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窈娘房间内 夜 内
高秉烛睡在地上。虽熟睡着,但匕首就在手边,枕戈以待。
突然高秉烛睁开眼,走到门边。
外面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
4-2。 积善赌坊 大堂 夜 内
窈娘正在与一群船工争执:一帮臭跑船的,居然敢赖赌钱!真把我这积善赌坊当善堂了?
赌坊的伙计们抄着家伙,气势汹汹围着船工们,只等窈娘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船工头儿赶紧解释:娘子误会了,没想赖账。咱们跑船的讲的就是一个“信”字。您再缓我们半日,等我们东家的丧事过了我就去要工钱,到时连本带息给您还上!
窈娘:哪个东家?
船工头儿:冬官尚书,百里公。(无奈)若不是他昨夜突然遇害,我早拿到钱了。
高秉烛此时正走进大堂。
窈娘:什么鬼话都敢拿来糊弄人。你把账推给死人,是让我去阎王殿讨账?
赌坊的打手们围近,杀气腾腾。
船工头儿:我给您赌咒发誓,我真是半句假话都没!您若还不信,百里府的货还在我们船上,我把货押给您都行!您跟我们去趟南市码头就知真假了。
窈娘冷笑:赖账不成又打赊账的主意。(朝手下)给我打,让他们记住我这儿的规矩!
赌坊打手们一拥而上朝着船工冲去。
众船工慌乱要逃,被打手们一通围堵。
船工头儿见势不妙,想夺门而逃,被高秉烛拽住。
高秉烛急问:你方才说,百里府的货还在你手上,什么货?
船工头儿着急跑路,却挣不开高秉烛,情急答话: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开过箱!
窈娘带人追了过来。
高秉烛松开船工头儿,回身拦住窈娘。
窈娘眼见船工们一个个跑出去了,心急:你干嘛?这群人跑了我的账就收不回来了。
高秉烛:他们欠你的钱,记我账上。
高秉烛说罢,转身就去追船工头儿。
窈娘看着他的背影,气道:你有几个钱,整日替人家记账。刘章那三百匹绢还没还呢,还折进去我一支珠钗……(眼看高秉烛身影消失,气道)每回都这样,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活活一个催命鬼!
4-3。 南市船坞 日外
高秉烛悄然跟着船工们,一路来到南市船坞,岸边只有一条运船。
船工们被打得伤痕累累,一瘸一拐跑得气喘吁吁,不时回头望着,看赌坊的人可有追来。
高秉烛注意到船工头与其中一个船工暗中对视了一眼。
高秉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追了上去。
4-4。 运船甲板/船舱外
被打伤的船工们沿着绳梯,颤颤巍巍地朝船上爬去。
等到最后一个船工登了船,船工头儿正想收起绳梯。
高秉烛到了船边:等等。
高秉烛假装一副气喘吁吁样子,开始爬绳梯。
船工头儿惊魂未定,也没察觉出异样,忍着疼痛,心急催促:快点!
高秉烛爬到绳梯顶部时,故意做出体力不支的样子。
高秉烛:老大,拉一把。
船工头儿伸手拽他。
高秉烛拉住他的手,上了船。他注意到此人的手掌干净,并无老茧。
船工头儿打量着高秉烛,狐疑:你是谁?
高秉烛答非所问:你一个跑船的,天天把舵,拽缆绳,手还能保养得这么好?
船工头儿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高秉烛死死扣住。
高秉烛:百里府的货在哪儿?
船工头儿吃痛喊出声。船上的船工闻声赶来。
高秉烛手上加劲。
船工头儿赶紧喊:都在舱尾!您下手轻点……我带您去!
高秉烛押着船工头儿,在一众船工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朝舱尾去。
两人跨过散落在甲板上的缆绳和船帆,走到船尾。船工头儿龇牙咧嘴,忍着疼痛,拽起舱门上的一个铁环,使劲一拉,舱门打开,船舱里光线十分阴暗。
高秉烛松开船工头儿,拿起一根火把,朝里面照过去,船舱里堆放着几十个漆黑厚重的大箱子。
船工头儿揉着手腕:都在这儿了,您进去看吧。
高秉烛盯着船工头儿,看他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自己对视。
船工头儿悄悄后退,想脱身,被高秉烛一把制住。
高秉烛:你们不是百里府雇佣的船工,说,为何引我来此?
