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从怀里摸出火捻子,从腰带上抽出烟袋,在铜烟袋锅里挖满一锅烟叶子,摁了几下,吹着了火捻子,就着烟袋锅就点了起来。二黑吸了两下,这烟袋锅里就开始冒出猩红的火星子来。
二黑眯着眼睛,极度地享受。一时间,二黑就彻底放松了下来。这人呐,紧张时候,往往是精神抖擞,一旦松懈下来,就马上会无限倦怠,眼皮子打架就想进入梦乡。
二黑这个时候,也就是这个状态,当他这烟还没吸到一半的时候,倦意就汹涌袭来,眼皮就觉得沉重无比,没一会儿,二黑头一歪,手里还拿着冒着火星的烟袋睡着了。
二黑那真叫个累啊,这才刚刚睡着,就沉沉地扯起了鼾声。这时,二黑就觉得背后有人不停地拍自己肩膀。二黑迷迷糊糊,竟然还知道用没拿烟袋的手,伸到肩膀上去捋拍自己的那手。
嘴里还嘟嘟囔囔,别闹,别闹,我就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走……可是,二黑还没有说完,背后那人竟然又加重了拍他肩膀的力量,而且还趴到他耳朵边,不停地说,快起来,快起来,你要大祸临头了,再不起来就晚了。
二黑还是有点警觉的,身上一哆嗦,就猛地醒了过来。二黑醒过来后,看到烟袋锅里还在冒着烟,可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有人呢。
二黑就抬头,借着夜光,看看神台上的那些塑像,跟刚刚进来时一样的,没啥变化。也看看刚刚身后这方子,还是盖得紧紧的。
二黑就觉得是自己做了梦了,可是梦居然这么真,还叫他快起来,自己要大祸临头。二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梦是啥意思。
二黑就把烟袋锅里即将烧完的烟叶在脚底下磕了出来,看着散落在地的那些火星子,二黑还是觉得有些困。就满不在乎地又依着那方子,出溜着蹲了下去。
没一会儿,二黑就又发出了沉沉的鼾声。二黑实在是太困了,太困了。可是又没睡着一会儿,就又有一个人过来拍他的肩膀,而且还趴在他耳朵边,不停地跟他说着。你快点跑到我身后,我好救你啊。快点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然后那人就重重地在二黑肩膀上一拍,二黑就极不耐烦地醒了过来,可是还是没人啊。二黑站起来,把手里的烟袋往腰带上插,两手抹了一把脸,这到底是谁啊,睡个觉都睡不安生。
二黑有些埋怨,可就在二黑话还没有说完的当间,只听得那个大方子嘭地一声巨响,那个方子盖竟然被里面的一股大力给掀开了,从里面腾地一声,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来。
二黑一看,哟吼,这是谁啊,还装神弄鬼想来吓我二黑啊。就想凑近来看个清楚。没想到的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方子里往外一跳,就跳到了方子外面的地上了。
这一下,二黑看得可真是清楚。这个家伙浑身长着白毛,就跟外面飞扬的大雪一样扎满全身。这东西脸上也是白毛横生,两个窝黑洞洞地深陷着,只是它的瞳仁绿荧荧地,往外冒着瘆人的绿光。
二黑从来都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是,就在二黑犹豫着想往外退的时候,这个浑身白毛的东西,两只手突然伸出来,噌地一下,就跳到了门口。
二黑见门口被它堵死,眼见着没地方躲藏了,看见神台上那几尊神像,见韦驮那个神像后面好像有不小的空间,就大步溜星,一下子窜到了这韦驮神像的后面。
二黑躲在韦驮像的后面,两手抱着神像,头往一边侧着,看着那个高大的浑身白毛的玩意儿,跳两下就冲了过来。
二黑从来都不信这些的,可是现在却被这个长满白毛,眼里放绿光的东西追得没地方跑,心里就开始有些害怕了。可是,眼看着这东西就要扑了过来,二黑在这韦驮神像后面也动弹不得,因为这后面的空间也太小了。
