我一路神游,这里的白云万丈,微风和煦,我却从未有此番的难过,我还以为禺疆会等我的,至少他曾经已等过了我九万年。
不知走到了第几重华天,已是将近黄昏日落,我抬眸便看到火红的晚霞一片炙热,将菩提树都映照的通红,有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男子的影子同菩提树的影子双双落在玉白石的地板上,被夕阳拉的修长。
我怔了怔,犹如当年第一眼见到的帝陈。那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我清晰的看到了他好看的眉眼,他的眸子狭长,眼尾处微微翘起。同禺疆的眉眼有那么几分的相似,却不若禺疆眸子里的盛若星辰。
那男子盯了我半晌,狭长的眸子中划过万种的情绪,最终都尘埃落定,我们大抵上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良久,他的眉眼飞扬,连语气都带着些许的桀骜,他出口便是,“本君是天君的外孙,名为瀛尢,瀛洲玉雨的瀛。何人见到本君还不行礼?”
瀛尢……瀛洲玉雨的瀛么?我的脑海空白了片刻,竟然隐隐觉的这个名字恍若似曾相识。
想到我此时的装扮,我只好拱手做了礼数,刚要转身,便又被他叫住,他在我身后道,“你……本君一个人呆在这里寂寥的很,你便陪陪本君。”
我复又转过身,挑眉问他,“瑶姬仙姬可是你的姨娘?”
他蓦地怔住,表情变得些许微妙,他眸光惆怅的看向我,“你、你记得瑶姬仙姬?却不识得……”只是,却不识得我么?
我捏了捏手中不知从第几重华天之上随手采摘得青枣,我皱着眉看向他,颇为正经的问,“那你的小姨娘漂亮么?有我漂亮么?”
瀛尢颇为尴尬的打量我半晌,良久才斟酌开口道,“你……你此时不是女扮男装的么?”
我点点头,又问他,“听闻瑶姬仙姬下嫁于北荒,便成日呆在那无聊的北荒,原是有些沉闷的。”
想来是被我的语言刺激到了,他颇为震撼的瞧着我,手指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你……你不介意?”
我故作悠闲的掀了一角衣袂坐于旁侧的玉石凳之上,“谈何介意?我从未见识过天君小女儿是何等的风姿绰约,能让那向来固执的北荒之神低头,想来我还要拱手相识,谢她了断了那段几万年也纠缠不清的孽缘。”我迎上瀛尢震惊的眸光,又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我从属于烛光帝女座下,是在跟前侍奉着的小仙婢。我替我家帝女在此谢过瑶姬仙姬了,还劳烦仙君告知。”
我面无表情的说着,开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犹如拿着匕首往我的心口割血,一道一道血肉模糊。
我的鼻头蓦地有些酸了,有那么一两滴不知名的液体自我的眼眶落下,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了我的皮肤,我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泪滴,长叹了一口气。
我携了一壶茶水,倒往茶杯之中,仰头喝了一口,那茶水的辛辣差点令我喘不过气来,我顺了顺气,拎着茶壶问他,“你……将琼浆玉液放入茶壶中喝?”
他坐在我身侧,拿过我手中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仰头喝下才皱着眉头缓缓道,“喝多了酒,我母亲总是要管束我的,这个法子不错。”他执着茶杯,语气间有那么一两丝的惆怅,他缓缓道,“即成全了自己,又蒙过了别人。”
彼时的太阳缓缓和大言山的顶端重合,夕阳的颜色更加炙热,天边火红的一片,连这菩提树都沦为了映衬。瀛尢意味深长的望着望着天边,良久,他转头看着我,“听闻你家烛光帝女最是欢喜瞧这黄昏日落。这第四重华天,是离着日落最为接近的地方。”
我颇为讷讷的看着天边火红的一片,竟有些恍惚,我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良久,我听到自己轻如浮游的声音,我问他,“瑶姬仙姬同北荒之神……可是恩爱?”
那人一刻也不停的回答,“恩爱非常。”
瀛尢。
坎坎带我去凡世看满天飘雪的那天,我真的想让时光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坎坎对着我笑的那一刹那间,雪树银花,雪花纷飞,犹如世间万千的繁花绽放,好看极了。
可终究我还是留不住坎坎,而她也不只能是坎坎,她终究要回到受万人敬仰爱戴帝女烛光。
我流连的看着她璀璨的眉目,竟然就此沉沦了,这满天的飘雪最后终归只能沉浸在我一个人的记忆中,我有些艰涩的开口,“坎坎……我抱抱你可好?”
