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河实验室
朱玥计划自我观察日志
L-5-0
记录人：江小鸥
体温36.7摄氏度，血压117/66，血氧饱和度99%。
我是江小鸥
——
答应比弗罗，我可能会后悔。
我一定会后悔。
所以我决定趁着这后悔还没有占领我的思绪速战速决。
也为了不要给那个叫莉莉的人格重新掌控我身体的机会，我决定不浪费时间睡觉，当晚就进行第五次脑介入。
比弗罗告诉我，他已经标定了莉莉所属于的默认模式网络的点位，这次要做的就是找到并且解离她，然后占据那个网络。
而我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旁观，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观看，稳定住大脑环境。
观看什么？神经元之间的神经递质放烟花？
比弗罗说，看一场战斗。
我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就像我也不知道如比弗罗所说彻底成为我的副人格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
但比弗罗有些话说得没错——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那个叫莉莉的人格一直存在在我脑海里时时刻刻想着扮演我、掌控我甚至剥夺我。我也没有几个十六年可以花在无尽的等待上了。
把初月一个人推进无尽的等待里，然后交给别人来唤醒，我不放心。
我必须在有生之年亲自唤醒初月，并且保证那时的我还是我。
进入操作室的时候，闻雨已经等在那里，我没有跟她打招呼，妥协并不代表就此揭过，在整个冷河我最信任的就是她。
而她出于愧疚甚至不敢看我，只敢间歇着用余光偷偷打探。就跟小时候她爸带着她第一次撞见我的时候一样。
她照例负责我的身体净化以及检测，往常往我身上贴电极的时候干净利落，这次却掉了好几个。她嘴里念着对不起，蹲下捡起来然后重新换电极片。
低头的瞬间，黑发略过额前，露出鬓角的微微白发。
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闻雨还是个年轻的科学家。
时间太快了。我竟然过得那么潦草。
忽然有些心酸。
何必呢。
这三个字一旦进入思绪，很多事情也就绷不住了。
于是我主动问了个小问题，权作台阶。
“闻雨，既然一开始这个计划需要的就是默认模式网络，为什么比弗罗要大费周章地制造出一个新人格，以他的能力做不出默认模式网络吗？”
“啊？”闻雨没想到问题是这个，愣了一下，紧接着解释道：“我们的信息不够。默认模式网络不是一个单独的器官或结构，它由大脑各个区域的神经网络随机整合而成，这些区域总是同时激活同时沉默，与其说处于同一网络，更像是处于同一震荡频率。这套模式伴随意识的诞生而出现，围绕意识的回环点整合而成，没有回环点数据就激发不了它的整合程序。”
“看不到回环点吗？”
“看不到。它相当于意识的递归起点，自我建模从那里开始启动，就像河蚌形成珍珠之前吞入的那颗沙粒。”
“把珍珠劈开？”
闻雨笑了，大概是我的蠢问题让她无法继续紧张，“如果河蚌是人类的大脑，珍珠就是人类的意识。至于沙粒，早就融进珍珠里，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它是人类意识最深层的奥秘，不对任何人打开。”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闻雨摇头，“现阶段是不可能了。它本质上只是一个推测，就像天文学家通过引力推测出宇宙暗物质的存在一样。小鸥姐，来躺下吧。我重新给你贴电极。”
我躺在实验室的床上，看着头上没有打开的顶灯。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
“你见过那个莉莉吧？”
闻雨：“小鸥姐，对不起，我……”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肯定跟莉莉说过话，第三第四次脑介入之前，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我有点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
闻雨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她当时在扮演你，没多讲话。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她其实在排斥进入莉莉号。”
排斥进入莉莉号？从她记录的日志里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以为她迫不及待。
“我怀疑，她配合这个行动只是因为她还没把握，还不够强大，如果她有把握她会出逃。多重人格产生伊始都是大脑的自保行为。小鸥姐，不得不说你的意识有时候过于强大，即使恐惧，也不受恐惧影响。她可能就是承担了那一部分对恐惧的寻常反应。”
我不受恐惧影响吗？
我不觉得。
实际上我是个很容易害怕的人。我害怕被欺骗，害怕被迁就，害怕这一切不会成功，害怕成功后那个完全不一样的大脑，害怕自己不再是自己，也怕这一场折腾下来帮不到初月。
最怕把初月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无法让她健康长大。
也怕死亡。
可是，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不是吗。
电极贴好，检测器启动，顶灯打开的瞬间，我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那瞬间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懊悔——我没有去看一眼初月，我应该去看一眼的。
可是来不及了。
算了，等回来吧。
我还会回来的，不是么。
“小鸥姐，比弗罗在里头等你，我们准备接驳，老样子，记得屏住呼吸……”
声音从我耳边远去，短暂的空白后，一声尖锐的嘶鸣让人心惊肉跳。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她曾出现过，在我脑海中。
江小鸥——
她似乎被我的一意孤行惹恼了一般，爆发出对命运无法阻挡的痛心和怒火。
是嗅到了自己消失的前兆吗？
还是预感到了其余的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