就在二黑想着要跳到哪个地方时,这个长满白毛的家伙,伸出两臂,一下子就抱住了这个韦驮神像,张开大嘴,就跟猪吃食一样,嗯啊着开始胡乱咬了起来,那韦驮像被咬得是嘎嘣嘎嘣直响。
这吓得二黑有些魂不附体,这东西要是咬到我,我的脑袋就算再结实也扛不住啊,二黑连连咋舌,就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东西还在胡乱地啃咬,二黑就听到外头好像突然有一阵隆隆的雷声,就像是有巨大的货车从远处奔腾而来。到了这屋子外面,那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只见一道巨大无边的闪电,顺着这屋的房檐,就劈了进来。二黑眼睛一眨,就看到这个长白毛眼里泛绿光的家伙,就像是被抽去了魂灵一样,猛地就松了手,咔嚓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二黑就趴在韦驮神像的后面,看着那长满白毛的家伙,就像是一瘫稀泥一样,倒了下去。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这东西起来。
二黑就绕着韦驮神像,慢慢地跳了下来。往地上一看,二黑就有些惊呆了,地上分明是一堆枯骨,那骨头黑黑的就像是被烧焦了,可是,那个圆圆的骷髅头深陷的眼眶里,那个绿色的瞳仁还在泛着丝丝绿光。
二黑就气不打一处来,照着那个骷髅头一脚踢过去,那骷髅头竟然被踢得飞了起来,滴溜溜直打转,没几下就飞到了那个大方子里了,二黑看那个骷髅头飞得蹊跷,就使用蛮力,掂起那个方子盖板,一下子把那方子盖得紧紧的。
然后二黑也不敢过多逗留,就看了一眼被咬得面目全非的韦驮神像,快速跑出去,拉着车子就往大路上跑。外面的大雪下得更紧了,不知道啥时候,竟然起了东北风,那风从礓石河里轰隆隆刮过来,夹着鹅毛大雪,直往二黑身上扎。
二黑往东拉着车子跑得飞快,就连身上越积越厚的大雪,也浑然不顾。二黑这时身上的酒劲已经没了,他额头上开始往上渗出了汗珠。
当他看到晃荡桥就要到的时候,再回头借着夜色看那个大院子时,竟然看到那个大院子在夜色掩映里,慢慢化为一座巨大的韦驮像。
而韦驮像里,那个支在两臂中间的那柄金钢杵,也被那上长满白毛的家伙给生生地掐断,变成了三截,还挂在那里直摇晃。
二黑就心里一惊,忙放下车子,想跪在雪地里往那边磕几个头谢恩,没想到,那个巨大的韦驮像竟然乘着风雪,慢慢地升高,最后消失不见。
二黑觉得自己是真的遇到鬼了,可也遇到救自己的神了。于是,他又拉起车子,若有所思地过了晃荡桥,又过了王堂庙,到洪家坟庄后面的时候,二黑就听到了庄上的鸡叫了。
等天亮的时候,二黑已经把车上的货物都卸了下来,分别装好,放进了屋里。然后,他洗了一把脸,就跑到我们家院子龙门头边,不停地敲我们的院门。
十二奶啊,快开门,我是二黑啊。
我爹在牛屋里听到叫声,披着大袄,跑过来就给二黑开了门。我奶东屋里也亮了灯。二黑进得院来,就一直跟我爹说,六叔啊,在西赵庄东边,我遇见鬼了啊。
我爹很是淡定,觉得二黑酒喝多了。我奶就过来,看看二黑,就把他领到东屋,在我们神台前跪好,我奶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拿着点好的裱纸,在二黑面前绕了几圈。
我奶就告诉二黑,你是遇到好神仙了,等天放晴了,去王堂庙,把那个韦驮像重新修一下,记着得用金粉。二黑听了直点头,心里想,十二奶咋啥都知道呢,我还没有说呢,她咋就知道是韦驮神救了我。
后来,二黑真的就用金粉把王堂庙那些神像给重新刷了一遍,尤其是那个韦驮像,二黑是刷了一遍又一遍。
再后来,我没事了,就跑到我奶的屋里,问我奶,你是咋知道的二黑被韦驮神给救了。我奶就跪在神台前,一脸的神秘,小孩子家,没事了出去玩尿泥儿去。
我哼了一声就出了门,不说就不说嘛,又不是我碰到了长白毛的僵尸了。再说,我也不会碰到啊,我也不会半夜没事往西赵庄那里跑啊,太远了,我也嫌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