这时,周围受伤的船工们聚拢过来,他们眼神阴恻,将高秉烛团团围住。
船工头儿图穷匕见,下令:动手!
受伤的船工们一涌而上,朝高秉烛扑过来。高秉烛左拆右挡,打倒了几名船工,但对方人太多,显然没法力敌。
高秉烛当机立断,挟着船工头儿,退进了船舱里。
4-5。 南市船坞 船舱内 日外
高秉烛将舱门合上,插上木闩。外面的船工们咚咚地砸着甲板。
高秉烛举着火把,警觉地的环视船舱,观察此处环境,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船工头儿脸上。
火光照在船工头儿受伤的脸上,只见他神色慌乱,满头是汗。
船工头儿见高秉烛脸色不善地一步步靠近过来,慌了:阿郎,小的鬼迷心窍才接了这单生意,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我全部家当都给您!
高秉烛:什么生意?
船工头儿:有人花钱,让我们假扮船工骗您过来。
高秉烛冷笑:要杀我?
船工头儿连连摆手:小的哪敢取您的命,只是把您困在船舱,他会来找您。
高秉烛逼近:谁?
船工头儿:不知道……(看高秉烛皱起眉头,赶紧解释)真不知!小的都是蒙着眼去见主顾,就连这船也是他提供的。
高秉烛一脚将他踹开,举着火把,在船舱里搜索起来。他用刀划开一个木箱,抬起箱盖,里面空无一物。他又连开几个木箱,都是空的。只有一个木箱里,还剩了一块小碎石头。
高秉烛将那块碎石头捡起来,见到上面有几处暗红色,竟是铜矿石。
高秉烛摩挲着铜矿石,思索着。
高秉烛:看来他要现身了。
船工头儿一怔:谁?
高秉烛突然回头看向舱门,手指比在唇边,作出禁声的手势。
船工头儿安静下来,不敢吭声。
船舱中一片静谧,方才船工砸舱门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这静谧中透着一股肃杀、诡异。
高秉烛抽出随身短刀,靠近舱门凝神听着。外面突然隐约传来几声闷哼、惨叫。
随后,所有声音消失,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4-6。 洛河之上 运船甲板 日外
高秉烛猛地拉开舱门冲上甲板,船上毫无人影。高秉烛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心头骤沉。
此时天色渐亮,十多名船工横七竖八倒在甲板上,已然气绝。
高秉烛持刀在手,走到船边看了眼河面,见这艘船正孤零零漂在河面中央,附近再无其他船只。
船工头儿也冲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他猛地冲过去抱起一具船工的尸体。
船工头儿:三宝,三宝!
船工头儿失魂落魄、踉跄着扑到另一具尸体前,发现这人也救不活了。
高秉烛猜测凶手还在船上,他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周围,寻找凶手隐匿的地方。
船工头儿病急乱投医,跌跌撞撞过来拉住高秉烛,声音哆嗦着:阿郎!您有本事,您想想办法救救他们,救救我兄弟!(噗通跪下)我兄弟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高秉烛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似乎想起了五年前的自己。
高秉烛俯身检查一具尸体,面色阴沉下来。
船工头儿紧张地等他开口。
高秉烛:十字贯穿伤,没救了。
船工头儿面如死灰。
高秉烛站起身,语气冰冷:自己小心,凶手的目标是我,他定然还在船上。
船工头儿浑浑噩噩,也不知听到没有。
4-7。 洛河之上 运船甲板 晨 外
天色已亮,高秉烛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昨夜未发现的细节——几个沾着血迹的足印延伸向船尾方向,在船舱旁突然消失。
高秉烛霍地抬头,只见船舱顶部,一个黑衣蒙面人身影骤现,黑衣蒙面人跃上甲板,落在船工头儿身后。
高秉烛:当心!
