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过来,天已经黑了,二婶抱我去吃了点油馍,喝了半碗白米粥,等出来的时候,就把我脚上原本我妈做的鞋子脱了,换了一双红色的老虎头布鞋,穿上后,我感觉非常合脚,在地上蹦了几下,很熨帖。看我很喜欢的样子,二婶很开心地笑着……
二婶抱着我到王堂庙戏台子边的时候,那祈雨戏已经开始唱了。戏台子上那些戏子,都化了很奇怪的妆,穿着怪异的戏服,戏台两边点了很粗的大香。看祈雨戏的人很少,台子下面坐着的人也空空落落地。我听到戏台上乐队里敲出来的鼓点也有别于正常戏的鼓点,随着那锣鼓声响,戏台上的那些戏子,一会儿突然一群出现,一会儿又突然全部消失,而那锣鼓,也是一会儿戛然停止,一会儿噪声大作。我就看着那戏台上,不一会儿,有一个好像是透明的人,抓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系过来的绳子,头朝下脚朝上地慢慢地从戏台中间往下落。可那群舞得正酣的戏子在台子上来往穿梭,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个透明的人似的,还是若无其事地腾挪跌荡个不停。
我就生怕那个透明的人,被这些戏子给踩到,就紧紧趴在二婶肩上,对着二婶耳朵就说,二婶,二婶,我看到一个人,从戏台子顶上头朝下落下来了。二婶就赶紧往戏台上看,仔细地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然后正色地看着我说,小良,你说啥,没看到啥人啊。我就用手指着已经落在戏台子上的那个透明的人,就是他,你看,他还对着我笑哩。二婶身子像是轻轻抖了一下,把我紧紧地抱着,小良别瞎说哦,小良我们啥也没看见。
我分明看见了,那个落下来的透明人,在地上站稳之后,就对着戏台下面扫视了一圈,然后就盯着我这边一直在看。一直到我跟二婶小声地说话时,他就开始瞄上我了,先是很诧异地看我,然后像是想通了一样对着我笑笑。我没敢回应,就把脸扭了过去,紧紧偎着二婶。二婶就想抱着我回家,我头朝后地往戏台上看,那些戏子还是在不停地翻腾跳跃,而那个透明的人,根本脚不点地,从戏台上平平地走了过来,似乎戏台外面的空气还是戏台,那人的脚,我就看到不停在踩在戏台下面的人的头上。
那人是朝着二婶跟我的方向来的,难道他要谋害我不成?我紧紧抱着二婶的脖子,二婶就问我,小良,小良,你是不是害怕啊。我没说话,就看着那人脚不点地地往我们这里跑。那人踩过了戏台下很多人的头,可是那些人却若无其事地还是头仰着,神情专注地看着戏台上那些乱舞着的戏子。我看着那个透明的人,离我们很近了,我就对二婶说,二婶快跑,那个人伸过手来要抓我。
我就看见那个透明的人,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突然就伸出一只手,那个手,就跟之前五伯跟我说的那个会自动长长的手一样,朝着我头的方向就抓了过来。那个手就那么嗖嗖地不断变长,一直长得快要拎住我的耳朵了。我赶紧松了二婶的脖子,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里不停地喊二婶快跑啊。可是我虽然很害怕,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身后这个透明的人。这人就在我们后面不紧不慢地追,可是他伸了来的手却似乎长得很快,眼看着就要抓到了。
这时,二婶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转过身去,不知道咋回事,嘴里一下子呕出来很多又稀又烂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受了极大的压迫,猛地往外冲了出去。没想到的是,那个透明的人伸出来的手,被二婶呕出来的这团东西撞了个满怀。二婶因为扭转了身,我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就听到一阵很嘶哑的叫声传过来,紧接着就闻到了一阵剧烈的火烧焦羽毛的味道传了过来,等我急忙扭过头来看的时候,后面的那个透明人不见了,而且那个伸过来要抓我的手也没了。我看看二婶,二婶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很多细密的汗珠……
我不知道二婶怎么会突然从嘴里喷出东西来,现在这要抓我的透明人没了,我向边上看了一圈,远处那戏台上的锣鼓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偶尔还能听到那祈雨燃放的鞭炮声,我就问二婶,你咋了,咋会哕了出来。二婶看着我,鼻子皱了好几下,勉强地给我挤出一个笑脸,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香手帕,把嘴擦了又擦,继续抱着我,快步往家里走去。
没一会儿,我被二婶抱着到了她家院里,二婶放下我,感觉她累得已经喘息不匀了,好半天,二婶才回过神来,她在压水井边上,接了水,漱了好几遍口。又拉过我,给我洗脸洗手,然后抱着我到里间床上,叫我快点睡觉。我很乖,特别听话,在床上玩着手指头,没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至于二婶什么时候睡觉的,我都不知道,反正睡梦里,好像还听到了二叔跟二婶的说话声,不过,我一直睡眠很好,一直睡到了天亮。
天亮了,二婶还没有起床,我睁开看,看见二婶正眯着眼,头枕着绣着玫瑰花的大枕头,平平地躺在床上。二婶身上半掩着一个薄薄的毯子,我看着二婶呼吸极其均匀……我就想翻身下床,我觉得我特别想去小便,就想推醒二婶,可是我看二婶睡得这么安详,这么投入,就没忍心推她。我就想翻过身从二婶身上跨过去下床出去。可是我刚刚爬起来,一只脚还没搭上二婶的肚子,二婶突然间就醒了,两手伸出来,掐住我的胳肢窝,就一把把我抱着,叫我直接骑在了她的肚子上,给我挠痒痒玩。
吃过早饭,我在二婶家院子,跟在二婶屁股后面,闻站她身上香喷喷的味道,看着她把院子边上的花都浇了一遍水,才小声地跟她说,二婶,我想回家哩。二婶就连忙进了东屋,从馍筐里抓了一大把提面油馍,用一个干净的做饭手巾包好,叫我带回家。我一手提着手巾包,一手扶着龙门踩着门桥轻轻地就蹦到了院子外面。回过头来看二婶,二婶倚在她家堂屋的门框上,非常出神地看着我,我觉得二婶的眼神里好像有东西,那东西跟我有直接的关系。后来我才听我妈说,二婶真的把我当成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