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桁的目光温柔了些许,余光瞧见桌上这一把弓弩,便同她聊起了闲天。
“你想学射箭?那也不该让齐穆教你,他常年混迹军中不是什么仔细人。今日这般莽撞的教你还险些伤了人,明日指不定还真就伤了什么人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想她接下来这一句定是要顺着他的话数落齐穆,那下一句他便能够顺水推舟的说“那我就屈尊教你好了”。
话说回来,年节期间他本来也没什么事,况且过完上元节后便是春猎,她若不趁早练着,到时候上了猎场上她手里握的可是连珠炮,倘若一不小心伤了人不是更麻烦?
说起那把弓弩,白绾的眼睛亮了亮道:“倒也不是想学射箭,只是觉得那把弓弩做的真好看就随手试试罢了。齐将军也是个能人,手巧箭法也准,方才不但没伤着你,还射中灯笼了呢!”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快躲的及时,她现在能说出这种话?
齐穆不过是做了把弓弩而已,青木营随便拉出来个偃术师谁不比他做的好?哼哼,就这点才能,到她嘴里反倒还夸赞个没完没了了!
李桁方才臆想出的那一丝温柔顿时烟消云散,冷着脸将那把弓弩拿起来仔细打量几眼,挑剔道:“也就是模样好看而已,又不当饭吃。喏,你看,左翼比右翼长了半寸。也就是齐穆自小训练用什么都一样,这弓弩若是放在寻常人手中定然是握不稳的。”
模样好看不当饭吃……这话从他这种模样尤其好看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他是没去过白绾那个世界,在白绾那个世界中,模样好看还真就能当饭吃的!
瑞乾殿寝宫中一片寂静,几名模样俊俏的小丫鬟垂首侍立在寝宫门外,大气不敢喘一口。
寝宫大门拉开,苏远公公亲自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精致白瓷碗,走进门。
“娘娘,陛下的汤药来了。”
皇后娘娘闻言回头伸手来接汤碗,苏远公公矮身让了让道:“碗烫,还是让奴才来吧。奴才侍奉陛下几十年,这点事还是做得了的。”
陛下还未登基时便是由苏远公公伺候着,若是论起宫里的老人,苏远若说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就连当年太后娘娘还在世时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皇后只得闪了闪身子让苏远端着药碗凑到榻前。
“陛下,陛下?喝药了。喝了药头就不痛,就能好好休息了。”苏远用汤勺轻轻搅动着药汤,那褐黄色药汤冒着滚滚白气,散发出一阵阵的苦涩气味。
床榻上躺着的皇上被这气味熏得皱皱眉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床榻旁的皇后,声音虚弱的唤了一声。
“瑶盈……”
“陛下。”皇后连忙蹲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一如年轻时一般骨节分明,从前她夜里睡不着时总喜欢捏着他的手指,一节一节的数着突出的骨节,心里就能定下来。
“瑶盈……我梦见,梦见她了。”
皇后的手一僵,脸上心疼的表情生生定住,看着竟有些滑稽。
“兴许……兴许是绍雪姐姐想陛下了,回来看看您。”皇后缓缓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软垫上坐好。
“不是,不是。”他喘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的像是要从骨头里裂开,一时说不出话。
“兴许是朕真的老了,近来总是梦见年轻的时候。梦里她来找我,她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而我却已成了皇帝。呵呵,她那个年纪时,我可还是个皇子啊……我真是做梦梦糊涂了。”他扛着头痛笑着说,那一脸忍痛的狰狞笑容也不见得比哭好看多少。
皇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怎么就老了?在臣妾眼中,陛下永远都是当年的延清大哥,从来都没变过。”
想起当年,她的笑容中也不禁含了几分真心。虽然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眼中永远都装着另一个人,但那个时候,她心里即便是再委屈,也终究是抱着希望的……
苏远公公拉了拉被子给他盖好,捧着药碗跪在床旁道:“陛下,该喝药了。”
皇上倾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汤顺着喉咙滑进肺腑之中,苦的彻彻底底。
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尤其是年节中不用上朝不用做事的清闲日子,好日子总是流水一般不知不觉的走着,等人反应过来时都快走到了头。
白绾一天天浑浑噩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吃就是睡,简直拿自己当做宠物来养。她本打算就这么舒舒服服的猫一冬,没想到到了正月十二这日,她不出门反倒有人找上门。
李岳大摇大摆的领着四五个漂亮丫鬟,被小兰草一脸艳羡的引进正厅中,不客气的四下打量一番这才行了个礼道:“丞相大人清廉之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她爹就顾着看人家几个漂亮丫头呵呵傻笑,随口极具场面性的答道:“哪里哪里,寒舍简陋,让世子见笑了。”
白绾早早被她爹差人叫过来陪着,见她爹这般没出息,撇撇嘴表示不屑。
“岳世子今日只是来串门的?”白绾瞅着他这大阵仗,心里着实不信他是抱着单纯目的的。
“是来串门,但不止是来串门。”李岳瞄了她一眼,笑的春风得意。
“我说国师大人,您这年过的当真是低调。前几日我跟几位朝臣子弟去喝酒,差人来请你都被你给随便打发了。您这是窝在家里要修炼成仙呐?这不,本世子只好亲自来请你了。”
白绾剥着花生,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前几日似乎真是有这么一桩事来着。
当时她正陪着她爹在家一边听着拉塔姑娘奏曲一边就着炭火烤红薯,放着这么舒坦的日子不过,谁乐意去陪那一堆纨绔子弟大冷天出门喝酒去啊!