船工头儿回头望过去时,蒙面人的手戟已经穿过他的前胸。船工头儿抱着自己兄弟的尸身,当场毙命。
下一瞬,高秉烛的刀已追来,蒙面人飞快抽出手戟,挡住高秉烛的攻势,随后退了两步,防备地盯着高秉烛。
高秉烛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戟上,手戟还沾着血。
(闪回)
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落下。
高秉烛倒在泥泞中,他胸口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正流着血。血水刹那间被雨水冲刷,汇入泥泞中。
在他身边,小五、陈不疑等七个不良人的尸体倒在地上。
小五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他的尸体上插着一把手戟。一只手缓缓拔出手戟,是十六夜。
高秉烛一息尚存,在大雨中拼命想睁大眼,看清仇人的面容,却做不到。
(闪回结束)
高秉烛的目光移向蒙面人的脸,他眼中燃着火,死死盯着蒙面人,眼神中的杀意仿佛要刺穿那个面纱,看清仇人的真面目。
高秉烛持刀在手,大步踏上,直刺蒙面人。
蒙面人挥戟格挡,劈向高秉烛。
高秉烛躲也不躲,一刀接一刀,所有的攻势都是最凶狠的杀招,不惜自伤也要手刃蒙面人。手戟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蒙面人似乎不想纠缠,急于脱身离去。高秉烛拼命扑杀,二人一番追逐打斗,片刻便已来到船尾。
缠斗间,桅杆上的绳子被斩断,船帆霍然落下,遮挡住蒙面人的视线。
高秉烛抓住机会,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刀刺进蒙面人的胸口。
蒙面人盯着高秉烛,不可置信。
高秉烛也怔了片刻,下意识伸手要摘下他的面纱,然而蒙面人先一步仰面倒下,翻过护栏跌入河水中。
高秉烛疾步上前,趴在船上朝水里望去,蒙面人却久久没有再浮出来。
高秉烛沉着脸,视线在河面搜寻。
4-8。 百里府厅堂 日 内
婚礼的厅堂临时被布置成灵堂,满堂的白布,隐约还可以看到有些没有完全撕下来的“囍”字。
百里弘毅、柳然、百里五等人披麻戴孝,在灵堂守灵。
前来祭拜的宾客陆续上香。百里五逐一拜谢。
百里家众人皆是神色悲恸。
百里弘毅跪在厅堂中,看着这一幕,眼神哀伤。
几个仆役就要给棺材合棺。
百里弘毅突然开口了:等一下。
百里弘毅慢慢起身来到棺材前,神情悲痛地看着棺材里的百里延,想要和仆役们一起合棺。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百里延的脖子上起了一些疹子。
百里弘毅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起了眉。
百里五见状一怔:二郎,怎么了……
百里弘毅一言不发,飞快解开百里延的寿衣,查看尸体的脖颈、腹部、手臂,终于在手臂上又看到了一些疹子。
百里五惊愕地:你这是做什么?
百里弘毅指着那些疹子:这是什么?
百里五:许是天热,起的溽痱吧。
百里弘毅摇头:不对,阿爷一向畏寒,你何时见他起过溽痱?
百里弘毅说到此处,皱眉仔细思索着什么。
百里弘毅又去查看百里延的刀伤,发现伤口呈青灰色。
百里弘毅:致命伤在心口附近,血应该会溅到半墙高。可当时书房的墙上并没有血,这不对,除非阿爷中刀前的血液已变得粘稠。
(闪回)
书房现场干干净净,高秉烛一只手扶着百里延,另一只手捡起一片碎碗,闻了闻。
(闪回结束)
百里弘毅:阿爷不是因为刀伤死的,这不是尸斑,是中毒的迹象!
百里弘毅心念如电,转身就走。
4-9。 百里延书房 日 内
百里弘毅冲进书房,见到几个仆役正在打扫书房。
百里弘毅急了:你们干什么?住手!
仆役们愣住,莫名其妙。
百里弘毅快步到了百里延倒地的地方,目光到处寻找:碗呢?
柳然和申非追来了。
百里弘毅突然注意到仆役脚边放着一只秽物桶。
百里弘毅:书房里的秽物都在此?
仆役点头。
百里弘毅上前,也不嫌污秽,在秽物桶里翻找起来。
柳然:二郎,你疯了!