她拥住我的那一刻,我的胸口蓦地怔了一下,而后疯狂的跳动,我在这漫天的雪地中紧紧拥住她,我的唇悄无痕迹的印在她的发顶,我闭了眸子,此刻真的温暖极了,暖到了我的骨子里。
晨坎坎做到了,原来不光九重天之上的四季如春才醉人,寒冬纷飞的雪花也可以让我萦绕于心。
晨坎坎她真的做到了啊,这一场如梦似幻的飘雪终究深深地印于我的心底,且毕生难忘。
忘川河畔十里之外都散发着刺骨的冰凉,那一束阳光透过树的虬枝洒在曼珠沙华的原野之上,将原本的赤红色映照的更加热烈。
坎坎缓缓转过身,她看着我良久,才对我道,“我要走了,瀛尢,我要走了。”
此后她不在回头,向着奈何桥的方向缓缓走去,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映照的透亮,我看着她满头青丝如墨,那一袭赤色的罗裙缓缓隐匿于妖艳的曼珠沙华之中。
好像我记忆中的坎坎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企图能够最后再叫她一遍,她的名字晨坎坎,我蓦地大喊,“坎坎——”空荡的忘川来回回荡着我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蓦然顿住,可她终究是没有回头。
我的手垂在两侧,无力的挣扎了一番。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我缓缓转身,同她在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中越离越远。
我一个人坐在瑶池,我竟然头一次体会到小姨娘口中潺潺的流水与和煦的微风,微风缓缓吹动我的青丝,我闭了眸子,静静的听着潺潺的流水声。
小姨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已经时隔四日,她却依旧身穿那一袭夺目的大红色嫁衣,她眸光空洞的望着远处,悠悠的开口,“是你么?你斩断了天石链,将晨坎坎从天石台救了出去。”
我微敛了眸光,声音淡淡的,我道,“怎么?晨坎坎不见了么?我听闻众位仙官说是你的夫婿救走的,怎的小姨娘到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小姨娘蓦地拽住我的衣襟,她向来好看的眸子此刻都变得通红,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咬牙道,“瀛尢,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撒谎了?!”
我毫不逃避的看着她的眸子,没有丝毫的迟疑,我对着我向来敬重的小姨娘笑的讥讽,我挑眉一字一句道,“没有教过我撒谎么?”
我不紧不慢的挥开她的手,缓缓整理好了自己的前襟,我笑道,“我七岁的时候不想在鸿钧老祖跟前上课业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丹药,教我装作不舒服,后来我连续高烧三日,我母亲心疼我整日为我渡了仙法。我四万岁的时候,有只蝴蝶飘在我的身侧,明明是你身边侍奉着的仙婢捕了那蝴蝶喂了你圈养的灵鸟,你却告诉我蝴蝶飞走了。小姨娘你总是无时不刻的再为我着想,可又无时不刻的在无形中伤害着我。”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而今我九万三千岁,也恰巧懂得了什么是喜欢,而你却将我心仪的姑娘逼得被业火焚烧,甚至毁了容貌。小姨娘,你不是不善良,你只是被天君宠坏了,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为旁人着想,你从来都没有错的。”
小姨娘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扬起,她红着眼眶瞧着我,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良久,她终究是无力的放下,她垂了眼眸,眼泪从眼角划过,“瀛尢啊……而今,连你都不向着我这个小姨娘了么?我也爱禺疆,爱的不比晨坎坎少,我也只是为了……守护我的那份喜欢啊,我有什么错?”
我蓦地笑了,“对,你没有错。我的小姨娘怎么会有错呢?”只是,你的那份喜欢同旁人无关,也不必找了借口来伤害旁的人。
我的小姨娘,果然还是被宠坏了的啊……所以,错了的终究都是旁人。谁让坎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谁让我只是她的好外甥呢?谁让禺疆让她心生挂念了呢?所以,我的小姨娘没有错。
我一个人去了第四重华天,繁茂的便在菩提树下见到我的外祖父,天君。他仰望着菩提树,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见到是我,才道,“天石链是你弄断的?”
我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开口,“是。”
天君叹息了一声,他苍老的眸子望着我,“尢儿,你觉得外祖父做错了么?将你姨娘下嫁给禺疆……外祖父做错了么?”
我蓦地怔住,良久才缓缓开口,“错在用情。”
天君蓦地笑了,苍老的眸子中都带着意味深长,“你都懂得了用情?看来还是我太老了。”
我没有开口,便又听天君道,“我不会告诉菶菶,这事情到这里就算了吧,算了吧……”
我看着天君的身影,缓缓道,“烛光帝女大抵上已经归来。她曾所受的万般耻辱,日后都会加注到瑶姬仙姬身上。”
天君苍老的身影蓦地一顿,我又开口道,“天君,天道好轮回。最不该的便是以用情来伤害旁人。这一点,我小姨娘学会的很是彻底。”
可这又怪谁呢?我看着天君渐行渐远,良久我听到天君遥远的声音,“瀛尢,你比菶菶懂事。”
母亲总是训斥我少喝些酒,纵使是琼浆玉液,多少也还是伤身体的,我便偷偷的将酒水倒入茶壶之中,母亲见我不在整日抱着个酒坛,到多少也是有些宽慰了的。
这琼浆玉液喝多了很是醉人,天边的晚霞热烈如果,我站在菩提树之下望着远处的黄昏,我缓缓转身,便看到一做了女扮男装的姑娘站在我的身后,看着那生动的眉眼,我想开口叫她坎坎,却蓦地顿住。
良久我的眉目飞扬,像极了洞房花烛夜的那天晚上,我道,“本君是天君的外孙,名为瀛尢,瀛洲玉雨的瀛。何人见到本君还不行礼?”
刹那间,我犹如回到了山寨之上的花烛之夜,我携了凳子坐在上面,对着那执了碎片的姑娘道,“老子不叫强盗,老子叫瀛尢,瀛洲玉雨的瀛。”
她问我为何将琼浆玉液放在茶壶之中,我模棱两可的说,“即成全了自己,又蒙过了别人。”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清楚的知道此刻她是帝女烛光,她不在记得我同她的过往。
她又问瑶姬仙姬同禺疆上神可是恩爱。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红润的眸子撒谎,我答,恩爱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