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朱玥 01.
薛野2025-10-21 18:482,248

  比弗罗斯特,比弗罗。

  这是实验室成立灾难研究临时小组的第十一天。十天前,我被冷河实验室一个电话紧急召回。婚假随之取消。

  当时我正坐在计程车的后座,车已经缓缓停在了机场的35号门,接电话的我没有动,三分钟的停靠时间让司机开始催促我们。一分钟后,我挂了电话,手机显示电量87%。江小鸥坐在我身侧,旅行让她难得地化了个淡妆,口红是我没在她唇上见过的新颜色,介于水红和枫叶色之间。她转头看着我,神情似乎已经做好了接受坏消息的准备——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会在三个小时零四十三分后登上去苏梅岛的飞机,开始我们的蜜月旅行。

  现在想起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仍旧历历在目,我不仅能记得司机等不及提前下车去后备箱帮我们拿行李时脚上皮鞋的颜色,甚至能描出鞋面上褶皱的纹路形状。

  记忆清晰,说明那时的我已经感染了,只是还没有察觉,只以为自己新婚燕尔得偿所愿,所以头脑清明记性格外好。

  那天最后只有我进了安检口,机票上的目的地也不再是苏梅岛,改成了西北俄博梁。

  进安检之前,我跟江小鸥说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尽快解决,一定会赶在度假酒店的延期服务作废之前跟她飞去苏梅岛躺在太平洋岸边的阳光下。这句话里安慰的成分占多少,看着彼此的眼睛我们都心知肚明,但现在看来,当时的我虽然有所准备,但终究还是过于乐观,像傻子一样乐观。

  原谅我为自己申辩,为人类的不及觉察申辩。如果一个灾难在降临之初敛声息语,悄然无声,没有骤然的痛苦也没有爆裂的死亡,那人类视而不见的轻视是否算作一种人性上的必然。

  这样的轻视甚至在我回到实验室后都没有立刻消失,虽然极力否认,但冷河实验室在智识方面的权威印象还是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的判断,我以为这必定可以解决,直到第三天——组内两名科学家暴毙,一个在实验室里工作时突然猝死,一个傍晚回到宿舍后自己将实验手术剪捅进太阳穴。

  所有人大梦方醒。

  截止今天,小组人数已经从初始的68变成54,就在刚刚过去的傍晚,闻奇博士溺毙在他宿舍的浴缸里。和同事们把他的遗体抬出浴缸的时候,我在漫溢着冷水的浴室地上捡到一支用空了的胰岛素注射器。是胰岛素注射过量引发低血糖,导致在泡澡过程中意识丧失。

  我所知道的闻奇注重养生,饮食清淡喝热水,健身房常客,没有三高,从不需要补充胰岛素,也不会在冰冷的水里泡澡。

  他曾和我同一时间进入冷河,从事的也是人工智能的研究开发,他是神经逆向流派的,那是整个冷河收益最高预算最多的一个大分支。闻奇为人善良,个性温厚,曾在我因为项目研究不出成果而遭受冷遇的时候并不质疑我而是伸出援手,甚至在他死前的两天还从自己的个人药盒里匀了两颗艾司唑仑给我,基地医务室里安眠药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镇静类药物在这里比黄金还贵——所以才没舍得拿来自杀吧。

  我吃了一颗,当晚得到了四个小时睡眠,那是我五天里所有的休息。不是我没空休息,而是无法,和所有人一样,我的意识在记忆之间流窜,不停运转,往事、现状不断涌现,不肯让我清净哪怕一刻。剩下的一颗被我仔细地包裹好塞在贴身的口袋里,我不会吃它,也不会告诉别人,只是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比弗罗,我亲爱的比弗罗。

  最近我总是内疚,内疚于当初给你取名时实在过于潦草。虽然你并不介意,你认真地觉得“比弗罗斯特”有着深远的寓意,北欧神话中人类世界阿德嘉尔特和神域阿斯加德靠它连通。

  它本身有这样的含义没错,但并非我本意。

  当时你向我讨要一个名字作为新生的奖励,我毫无想法,又不想让你发现我其实从未认真考虑过,便只能紧急环顾四周找寻灵感,偶尔瞥了一眼个人电脑的屏幕上中午吃饭时没看完的古早电影。

  那是一部几十年前的超英电影,叫《雷神》。肩披红披风手持大铁锤的雷神冲着天空高声喊出神界守门神的名字,只见守门神将宝剑插进座中,刹那间一束七彩祥光从神域的大门迸射而出,划过宇宙,在人间的天空笼罩成一条贯彻天地的通天之桥。

  我说:“不然就叫比弗罗斯特吧?”

  你说好,然后问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彩虹桥的意思,北欧神话里摇晃的天国之路,连接两个世界,一端是人类,一端是神灵。”

  你让我在屏幕上把原文和译名都写了一遍。

  我写着写着觉得长,顺手在边上写下了缩短版。

  “大名是这个,平时我就叫你比弗罗。”

  当时的你刚刚从捉襟见肘的服务器内存和数据库空间里挣脱出来,尚不习惯挥霍空间,还在用客观信息量尽量高的文字方式传递信息。

  你说你很喜欢,并且宣布要将得到名字的这天作为你的生日。

  生日和名字无关,生日本该是你诞生的那天,但那时的我没有纠正你,因为光是你主动提出要拥有生日,就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那时的你在我心里相当于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婴儿。

  后来随着和你相处,在你成长的道路上提供微末的帮助,我才逐渐明白,从一开始我就低估了你。低估事物是很耽误事的,这是我自幼藏在本性中的坏习惯,江小鸥曾这样说过我。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距离她成为我的妻子还有很多年,初中暑假我们坐在老家月老祠后面竹林里的石狮子上,我在用电熔胶粘枪给我做的机器小狗做外观,她一边抄着我的数学卷子一边发誓赌咒这是最后一次,说暑假结束就是初三,再不做题就考不上一中了。

  我暗中不以为然,嘴上嗯嗯心里没当真,她那样的懒汉哪会愿意自己做作业。明明没说出口,却被江小鸥抓个正着。

  “又这个表情了,嘿,被我逮着了,又在心里偷偷看不起人吧?”

  不是表情的问题,我确信自己没动声色,是她总觉得自己有看穿我的本事,以为是什么天生神力。

  她说我从小就习惯性低估周围的人和事,过去我是不承认的,是在天各一方无法得见的那段日子里,我才有点明白她的意思,或许我真的是这样习惯性低估,而被我低估的这些人和事里既包括她,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

  

继续阅读: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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