百里弘毅没理会她,最终从秽物桶中翻出几片碎碗,碗上还沾着一些银耳羹残渣。
4-10。 通济渠边 日 外
高秉烛一身是水,头发也湿漉漉的,他沿着河边望向河面,一路发疯似的寻找着蒙面杀手的尸体。
高秉注意到河面有一些水草落叶正朝着下游飘去,心念一动,顺着水草飘走的方向往下游走去。
没走多远,他看到前方河边漂浮着一个黑影。
高秉烛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尸体。高秉烛抓着尸体的脚,费力将那尸体拖上岸,只见那尸体正是船上蒙面人的装扮,身形与蒙面人几乎无异。
高秉烛猛地扯下尸体的面纱,然而尸体面部浮肿,已辨不出模样。
高秉烛扯开尸体的衣襟,看到了胸口的致命伤,是他短刀留下的伤口形状。
高秉烛怔住了,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闪回)
高秉烛在大雨中拼命想睁大眼,看清仇人的面容,却做不到。
(闪回结束)
高秉烛死死盯着尸变形的脸,似乎想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形象合上。
高秉烛突然想到什么,在尸体身上发疯般翻找什么。
一把手戟从尸体腰间落在地上。
高秉烛动作猛然停下,目光凝固在手戟上。
周围人躁动声越来越大,高秉烛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把手戟。
仇人死在眼前,高秉烛的心却仿佛一下子空了。
4-11。 太医署 院子 日 外
百里弘毅和周太医并肩走在太医署的院内。
百里弘毅看向周太医,略带震惊道:你是说,剧毒?
周太医面色凝重:不错,羹汤中确实有剧毒,而且验汤银针触火色异,火烧之后,竟然变成了蓝色,绝非寻常毒物。
百里弘毅追问:是什么毒?
周太医摇头。
百里弘毅:周太医研究毒理多年,竟也不识得此毒?
周太医感慨: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只能判断此毒作用于脏腑,若是有人服毒暴毙,若是不剖尸,怕是没办法验出来。
百里弘毅若有所思。
4-12。 修业坊 百里府庭院 日 外
百里弘毅站在台阶上,百里五和申非侍奉左右。一群下人仆妇在台阶下并排而立,百里弘毅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有几个仆妇吓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低下头,用手捏紧腰间的围裙。
4-13。 一组闪回画面
百里五(OS):郎君吩咐过,柳氏讲究,饮食上须多费心留意。那道银耳莲子羹,当日是郑七娘淘摘银耳、王小黑从井里打来的水、陈氏淘洗莲子。莲子羹熬了两个半时辰,一直都是丫头小菊烧火。最后是我亲自来验尝了之后,放入冰糖,装碗带走的。
郑七娘坐在菜堆前,淘摘银耳。
王小黑拎着一桶井水,走进厨房,将水倒入灶中。
陈氏剥好的莲子洗干净,放入瓷碗中。
小菊坐在灶台前,往里添柴,脸被熏得乌黑。
百里五拿着小勺,从锅中舀出一勺,尝过一口,摇了摇头。
顾嫂捧来装冰糖的白瓷罐,百里五从中捡出几块,放入锅中。
4-14。 修业坊 百里府庭院 昏 外
丫鬟兰心站出来:从厨房到前厅,是奴婢指挥下人把银耳羹分发给众宾。
百里弘毅: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百里五点头:是,都是家里人,没有雇外面的仆役。
百里弘毅摇了摇头:都散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接连散去。
柳然:二郎,有何问题?
百里弘毅:那银耳羹是婚宴甜品,怎会出现在我阿爷的书房?定是有人单独给我阿爷端了一碗羹汤,在里面下了毒。
柳然:我去告诉阿月,高秉烛是用了毒。
百里弘毅:不是他。
柳然愣住,不明其意。
百里弘毅:凶手不是高秉烛。
众人惊愕。
4-15。 万象殿 千目阁 昏 内
公子楚站在沙盘前,如同入定。韩冬青在他旁边,读着一卷轴上的内容。
安白檀立于公子楚身后。
韩冬青:圣历元年四月,于神都城外杀害七名不良人;长安三年三月,于南市杀害告密者林仲父女二人;五日前,于大理寺外杀害大理寺官员陈阙。前日夜里,于百里府杀害冬官尚书百里公。
韩冬青把卷轴递给了公子楚。
公子楚:昨夜南市船坞的凶案是怎么回事?
