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来,二婶就催我赶紧吃饭,天冷,饭凉得快。我抱起碗就喝那米粥,为的是碗里那些看着诱人的鸡肉。二婶夹了一根油馍,用手薅成几个小截,一个一个放到我碗里让我吃。还不停地产,慢点吃,多的是。满脸的慈祥与疼爱,二叔也在一边,呼噜噜喝米粥,满脸祥和地看着我。总之,我在二婶家里,吃饭啊,玩啊,各方面都显得很顺理成章,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这可能与二婶生不出孩子有关吧,反正,我一直觉得他们心里是真的喜欢我。
只要有好吃的,我吃饭基本都是狼吞虎咽的,因而很多时候,都被噎到,有时噎得厉害了,伸着脖子,眼眶里眼泪直打转,看着碗里的,盘里的,不敢下筷子。而现在,二婶做的大米粥好吃得不得了,我一边喝着,吃着,嚼着,一边还不停地看桌子上的咸鸭蛋。我没一会儿就觉得吃饱了,吃饱之后,我对咸鸭蛋立刻失去了兴趣,把碗一推,跟二婶说,我吃饱了。二婶把碗里的粥快速扒拉到嘴里,碗一丢,给二叔说叫他收拾,就领着我出来。
外面阳光不错,只是早上的空气很是冷冽,我一头冲出院子,被那冷意给撞了个满怀,嘴里忍不住吸溜了一下。二婶看出,我猛一下被风吹到了,就赶紧把她脖子里的围巾扯下来,把我薅住,一下一下把我头脸围了个结结实实。还好,我眼睛给留了出来。二婶看太阳还没爬上树梢,就一手拉着我,在房子周围慢慢地走,一会儿看看沟里的雪壳子上,是不是有什么野物的脚印,一会儿又看看院墙边上那些花儿下面,是不是钻进了什么怕冷的东西,一会儿又蹲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问我,小良,等一会儿我们去桃树林里玩中不中,一会儿又拉着我在路边那冻得里面有空气的薄冰上面,不停地踩那些冰碴子……
反正吃饱了没事干,二婶这样带着我,就当消食了。没一会儿,太阳慢慢爬上来了,空气里好像有了些许的暖意。二婶就带着我,走过路边那个已经废弃了多年的烧砖窑,转弯往北,顺着大路走没多远,就到了那一大片桃树林的入口了。原来看这片林子的方有山老两口,回庄上过年去了,现在这桃树林里,也刚经过一场大雪,想必也没什么好玩的,可二婶执意要进去看看,瞅瞅那桃花何时能开。
我心里在想,现在年还没有过完,虽然刚刚打过春,离桃花盛开还要好久了吧。我知道二婶爱美爱花的心,一直都蓬蓬勃勃,就是局于在这乡野地方,没有合适的机会展现而已,虽然她也精心栽了那绕院墙的丛丛月季跟玫瑰,可是东北风一吹,那花儿就没再开了。二婶现在兴致大作,非要跑到人家这桃树林里,看看有没有花骨朵,我在想,二婶这是不是吃饱了没事闲得慌啊。反正我又真的没事,就跟着二婶是瞎转呗,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好玩的来。
阳光从东南角密密匝匝地洒下来,桃树林里,那雪都快化得没影了,现在热气还没有上来,地上原本化出来的雪水,都积得有水洼了,而经过一夜的冰冻,这些水洼竟然硬得踩上去跟石头一样,根本不用担心会突然一脚踩到稀泥里去。二婶就叫我用手扯着她红袄的下摆,不要松开,她是怕我摔倒,也可能是怕我在这桃林里走丢。毕竟这桃树林真的很大,总体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前略窄后略阔的大院子。二婶从进来开始,就头抬着往那桃树枝上踅摸,一会儿用手弯一下枝条左看右看,一会儿又用脚去踢桃树根部那残留的一点硬硬的积雪,一会儿又用手去捋那枝条上已经鼓出来的小突起,一会儿又找一根向阳的细长枝条折下来弯成一个圈戴在头上……
反正二婶像是在里面巡视一样,走走停停,太阳照在桃树林上,也照在二婶身上,二婶的脸白里透红,她看桃枝时的专注表情,更是深深地烙下了我心里。这几天天气非常晴好,白天太阳出来得也早,路上有行人慢腾腾地走过,都没注意到桃树林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走着玩。没一会儿,二婶带着我就快走到了地边上了。隔了一条不太宽的沟,桃树林这边栽的是很稠密的花椒树,沟那边,则是高高低低的洋槐树,而洋槐树下面不远,就是那片有关石碑的老坟院了。
二婶头上戴着桃枝折成的帽子,后面还有一段斜斜地伸了出来,我越看越像个小虫儿的尾巴,就伸出另一个手,高高的去扯,没想到一下子抓到了,二婶在前面走,我稍迟疑停顿,就把二婶头上折成圈的桃枝给拽了下来。二婶感觉到了,就扭头看,看到我笑嘻嘻地,手里拿着那桃枝一晃一晃地,就假装嗔怪地数落我,小良,你咋把我帽子给拆了……
现在天寒地冻的,那些花椒树也好,外面的杨槐树也罢,都是光秃秃的枝条在支愣着。透过花椒树的缝隙看出去,我咋看到那洋槐树下面的坟头上,不知道啥时候,就卧了一个黑色的大鸟一样的虫意儿,那虫意儿通体黑得跟泼了黑漆一要,连珠子,尖嘴叉子都是黑漆漆的,我咋猛一下看到这个东西,心里就像是被什么冻到了一样,总是感觉别别扭扭的不太舒服。
这个东西,看样子跟我们当地的马义千儿,老鸹,喜鹊,楝八哥,都不太一样,似乎要更大一些。你说老鸹吧,也是一身黑,可是老鸹又不大,而现在这玩意儿卧在那坟头上,就感觉是卧了一只半桩子的黑狗一样那么大一蒲团。而且,我明显地感觉,它是在装睡,因为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它的嘴就晃了一下,黑眼珠提溜翻了一下,竟然全是黑眼珠,没有眼白!而二婶又往前几步,我再它时,它头又动了一下,似乎随着二婶的走近,它一直在窥伺,一直在像是在找什么机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