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我来说,这里肯定有很多鱼,而且还有很大的鱼,当时我也不知道家乡各种鱼的名字,反正就是觉得有大鱼的地方,肯定能让我很高兴。
我就坐在那里,脸上淌着汗,那汗水如同蚯蚓一样,在脸上往下爬,可是没有鱼来吃我的钩。
我就抬起头看对面的芭茅棵,不成想,那高高伸出来的芭茅挺子上,竟然有一条白带子轻轻柔柔地晃荡,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手掌宽的长虫皮。我不以为然,长虫皮太普通了,在我们这地里,几乎到处可见。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长虫皮竟然有手掌这么宽,而我没有往深里想,其实有手掌这么宽的长虫皮蜕在这里,那这长虫得有碗口粗了吧。我一心想着钓鱼,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
由于实在没有鱼咬钩,我就顺着窄长的沟水往南看,阳光下一片金色耀眼的光芒静静地铺在水面上,有细细黑黑的水长虫浮起在水面如同射箭一样蜿蜒飞奔,那水面就被射出几道弯曲的波痕。
有老扁蚂蚱扑地一头扎进水里,然后再发癔症般地钻出水面,伸出粉红的薄翅膀扑楞着细碎的水花,而水下则有扁长的白条鱼猛地冲出水面,一口将老扁蚂蚱吞进嘴里……
这些我都看得真真切切,仿佛我已经置身在一个完全野生的动物世界里了。
突然感觉浮子在摆动,忙回头看时,好像有巨大的鱼在浮子下面游动,那清澈幽深的沟水像是被什么搅动了一下一样,那水面往上腾起一个巨大的翻花.
我心里一紧,以为是大鱼来了,忙目不转睛盯着浮子,期待着浮子一下子被大家伙拉到水下面。
这个时候,四周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什么水长虫赛跑了,什么白条鱼吃蚂蚱了,什么刺猬咬老鼠了,都瞬间在耳边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现在关注的只是水下这大家伙,什么时候冷不丁会突然把我的浮子给拉到水里去。
其实深沟里的水,听父亲说,是过了两个冬天的,也就是说,从前年的夏天,到现在这热天,这深沟里一直没有断过水。
这样的话,这沟里应该是有大鱼的,就算没有东河里像木桩子一样大的鱼精,最起码巴掌片大的鲫鱼壳总该有吧。而刚刚在浮子下面翻腾的,好像不是鲫鱼壳,毕竟鲫鱼壳的体型太小,怎么可能翻起这么大的浪呢。
难道这里面,有其他更大的鱼吗,我心里在胡乱想着,那浮子就抖抖地动了一下,我的神经啊,也随着那浮子动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着。
我怎么感觉这浮子下面,清澈的沟水里,有黑乎乎的大家伙在盯着我的浮子,而这大家伙则敛声屏息,一动不动。
这水面平静得赛过镜面,偶到红色的蜻蜓乍着翅膀,直升机般地落在浮子上,又眨眼间飞得无影无踪。我毫不在意,不会理会这信球玩意.
我在意的是鱼,什么蜻蜓蝴蝶,那都是丫头片子喜欢的玩意,我见一个就想捏死一个。我心里发着狠,眼睛眨也不眨,汗顺着脸颊淌,一会儿就洇湿了我的脖子,流到了我的前胸。
就在我举着鱼杆,手都快酸的时候,那浮子竟然无声无息地斜着被拉到了水下,我神经质般地两手攥紧往后就猛甩,谁知还没有扬起来,那水下的力量已经将这竹杆梢子拉进了水里。
我的天爷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跟着父亲学钓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拉力。我就两脚蹬着地,一边防着滑到水里,一边身子往后拼命仰,两手使出吃奶劲往后拉杆子.
还是力量太小,杆子一下子就挣脱出手被拉进了水里,我看着那杆子慢悠悠地没入水面,心里又惊又急,难道这是鲸鱼不成?
我根本没有看到这鱼露个头出来,鱼杆就被拉进了水里,这鱼看来也太大了。就在鱼杆完全没入水里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茶杯口粗细的黑青色圆尾巴,啪的一声甩出水面,带出来的水花把我扑得满脸都是。
这是一条什么鱼啊,怎么会有圆滚滚的粗尾巴呢,鱼的尾巴不都是蒲扇一样分开的吗?我想也没想那么多,薅着岸上的草,三步两步就爬到了岸上,沿着鱼杆被拉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边往前走,边看鱼杆能不能从水里漂出来。
一直追了几十步远,那水面才哗拉一声,从水下突然伸出来一个三棱的大头来,那大头有大海碗口那么大,大头上两只黑亮的眼睛,鼓得像铜铃子一样,而就在这大头伸出来的当间,我清晰地看到那三角嘴里,竟然伸出来分着叉的比筷子还长的红芯子。
我的妈啊,这么大一个长虫,我吓得一脚跌倒,草帽顺着沟岸直接滚到了水里。我吓得屁股尿流,爬起来,顺着沟埂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那个四四方方的麦场里。
边跑边回头看,在确定那大长虫没有追过来,才一屁股瘫坐在麦秸垛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晌午头大太阳强烈照耀下,在泛着浓重的麦秸沤烂的腐败气息里,我一个人瘫坐在湿漉漉的麦秸垛边,没命地大口喘气,只觉得满头金星,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我仿佛被吓得灵魂出窍,不停地侧过头去看,只怕那个大长虫冲出水面,穿过庄稼地,奔到我这里把我缠住。我一边喘息,一边左顾右盼。就在我稍稍平息下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麦场边上的包谷地里,有细细的哭声传过来。
谁家的小娃在这地里哭,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心里不停地在琢磨,脚却不听使唤,站了两次都没有站起来。
我就用手扒着麦秸垛,用了很大劲,才慢慢站起来,在抬头的一刹那,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身子在摇晃,摆了两摆后终于站稳了。
而那细细的哭声,就在麦场西北角的包谷地里,真真切切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礓石河激荡的流水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