韩冬青:大理寺回话,说是漕帮纷争。
公子楚冷哼一声:荒谬。
韩冬青:属下已命人调查此事,有间风传讯,昨夜高秉烛曾现身于南市船坞。
公子楚:事涉高秉烛,想必与告密者一案有关,我联坊却未收到任何警讯,
这才是我最担忧之事。联坊内部,恐怕早已有隙。
韩冬青小心翼翼地拱手:郎君可要禀告圣人?
公子楚沉默半晌。突然,他又拿起帖子,扫了一眼。
公子楚:圣历元年四月,于神都城外杀害七名不良人……给我详细卷宗。
4-16。 神都城南 西山 昏 外
山间浮起雾岚,柳枝被风吹动。柳絮与纸钱齐飞。与世宦显贵的墓地有别,
这是一个风水不佳的角落。
七个土包参差不齐地排列着,没有墓碑,没有祭祀。
不良人的坟前,柳叶铺陈之上,只有一斛酒。
坟前的地上插着那把手戟。
坟土翻新过,湿湿的,是洒落的薄酒,而斛已然空了。
高秉烛对着坟冢,拿着酒葫芦,一口口地喝着闷酒。
高秉烛:不疑,小五,阿七……兄弟们……
高秉烛又靠着一座坟茔坐下,头枕在坟冢上,自己喝了一口酒:当初我发誓要为你们报仇,大仇未报,我就不敢下去找你们,怕你们怪我,更怕你们不怪我。这五年,我替你们看够了神都的繁华,也看尽了城头上的飞鸟。阿七,每回听见谁家房檐下的铁马响,就在想该给你也买一个,你最喜欢听了。不疑,阿桑如今个头快到我肩膀了,长得牛犊子一般,活脱脱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小五……你阿娘的药,我给你囤了一柴房,可惜,可惜……你阿娘也不在了……
高秉烛说不下去,又灌了一口酒:五年了,我每次来给你们除除草,带瓶酒一起喝的时候,总是心中发虚,我怕欠你们的公道永远找不回来,也怕一辈子就只能这么阴阳两隔地跟你们说话。今日我终于不虚了,是因为这仇,我亲手给你们报了。那个杀了你们的人,我昨夜亲手取了他的性命,大仇得报!大仇得报!
高秉烛说到这里,奋力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可这仇还没报完呢……害了你们的人明明是我,我还没死呢,你们都在这里躺着,为何我还活着?兄弟们,你们等等我,等我安顿好了你们的家人,便下来找你们。我欠你们的,当面向你们赔罪。咱们兄弟,说好了生死不离,便不该分离,不分离!
说完,高秉烛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大步离开。
4-17。 不良井 昏外
高秉烛戴着斗笠,醉醺醺地走在不良井里。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脚步突然有些犹疑。
半晌,高秉烛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摘掉斗笠,大步往前走去。
这是五年来,高秉烛第一次没有遮掩地走在不良井里,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情绪十分复杂。
几个不良人在街角玩牌,很快认出了他,指指点点的。
不良人甲:这不是高秉烛吗?
不良人乙:对,就是那个害死我们好几个兄弟的叛徒!
高秉烛立刻加快脚步,快步往前走去。几个不良人跟上了他。
前方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申大娘)正在晾晒衣服,门口还坐着一个半瞎老头(陈阿爷),正在啃馒头。
高秉烛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二人面前。
高秉烛嗫嚅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申大娘……陈阿爷……
申大娘认出了他:高秉烛!你来干什么!
高秉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申大娘和陈阿爷都一惊。
几个不良人也跟到了院子门口。
高秉烛半醉着,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来告诉你们,小五和不疑的仇我报了……
高秉烛又忐忑又期待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没想到,申大娘怒火中烧,直接将手里的抹布狠狠地砸在了高秉烛的身上。
申大娘:小五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有脸说替他们报仇!
陈阿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泪纵横:我们家不疑……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高秉烛拼命朝二人磕头:对不起,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申大娘根本不听,将门口晾晒的白菜叶、破布拼命砸向高秉烛。
申大娘边砸边哭道: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报仇有什么用!我家小五能回得来吗?啊?你说啊!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高秉烛表情痛苦不堪,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申大娘、陈阿爷,这些钱你们先拿着,先拿着!
