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绾听了不由叹了口气。她是个小年轻,自然是无法理解“人到晚年”这四个字所轻易概括的凄楚与无奈。究竟走过了多少春秋,见过多少人世变迁,思考过多少次人生的意义,才能在说出这话时露出这般淡然的笑容呢?
咚咚咚。
院中破败的木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白绾的思绪被这敲门声打断,只见老婆婆抬头瞅了一眼院外,慢吞吞的扶着一根显然是她自己削成的木拐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什么。
白绾坐在她身旁只隐约听见她似乎是说:“怎么这个时候来……”
院门年久失修,门上几条明显的裂缝都被木条斜斜的钉起来,虽然不甚整齐美观,但好在结实,一看就是出自一个外行之手。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立在外头的人如一颗笔直的杨树一般站着,见门打开还后退一步,似乎怕这门忽然散架似的。
“这位公子是?”老婆婆眼睛虽看不太清楚东西,可仍能隐约觉出面前这人身上的朝气。
一个年轻公子?这么多年每次来的可都不是个年轻公子。
“在下贺岳朱云,胡劼贺岳亲王的独子。”
老婆婆迟疑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亲王大人……儿子都这么大了?”
贺岳朱云忍不住笑出声,那笑声爽朗干净,犹如瀚海明镜一般的水面上拂掠而过的清风。
“可不是嘛。婆婆,我今年都二十二岁了。”贺岳朱云倒是不见外,笑着便随老婆婆进了院里,瞧清了火盆旁取暖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时,抬脚进门的步子微微一顿。
“国师大人,这位是……季小姐?呵,您二位倒是悠闲,外头都乱成一团了。”
白绾跟季岫这才听说了外头的事,连忙将那吓得半死的小内监打发出去报信,季岫眼巴巴的盯着火盆旁洗干净正烤的半干的鞋,说什么都不肯就这么走了。
白绾见贺岳朱云进来,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今日在宴席上或是在比赛中,她与贺岳朱云皆甚少交集。这会儿他突然出现,他们四人凑一屋里“老弱妇孺”占了个全,作为“弱”的代表,她不免对屋里唯一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产生了些畏惧。
季岫似乎也感受到些许威胁感,微微缩在白绾身后,低着头眼睛倒是翻着一下一下的偷瞄对方。
倒是她们三个中最为年迈最为“好欺负”的老婆婆很是淡定,甚至算得上热情的招待了他。
“几年前几乎也是这个时候,亲王大人也是在这个时辰敲的院门。今年亲王大人不来了?”老婆婆一双手颤颤巍巍慢慢吞吞好不容易给他倒了杯散发着奇特气味的茶,完好的送到他面前。
他坐在一旁不大平稳的凳子上双手接过茶来,那氤氲的热气熏到他脸上,白绾眼尖的发现他嘴角抽了抽,顿了片刻仍是端起茶喝了一小口。
“我父亲这几年身子不大好,从胡劼过来舟车劳顿,怕是受不住。”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从白绾脸上扫过,恰好看见白绾被他那个不好当面嫌弃的表情逗笑,一张嘴很没出息的勾出一个略显过分的弧线。乍一看还以为人家父亲身子不好她很开心似的。
这就很尴尬了,就好像数以万计的偶像剧里女二表白男主时总会被女主无意间听见一样。
误会,这可都是误会。
白绾连忙抬手摸了摸眉毛,将那一丝“引人联想”的笑容给憋了回去。
“娘娘的牌位在后堂供奉,世子随我来。”
老婆婆起身转头将贺岳朱云往后堂中引,走了几步她似是忽然又想起屋里还有两位“没有电话预约也没有前台登记的不速之客”,这才又不失礼貌的对她俩也发出了邀请。
其实吧,去看一位陌生女人的牌位这种事情,白绾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她扭头瞅了季岫一眼,见她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可如今他们是“寄人篱下”,又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好齐齐站起来跟了过去。
这几日天气转暖,前些日子落的雪融化飞快,将空气中的难得等来的温暖尽数吸了个干净。白绾随着老婆婆走进未燃炉火的后堂中,冷的直打哆嗦。
这后堂显然比堂屋更破败一些,兴许是当年大火的时候烧断了墙,墙上经过修补看上去有些新旧不接略显怪异。屋顶经过连日化雪终于是抵抗无力,冰冷的水珠从瓦缝中跌落,叮咚一声落在接水的木盆中,干净利落又在空荡荡的屋中激起一阵回响,如同手指与琴弦短暂交汇的互诉衷肠。
香案上燃着两根烛火,微弱的火光几乎是屋中唯一的热源。即便是为着这一丝温暖,也让人愿意燃上一炷短香,发自内心的拜上一拜。
白绾双手冻得有些发抖,帮季岫将手中三根香插进牌位前的香炉中,垂着眼睛刻意没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贺岳朱云跪拜完毕,恭恭敬敬又道:“婆婆,我来之前父亲特意嘱咐过让我问一问您,可否愿意随我一道去胡劼?”
“去胡劼?”老婆婆很是温柔的看着他又看了看香案上供奉的牌位,缓缓摇了摇头,“多谢世子与王爷的美意,只是我这老骨头,怕是还未到胡劼就先到地府去了,就不给世子添麻烦了。我如今这日子也很好,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忆起年轻的时候,我年轻时便是在这里度过,我死时也想死在这一处,也算是我自己的私愿了,还望世子与王爷成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岂有不成全的道理?贺岳朱云叹了口气,只得答应。
祭拜完贺岳朱云便随着白绾与季岫早早出了院子,沿着泥地中的小路小心往外走。
太阳已落到了西边,天色便不像平日里那般澄明。贺岳朱云走在前头探路,白绾拉着季岫小心走在后头,三人一时无语。
“国师大人,”贺岳朱云的脚步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回头看了她一眼。
“嗯?”白绾被他喊的一愣,不知他这心血来潮的一嗓子究竟是作何用意。
“我今日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可都未寻到机会,如今只你我二人,我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国师大人您能否只当做是个笑话,笑笑就过去了?”贺岳朱云走在前头,心直口快的一阵胡说。
白绾简直哭笑不得,他们胡劼人都是这般耿直的么?这让她这么一个典型的内敛型华夏人种怎么回答?
“嗯。”于是白绾选择保持了祖宗传下来的内敛的优良传统。
“请问,您是您父母亲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