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日前伤了肩膀,如今似乎是一条臂膀不大方便,由一条纱布裹着挂在脖子上,瞧着不免几分狼狈。
“陛下如何了?”李桁镇定心神问道。
“一言半语说不清,我也不清楚。如今太医正在殿内看诊,父皇身边有母后与贵妃娘娘陪着。”
连太子殿下都不清楚殿内情况,那为何苏远公公却命人给他带话请他进宫?来都来了,李桁只得陪着梓瑛与李寒一道在殿外静候着。
不多时几名太医从寝殿中走出,李寒与梓瑛连忙围上去询问陛下的病情,而得到的回复皆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父皇似乎命太医们不得外传,是以连我都打探不出一二。”梓瑛懊恼的靠在檐下的柱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那陛下自然有所考量。待会儿陛下定会传二位殿下入内,到时自然知晓。”李桁前半夜躺了两个多时辰都未觉困倦,如今在这夜黑风凉中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困得眼睛发酸,只想捡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他掩面打了个哈欠,心想不知这半夜过去,他还能不能回青云殿补上一觉。
这时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皇后娘娘孤身一人从寝殿中走出。她显然也是夜里被紧急唤来,一身衣裳虽穿的端庄,但却并未挽起发髻,一头瀑布一般的长发垂在身后只在腰后绑了一截发带。白日里挽着发髻倒不曾看出什么,如今她在这漆黑夜色中散着头发李桁只一眼匆匆掠过,便瞧见她那头不那么浓密的黑发之中掺杂着几缕银丝,令人想忽略都不及。
“怎么都在这里站着?”皇后娘娘顿在他们面前,一张脸上三分分倦容掺杂着七分憔悴,整个人乍看起来竟显出老态,可她明明比李桁他娘亲还小几岁。
“母后,父皇如何了?”梓瑛见她面容发白有些可怜,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立在一旁弯腰问道。
“没什么,你父皇这都是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在自个儿儿子面前勉强露出和蔼笑容,宽慰着他。
“你父皇身子不打紧,倒是你们几个孩子,这大半夜的围在这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父皇如何了呢。”皇后娘娘拍着梓瑛的胳膊嗔怪道,说着又扭头看了李桁一眼,“苏远总管今日可有些小题大做了,劳烦成宣王无端跑一趟。丑时已过,都快回去歇着吧,跑来跑去时间都浪费掉了,成宣王也不必出宫去,就在青云殿里歇一夜吧。”
这倒合了李桁的意,三人各自散去,他也随着提着灯笼带路的内监回了青云殿。
青云殿的院里黑灯瞎火,如同一座荒院。内侍将他领进青云殿前院便弯腰行礼,李桁以为这小内监这就要走人了,正想着要请他将灯笼留下,就当给他留一个引火的灯烛。没想到那小内监这一腰弯下去就没打算起来。
“王爷,苏远总管定不会小题大做,陛下他……”
“哎,你临走给我将灯笼留下,这黑漆漆的我都怕自己一脚踏池塘里。”李桁将他的话打断,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的抢了人家手中的灯笼,不耐烦的对人家摆摆手。
“你快走吧,这大半夜的别打扰我睡觉。”
见面前这小内监一脸懵的看着他,他也不理会人家,自顾自的拎着灯笼绕到后院,推开多日没人睡过的卧房便进去,哐当一声甩上门将灯笼中的烛火吹灭。
苏远总管自然是不是个会小题大做的人,既然他不是,那便是有人大题小做了。
陛下怕真的是不好了。
他摸黑走进内室躺在凉冰冰的床铺上,此时心中的烦闷反倒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
终于快有个了断了,于他来说当真是好事一件。
瑞乾殿寝殿中只留了内室中两盏烛火,这昏暗的灯光在这宽阔冷清的寝宫中显得尤为昏暗。
“陛下,头还疼么?”她靠坐在雕琢华美的床榻旁,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束起,额头像是树林中的一片平缓的草坡,只是没了年轻时那般光洁,多了几道浅而平行的沟壑。
一道,两道,三道……
“还有些疼。”他紧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之上,被挥之不去的头疼折磨的难以入睡。
“臣妾替陛下揉揉。”她同样不再光洁的手平整的覆在他额头上,缓缓的挪动轻揉,极尽温柔。
这种温柔如同不再滚烫的热水,虽然没有瞬间的灼烫却余温不尽,如小火慢煮一般令人难耐。
“这些年,辛苦你了……”他低声叹了一句,那语调低沉而空灵,如同在对空气中的某一粒灰尘说话。
“有陛下在,不辛苦的。”她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致使那松垮的肌肤上扯出几条不容忽视的纹路。
作为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容颜渐衰的女子,平日里她决不许自己有这般大幅扯动肌肤的表情,可在他身旁,即便是衰老又有何妨?
“贵妃过谦了,这么多年装作她的样子,怎能不辛苦啊。”
她的手僵了僵,为防不甚伤到他只得将自己颤抖的手收回袖中。
“不辛苦的,哪里是臣妾装作她的样子?倒是陛下每每将臣妾当做她,这般劳神才更辛苦吧?”
“咳咳咳咳……”他忽然一阵咳嗽,将寝殿外间的苏远公公咳了进来。苏远立在屏风旁往内室中观望几眼,却不敢再前行半步。
“娘娘,陛下已好了许多,娘娘还请早些休息吧。”苏远总管远远的立着,端出一脸和气的笑容道。
“好了许多?”她端起床头矮桌上的茶盏给他为了一口水,“本宫怎么不觉得呢?”
说罢她又转向他,一脸柔和道:“陛下,臣妾十分担心陛下的身体,就让臣妾彻夜陪在您身旁如何?”
“呵呵,随你。”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夹杂着未消解的咳嗽,听来分外怪异。
“你这模样,与她有六分像……”
他艰难的抬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面颊,她连忙矮身凑过去,却见他的手在离她几寸远时又脱力跌了回去。
“可你的心里,却与她一分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