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绾到千佛寺时已临近傍晚，她连寺庙住持的面都没见到，接待她的只是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小和尚，说是奉师父之命来安置她，接着就将她安置在了这半山上的小院中。
白绾进门一见这空荡荡的摆设和床上薄的跟毯子似的棉被便凉了心，问了一句要厚被子，结果人家却说寺中例常便是这种被子，睡觉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大家用的都是一样的，唯有偶尔来一两位娇弱的女施主才例外能再加两床被子。
虽她本就是个女施主，还娇弱的不能更娇弱，但人家这话都说了，白绾只得硬着头皮忍了。
入夜白绾合衣躺在硬木板一样的床上，紧紧裹着身上的薄被子外头还罩了一层披风，披风外头还盖了两层外衫，仍是冷得瑟瑟发抖。
此时勉强算是初春，山上气候也比山下冷许多，况且这寺庙的屋子年久失修四处漏风，白绾甚至躺在床上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一束透过屋顶洒下来的月光。
得，夜里连烛火都省了。
白绾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心里还盘算着若是她娘还有些良心，最好快快派小萝她们上山来探望她，指不定还能带一床正经被子来。
黑夜的京城在惨白月光下如同一只雌伏的黑色怪兽，其间星星点点的烛火就像一只只闪着光的兽眼，满布四面，不知它的猎物躲在哪一方。
巍巍皇宫之中烛火渐熄，只在几条主道上燃着两排烛火，闪的宫墙通明。
一位小内监端着托盘快步走在主道上，两排烛火将他的影子拉伸重叠，错乱的在两边宫墙上快速移动着。
苏远公公立在瑞乾殿大门外，远远瞧见小内监走来，连忙招手低声催促着。
“快些快些，走这么慢没吃饭么？还能让陛下等着你？”
小内监喘着气将托盘连同盘中瓷碗安稳交在苏远公公手上，连连认错冒着汗退了下去。
苏远抬眼瞅了瞅殿外的几盏宫灯，招呼殿外侍候的宫女照顾着烛火不许熄灭，这才双手端着瓷碗进了瑞乾殿内室中。
前殿中灯火已熄了大半，苏远迈着步子绕过前殿行过连同的长廊，走后头寝殿中，一连又开了三重门才辗转到了皇上的床榻旁。
“陛下，药到了。”苏远公公端着药碗就着灯火矮身看了看他，见他仍未睡着，这才出声唤了一句。
“好，终于到了。”他挣扎着没扶苏远的胳膊，自己坐起身来，接过苏远手中的药碗灌了一大口。
“陛下，您这药可吃的越发勤快了，这药吃多了怕是对身子有碍吧？不如传太医来给您行个针？”苏远侍立在一旁劝说着。
平日里陛下头痛症一发作便坐立不爽寝食难安，偶尔还神志不清好似回到了年少时代，只靠着这药汤才能止痛安眠。
好在往日他这头痛不常犯，一个月喝一次都算多的。可这个月，他已喝了三次了。
“哼，若不是那些太医太没用，朕也不至于这般。”皇上重重的将药碗放在一旁小桌上，只皱着眉却不敢太过动怒，动怒只会使他这头痛更厉害。
他叹了口气，靠着床榻边上闭目养神，心平气和之后才觉得这脑袋似乎轻了不少，不再像被铁锤砸一样痛。
苏远见他缓和了些，这才将药碗撤下，带着让人看了舒坦的微笑陪着立在一旁。
“陛下平日劳累，这眼见着才刚开朝想来也没平日那么多事，陛下何不趁着这时机好好休息一下，您这身子要紧啊。”
“呵呵，休息一下？你说得轻巧，朕若休息了，这江山社稷你给朕看着？”皇上听他这话无奈的笑了一声。
“哎……陛下可不要拿奴才开玩笑了，奴才除了伺候陛下什么都不会啊。”苏远公公心知他是说笑，露出惶恐紧张措手不及的模样，瞧着有些可笑。
“陛下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么？太子殿下年岁也不小了，奴才平日里看着太子殿下，便觉着殿下是个极有担当的人物，替陛下分忧还是使得的。”
“你看着他极有担当，你不过见他平日里玩闹之时肯替友人强出头罢了。这便是能分忧了？你这点见识啊……”皇上指着他摇头笑着，好似听了个笑话。
“若说起担当，梓瑛那孩子是连成宣王半分都不比不上，别说成宣王，他若是能及李寒那般，朕也不至于如此忧心。”
苏远公公一怔，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听皇上主动提及大皇子殿下。
“哎，陛下可不好事事都拿成宣王殿下比。说来，寒殿下陪贵妃娘娘在寺庙中守孝也守了整三年，春猎前就能回宫了。”
“嗯，是该回来了。”皇上睁开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珠中透出烛火的亮光，像一颗流光溢彩的八面琉璃珠。
一只花尾锦鲤独占一片池塘的日子也该结束了，不知这池塘中若是投进来一条凶猛鲶鱼，这池塘往后又是怎样一片光景。
“回来就回来吧。”
第二日一早在朝堂之上，皇上当场下旨，大皇子李寒恭谦孝顺，在外陪母亲守孝期满，母子二人一同召回。
另外，皇上似是一道圣旨不过瘾，紧接着又出人意料拟了一封。
太子殿下年满二十有四，承接皇室之责，将择日迎娶太子太傅之女荀氏师瑶为妃。
两封圣旨一封送往明州，一封送往东宫。虽远近有所差异，但经过拟制誊写等必要程序之后几乎是同时送到二人手中。
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荀师瑶？父皇竟然让我娶荀师瑶？”太子殿下跪在东宫大殿之外听旨，听完不出所料的难以接受。
“殿下，请接圣旨吧。”负责传旨的公公一脸为难。
“这是父皇的意思？”梓瑛仍是跪在原地一动未动。
“既然是圣旨，那自然是陛下的意思。殿下，请、接、旨。”
梓瑛难以置信的起身接过圣旨浏览一遍，看完便一甩手将一卷圣旨又摔回了传旨公公的怀中。
“这旨意我不接，要杀也好要罚也好，都听父皇的！”说罢他便回身出了东宫的门，直往坤和宫中去。
这一切，都是一早商量好的，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