“多谢世子相邀,出门喝酒我可没兴趣,别扫了世子的兴才好。”白绾在一次想都没想随口回绝。
李岳见她拒绝的果断,连忙又道:“哎哎哎,我这次可没说要请你出去喝酒啊!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我寻思着咱们是不是该叫上季濂他们,到时候一道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好啊!”她爹在一旁听着,迅猛的插上一句,“儿啊,你这几日窝在家里,你不嫌烦为父可都烦了。既然世子有意,陪世子与少将军他们出门逛逛又何妨?你这年纪,也该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好朋友不是?”
李岳乐的站起身与她爹一拍即合,“丞相大人说的极是!”
说着李岳便一把拽住白绾的胳膊将她拖起来,“走了,咱们先进宫瞧瞧那位太子殿下去,他一年四季出不得宫门,如今到了这种好日子,定要好好炫耀一把去!”
白绾被他拽的一个踉跄,被两位美貌丫鬟扶住另一条胳膊,笑闹着便将她拐了去。
后头她爹还抻着脖子含着老泪送行,“世子这就走了?不再聊十两银子的了?”
他老人家可是还没看够啊!
梓瑛从小到大没出过宫门,过年什么的于他来说相比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大年初一那日他本想着等白绾来了将连珠炮送给她,没想到她一整天都没来一趟,后来听苏绘公公说,她初一那日是被他父皇给叫了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眼看着这礼物是要烂在手里,他还没来得及再惆怅一回,便见苏绘公公一脸欢喜的领着她进了东宫前院。
梓瑛见她来,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使劲揉揉眼睛再看,果真是她!
不但白绾来了,李岳那一辆宽大的马车招摇过市,还顺路绕了一趟将军府,将季濂与季岫一道拉了过来好不热闹。
“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梓瑛连忙迎出来,脸上的欢喜怎么都掩不住。
“怎么突然了?我们来看看你这孤家寡人啊!”李岳捶着他肩膀调侃着,“好吃好喝的备好没有?今天可是携家带口的来蹭饭的!”
说着李岳又指了指一旁拽着哥哥胳膊的季岫。
“今日父亲和母亲都出去串门去了,岫儿不愿自己在家只好让她也跟来了。”季濂宠溺的看了妹妹一眼,“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可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胡作非为知道吗?”
“我什么时候胡作非为了……”季岫捏着嘴不服气道。
“无妨无妨,今日母后正好在坤和宫里宴请朝臣家的闺秀们,岫儿若是觉得在东宫无聊,我就命人把她送过去凑凑热闹。”梓瑛说着便将几人引进正厅之中,拉着白绾冻得冰凉的手凑到炭火旁亲自给她布了个软垫。
李岳一边鄙视他差别对待,一边也拽了个软垫凑到炭火旁坐下,还顺手从桌上托盘中抓了一把栗子来,丢进炭火中灼烤,栗子壳裂开砰啪作响。
“对了,陛下的头痛症好些了么?”李岳一边问着一边用火钳将炭火堆中烤的烫手的栗子一个个捏出来。
“父皇的头痛症时有发作,平日里也有常吃的药方。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梓瑛从宫女手中接过热茶来递给白绾,忽然问了她一句,“听说父皇送了你一幅画做年礼?”
白绾喝着茶点点头。
初二那天皇上的病症缓解后头一件事情,便是下旨将那日画的那幅画装裱送来了她府上。皇上的礼品怎能拒绝,更何况还是他亲手画的画。
是以,那副倒霉催的画现如今还插在白绾书桌旁的大花瓶中,挂起来也不是不挂起来也不是,索性眼不见为净。
“我也备了年礼要送你来着!”梓瑛站起身来,从身后放摆设的红木架子上取下那只木盒来递给她。
这大过年的,怎么这一个两个都来给她这个臣子送礼?她收了不会折寿吧!她可没准备回礼啊!
还不等她想明白自己家有什么好东西够格送给这位太子殿下,一只细长的木盒子便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她手中。
“多谢太子殿下,可是这么厚的礼我可……”白绾捧着木盒子一句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李岳便一伸手刷拉一下将木盒子拉开,将盒中的那只连珠炮取出,对着季濂比了比,“偃术狂人快来看看,这东西不错吧!”
“……受不起。”白绾最后三个字被季濂高低错落几声感叹压下去,没一个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