申大娘:谁要你的臭钱!
申大娘把钱袋用力往地上一摔,铜钱滚得到处都是。
申大娘用力推搡着高秉烛,把他往外赶: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高秉烛脚步踉跄着,在人群中不断被推搡来推搡去。
不良人甲:是你害死了我弟弟!你把他还给我!
不良人乙:你害得我们整个井都封了,你滚!这里没人欢迎你!
不良人甲:凭什么你活着,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高秉烛跌跌撞撞的,在人群中无路可退,各种东西砸到他头上、脸上。
申大娘将高秉烛连拉带拽地拖到了一个黑暗的甬道口,一把将他扔到地上。
申大娘:高秉烛,你给我听着,你是不良井的罪人,你不配再进不良井!
陈阿爷:滚!——
不良人甲恨恨地冲高秉烛啐了一口。
众人忿忿离去,只留下高秉烛一个人瘫坐在甬道口。
4-24A 不良井 申大娘家院子 昏 外
申大娘搀扶着陈阿爷慢慢往回走,走到院子门口,意外发现窗台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钱袋。
申大娘拿起小钱袋,看了眼刚刚被扔到地上的高秉烛的钱袋,钱袋的布料是一样的。
这时,刚刚推搡高秉烛的不良人甲、不良人乙也都各自拿着一个相似的钱袋,奇怪地来到申大娘院子门口。
众人看着彼此手中的钱袋,表情十分复杂。
陈阿爷深深地叹一口气,大家都沉默了。
4-24B 不良井甬道口 昏 外
高秉烛满脸绝望,瘫坐在甬道口。
他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拔掉塞子仰头喝着,酒却并未流到口中,他倒了倒,发现酒葫芦里一滴剩酒也无。
高秉烛无力地笑了笑,扔掉酒葫芦,绝望地倚靠在甬道墙壁上,眼神茫然。
高秉烛:……报了仇又怎么样,你们说的对,一切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我就是个罪人,我应该去死,也许我死了,你们才能解气吧……
高秉烛无声地笑了起来,越笑越疯狂,笑中满是自嘲和愤怒,很多画面一幕
幕从他眼前闪过。
(闪回)
积善赌坊内,船工头儿:您若还不信,百里府的货还在我们船上,我把货押给您都行!您跟我们去趟南市码头就知真假了。
运船上,蒙面人挥舞着手戟与高秉烛交锋,高秉烛抓住机会,拼尽全力,将短刀刺进蒙面人的胸口。蒙面人仰面倒下,翻过护栏,跌入河水中。
河边,高秉烛看到蒙面人的尸体,尸体面部浮肿,已辨不出模样。高秉烛扯开尸体的衣襟,看到了胸口的致命伤,是他短刀留下的伤口形状。
(闪回结束)
高秉烛眼神阴冷起来,os:这一切没那么简单……
高秉烛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冰冷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冷笑一声,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大步朝着甬道尽头走去。
4-18。 百里府厅堂 夜 内
百里弘毅守在灵堂前。他不休息,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守在厅堂外不敢休息。
柳然陪在百里弘毅身边:二郎,你已两日未合眼了,公爹在天有灵,只怕也会心疼,你去歇息一下吧。
百里弘毅:你们都先出去吧。
百里五一怔:这……
柳然冲他使了个眼色:五叔你去歇息,我再劝劝他……
百里弘毅:你也出去。
柳然也愣住了:这是何意?
百里弘毅起身,望向众人:今夜我自己守灵。
众人面面相觑。
百里弘毅:都出去吧,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众人闻言四下散去。
百里五无奈,也离开厅堂。
柳然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却看到百里弘毅独自又跪坐在灵堂前,也只好回房休息。
厅堂中再无他人。
百里弘毅闭上眼。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传来。
百里弘毅没睁眼,淡淡地: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身后的人影移到前方,是高秉烛。
高秉烛:不喊人来抓杀父仇人么?
百里弘毅睁眼:不是你。
高秉烛意外。
百里弘毅看向高秉烛,重复:你没杀我阿爷。
高秉烛面无表情注视着他。
(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