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院子如今交在了您的手上?”白绾心中沉甸甸的难以名状,抬头看了看这破落的院门问道。
“这院子过几日要拆了重建,听说是要建成供奉灵位的小祠堂方便日后胡劼使臣来祭拜,毕竟胡劼与大启这二十多年来交好,听说将来胡劼的一位公主还要嫁到咱们大启来呢。”
胡劼的公主?白绾道了别一个人沿着小径往回走。
梓瑛不是已与荀师瑶定亲了么?人家胡劼公主身份高贵总不会是来做小的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先太妃娘娘当年也是胡劼嫁来的公主,论起辈分还是如今胡劼大汗的亲姑姑,身份极其尊贵嫁来大启也就做了个妃子而已,不但与世无争还深得先帝疼惜,先帝驾崩之前日子过得也很不错了。没准儿这位将要来的公主也是个视名分如粪土之人呢?
再者说,人家嫁公主过来,就一定要嫁给太子不可么?这京城往宫里数一数还有个大龄未婚的大皇子李寒,往宫外数一数还有个年纪不小的成宣王,再不济数的远一些,还有个跟她同岁的李岳嘛!又不是百分百的几率一定会落在梓瑛头上。
白绾扭头往回看了一眼修建一半的静仁殿,对着静仁殿的方向鞠躬拜了拜,权当是拜谢当日夏嬷嬷的恩情。想起夏嬷嬷到了那个岁数一个人独居在破院中,白绾越发觉得或许她死了比活着舒坦,心中也总算是得了一丝安慰。
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白绾这才瞧见前头大路上正立着一位内监,见她看过来那人便对她行了个礼。
“国师大人原来在这里,太子殿下已寻您许久了。”
白绾一路随着内监沿着宫墙往前走,这才知道她前脚离开东宫后脚梓瑛就回来了,知道她来过梓瑛便差人往宫门外追,没成想问了正华门与广华门的守卫皆说没见她出宫,寻了半晌这才在这犄角旮旯里把她给找出来。
“这不是往东宫的路吧?”白绾一路低头组织语言想着待会儿该如何跟梓瑛开口,想了半天一抬头才发觉这根本不是往东宫的方向。
“太子殿下眼下正在青云殿中,既然国师大人要见太子殿下,自然要往青云殿去的。”领路的内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呃,其实也没有一定要见他的……”这时候回头跑路还来得及么?她只想着该如何对梓瑛开口,可没想着该如何同时对他们两个开口啊。
还不待白绾看清自己如今走到了什么地方,不待她想明白此处距哪一方的宫门更近,跟着两步拐过一个墙角,青云殿的院门已出现在了眼前。
若不是她就要离京,她还真该仔细研究研究皇宫的地图,不然哪天一不小心走进了老虎洞可就好看了。
她只想着哪一天,可这一天真正就在眼前时,她只觉得老眼昏花不知该如何应对。可见分辨老虎洞虽是重中之重,但学会如何对付老虎才是第一要义,否则其他都是胡扯。
“国师大人,请。”引路的内监垂首立在一旁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白绾瞬间就觉得这方方正正的院门就如同顶天立地的一口大瓮,而她就是要主动走进去的那一只鳖。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白绾挠了挠头,正要胡编乱造一通,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院中走来的人给打断了。
“什么事比你要同我说的事还重要?”梓瑛负手走来,一双眼睛看着她,笑容中多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参见太子殿下。”白绾挠头的手落到半截转成了个行礼的姿态,反正已正面撞在了墙上,还怕什么头破血流!
梓瑛难能可贵的没有伸手直接拉住她行礼的胳膊,反而是一副端庄姿态抬了抬手道了一句“免礼”,反倒搞得白绾很是不习惯。
这家伙真如传言说的那般?他当真变了?白绾偷偷瞥了他一眼跟在他身后进了院中,对他这猝不及防的转变一时难以适应。
“日前便听桁兄长说你下山了,一直想寻个机会见见你可惜近来公务缠身,今日可算是如愿了。”
“太子殿下如今接手朝政,自然是比往日里繁忙许多,我今日来只是有一件小事……”
“我看到了。”梓瑛立在池塘旁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寡淡,硬生生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剔除在外。
“什么?”白绾一脸茫然。
“你递的折子,我已看过了。”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退了一步走到她面前来。“我如今虽已临朝,但一些事情主要还是父皇定夺。我已将你的折子送去瑞乾殿,父皇准了,批示很快会送到吏部。阿泽你今日回去便将官印与朝服收拾妥帖,到时候吏部会差人登门交割,也就这一两日内的事。”
这可比她想象当中痛快太多了,一时之间反倒是白绾脑子卡了壳,瞅着他这说不上真开心更算不上难过的表情,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梓瑛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生硬的笑容收了收总算是看出了些许真心。
“这么些年来你同我一起困在这宫城之中真是难为你了,如今走了也好,出去看看这红尘万千,就当是替我看了。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有朝一日想要回来,再将你所见的讲与我听。”
白绾直愣愣的站着,只觉得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如千钧重,好似压上了他终将困在宫中终老的一生,和白泽前路未知的后半生。
“梓瑛啊……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鼻子一酸险些没出息的挤出泪来。白绾真情实意的看着他,这一瞬间她仿佛真的成了白泽,而梓瑛就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甚至比肖繁更亲近。
若有朝一日想要回来,若她还在,她一定会将自己半生的所见所闻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的讲给梓瑛听,只是那时候梓瑛多半已登上皇位,而她一个平民百姓不知还能否有幸再见上他一次。
“这样就很好了。”他想要传达的总算是传达到了,只是他没想到,她终于开口叫他的名字而不用尊称,竟然是在临别的时候。
梓瑛欣慰的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能是几年可能是一生,可能直到他死的时候能想起的她的面容仍是这意气风发的年纪,不过这样就很好了。倘若如此在她死的时候,能想起的他的面容也必然仍是这个年纪时的模样,不会有老态龙钟充满对死亡的畏惧,也不会有对必然将要逝去的权位的不舍与仪态尽失的挣扎。
至少还有最起码的体面……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