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闻讯就跑了过来,一看我这个样子,还以为我中了邪,就拿出他那个烧得发黑的铜烟袋锅,伸出那个也是铜质的挖锅勺,在那烟袋锅中就是一阵猛挖,爹挖出了一大坨黑乎乎的粘稠的烟屎,趴过来就往我鼻子上面抹。我是怕极了这个烟屎味,甚至抽烟的烟味,拼命扭着头躲过来躲过去。就在我扭头的当间,我顺着窗户就看到那个雾样的二婶站在窗户外面看着我,嘴角漾着一点点笑,看了一会儿,就不动声色地消失了,我也被我爹摁着头抹了一鼻头的烟屎,呛得我快要吐出来了,而且眼泪也哗哗地往下流……
我实在是拗不过三个大人的力气,不仅流泪又想吐,干呕了半天,还是啥也没吐出来,后来实在是太累了,我竟然又睡着了……每回睡着,都会做梦,这回我又梦到了二婶,不是,是那个雾样的二婶,她竟然想害我,天可怜见,我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坏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竟然叫我在床上不能动弹,又不能发声,这二婶,到底是想干什么呢,竟然对付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好吧,等我好了,我稳住大人们,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连在睡梦里,都想到了,这雾样的二婶,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半夜里过来给我送袄,又大雪天接我回家,我都算是好人好事啊,可为什么我又会遇到鬼压床呢。我想来想去真心是想不通啊,可我又不敢跟大人们说,这关系到真二婶跟我家的友好关系,毕竟二婶待我一直是这么亲这么好,我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二婶怎样怎样,虽然有时我是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是我可不能乱说,我知道我是不会乱说的,可在别人眼里,我说出来的很多真相,他们会认为我作为一个小孩子是在乱说……
我又细细想了一遍,从大年初一半夜,假二婶冒着严寒给我送皮袄,到大雪纷飞沿途找寻我并把我拖回家,到现在又看着我梦魇在床,这些,应该都是那个假二婶做的,我知道,这假二婶就是我们家的家神,既然是我们家的守护神,那不应该会让我被鬼压床的,想到这里,我就有些想通了,估计是这假二婶,看到我被魇到了,就借了真二婶的身,想进来看我,并想治好我,没想到,我又看到她了,于是,就在我要栽倒时,就脱离我出去了,然后我妈跟二婶,不,是真二婶给拽住了我。至于后来那假二婶为什么在窗子外面笑笑就消失了,我倒想不通了……
我妈说我睡着了,又出了一身的汗,急得二婶坐在床边,不停地拿毛巾给我擦汗,就像是我真的是她儿子一样的,让她着急。二婶一直说,要叫西头白老大过来给我看看,我爹,我妈都知道我是咋了,就说白老大来了也没用,打针吃药救不了小良。二婶就很着急,一会儿看看睡梦中的我,一会又给我不停地擦沁出来的汗。好在我后来慢慢地睡稳了,才不出汗了,二婶这才平静下来,坐在一边,看着我出神。
睡梦里,我就看到,我奶屋里的那个神龛,一直在不停地冒烟,那烟气说黑不黑,说白不白,一直在围着神龛往外冒。我奶跪在神台前,手里拿着燃着的香,不停地在祷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我就看到那个雾样的二婶从外面进来了,把那围着神龛冒的烟吸往嘴里一吸,自己就又变回成了一个小人儿,那小人儿就一跳就跳到了神台上,慢慢地顺着烟隐进了神龛。而这些,我奶根本看不见,她跪在下面那么虔诚地专注地祷告,而我看得很真切,就是那个小人儿,变成了二婶的模样,来来回回地让我欢喜让我忧。
看来我有必要跟我真二婶说明这个了,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或者说能不能相信。我知道二婶是一直相信我的,毕竟二婶是那么的疼我,喜欢我,我是不会对二婶说假话的。于是我就连在梦里也下了决心,要把这个事实情况给二婶说,至于二婶能不能相信,我还真有点不好说。于是我就又打消了给二婶说的念头,毕竟,这有关神啊鬼啊的事,二婶她们是看不到的,对于看不到的事,你愣要让人家相信,这该有多难啊。那我又有多难啊,我就这么大一个小屁孩,甚至跟我一样大的几个狗剩啊,鸭屁股啊,他们还穿着开裆裤哩。
二婶在我家坐到很晚,才回家去。我那时也已经平稳了,只觉得极度口渴,想喝水。我妈就把堂屋里桌子上晾的开水端地来,叫我喝,我一口气喝了半碗还有余温的开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跟我妈说,是二婶,是二婶弄的。我妈听得有些糊涂,就端着开水碗,问我,小良,什么是二婶,二婶咋了。我看我妈根本理解不动,就没再吭声,又要过来碗,把剩下的开水喝完,然后翻身下床,跑到外面的雪地里,站在那个歪脖子枣树边上,掏出小鸡对着树根就尿了出来。我一直把那里的积雪冲出来一个很深的洞才尿完,提起裤子就生院里走。
我奶还在神台前嘀嘀咕咕地念叨,意思是让家仙多多保佑我家小良,别让他再出什么磕炮了。我奶是没有看到我出来尿尿的,一直到我走到我奶身后,叫了一声,奶,我奶才如梦方醒般扭过头,看着我,又抱紧了我,嘴里喃喃自语,小良啊,奶的乖孙儿……我任由奶的自由发挥,就看着神龛里那个黑漆漆的老神仙,看着看着,我就感觉那个老神仙眉毛动了动,像是对我笑了一下。我再定睛一看,那老神仙又恢复了原样,哼,别跟我装神弄鬼,你弄的一切,我都看得见……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很早就亮了,其实我也是老早就醒了,一醒过来,我心里就在想,我要去二婶家看看。于是,我就跟我妈说,我吃了饭要去二婶家里玩。我妈看没啥事,就答应了,还一再叮嘱我,到了人家家里,一定要有眼色一点。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自己穿衣穿鞋袜。然后跑到外面去洗脸,之后,吃了点白馍,喝了点汤,就说,我吃饱了,出去玩了。外面,出了太阳,那阳光白惨惨地照在雪地上,到处都是雪地上的反光。我寻着人们的脚印,踩着雪,往二婶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