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快救救我!”窗台上的傅永康还在一阵阵地哭喊。
这时,父亲傅金华站在了院子一个角落里,但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着,不能前行。看到儿子那副惨相,他用沙哑的嗓子,撕心裂肺地喊道:“孩子!我的孩子!你要挺住!”
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进了院子。警察指挥着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
车里下来的,是省纪委领导一行,常委高玉凤、重案室主任于天青、副主任王之问等。
市委书记陈淳安、市长宋建德、市委副书记黄桐庐、市委常委兼公安局长史苍南等领导,一个个过来和省纪委的领导握手。
“歹徒查清楚了么?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干?”高玉凤紧张地问。
陈淳安刚开口说了句什么,宋建德着急地过来抢答,道:“绑架人质的歹徒,是我们市商业局原副局长盛缙云的儿子。当年他的父母一个被歹徒拦街捅死,一个服毒自尽,这些案子至今都没有搞明白。后来,盛缙云儿子从外地回来后不久,也跳河自尽了。可是,刚才他发给我短说,他就是盛缙云的儿子。看来,他真的是针对我而来的。”
高玉凤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于天青过来插话,道:“盛缙云曾经到我们省纪委来举报过宋市长,他老婆和儿子也想继续举报,后来听说相继自杀了。因为是自杀,后来也没有努力地查下去。可是我不明白,”于天青看了看宋建德,道:“盛缙云儿子想报复你,为什么要绑架俞青田的儿子呢?”
“是啊!”宋建德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可能他想报复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是俞青田,原来我在任商业局局长时的副手,也是他父亲盛缙云政治上的对手。现在,俞青田正在接受‘两规’调查,他就把她儿子傅永康绑架到了这里。我分析,他应该是想一起报复当年他父亲的两个同事。”
说到这里,宋建德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用这种恐怖的方式来实施报复,拿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吸引公众视线,这样的后果实在太可怕了。接下来,他还不知会做些什么呢!”
市委副书记黄桐庐不知什么时候也挤了进来,抛出不冷不热的一句话,道:“宋市长,你也别太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嘛,我相信你!只要你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他又能奈何得了你什么?”
高玉凤等人正听他说着,市委书记陈淳安顺便向他们介绍了黄桐庐,道:“黄桐庐同志早年一直担任公安局长,对公安工作很熟。”
“那么,黄书记,”高玉凤道:“我想问一下,现在歹徒把孩子绑架在窗台上,还在他身上捆了炸药,你们有什么防范措施,准备如何解救孩子呢?”
“有有有!我们有措施。”说到这里,黄桐庐压低了嗓音,对高玉凤道:“我们已经在附近一些楼房的制高点安排了几个射击手,一旦发现歹徒的身影,立即进行射击。”
“这么说,到现在为止,歹徒还没有露过脸?”高玉凤问道。
“是啊,这个歹徒似乎很有经验,他好像知道我们会这样安排。”黄桐庐沉稳地道:“事实上,即便是他露了脸,我们也不一定能够射击,而是当他的身体正面出现在射击手的瞄准范围内才行。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这样的机会。”
史苍南摇了摇头,道:“就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正眼看到过歹徒,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于天青对高玉凤道:“该来的都来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动作?”
高玉凤知道,于天青是个工作狂,他只想到自己的查案工作。到了这里,他首先想到的是取证,通过歹徒的言行,了解市长宋建德和俞青田究竟有哪些见不得人的事。一旦有明确的线索,他准备向高玉凤建议,在解决了绑架事件后,当场就对宋建德采取“两规”措施。他的脑海里,甚至一次次出现了把宋建德拉进他的奥迪车里,然后他和王之问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如同夹三明治一般,把他带回楠州的肃穆场景。
于天青丰富的想象力和不停变换着的工作思路,被一阵尖刺的喇叭声打断了。
“到了没有?到了没有?该到的都到了吧?省纪委的高玉凤呢?于天青呢?这些人到了没有?”
可以听出来,这就是窗台里歹徒的声音。这个歹徒似乎早就策划好了让众多领导集中到这里的场面,事先准备好了这个破喇叭,并且用它和大家进行对话。
“到了到了,你有什么话请讲!”黄桐庐向史苍南打了个招呼,史苍南用他手里的小喇叭,对着歹徒喊。
“好吧,各位领导,你们都走拢一点,别这么慌慌张张的,请拿出一点领导的气质和风度来。”歹徒调侃道:“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们,除了对宋建德外,我对你们当中的任何人都没有意见,没有仇恨,你们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害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在你们中间扔一个炸弹下来。听清楚没有,请你们站拢一点。”
大家就都往前站了一点,可依旧心存畏惧,担心歹徒口是心非。
“对了,你们都围拢一点。然后,宋建德!”歹徒道:“请你站到前面来,我今天要向你问话,你要实事求是,当着省市领导的面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要是你敢说假话,可别怪我不给情面,我立即拉响炸药,俞青田的儿子将会成为一片片的碎肉,那将会非常凄惨的。”
“别炸我儿子!”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当然是傅金华。他愤愤然地对歹徒道:“就算俞青田对不起你,和她儿子有什么关系?!就算你再恨宋建德,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别拿我儿子同气!”
傅金华用尽了全身力气向上面喊,可他的声音并不高,似乎也没有人听他讲话。
他就像院子里一颗被人踩过的小草,歪歪地树在那里,剩下了虚弱的一点生命力。
“宋建德,你敢说你没有贪污受贿吗?”歹徒问。
“没,没有。”宋建德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因为他的声音还不够响,史苍南把小喇叭交给了他,这样,他讲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和歹徒的破喇叭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对话了。
“你撒谎!”歹徒骂道:“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当着省纪委领导的面撒谎,你不觉得脸红么?”
“是啊,今天省市领导都在场,省纪委领导也在这里,我应该讲真话,实事求是。”宋建德道:“我可以保证,自从担任领导干部以来,我没有贪污受贿过,这一点,请组织上,也请你这个綮云市的公民放心,我这个市长,对得起组织和人民的信任。”
“撒谎!你撒谎!”歹徒继续骂道:“都说你们当领导的一个个和婊子一样,既要当婊子,还要树牌坊,我看,你宋建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你敢说自己没有贪污受贿,这就是给自己的婊子行为树牌坊!”
“别这么说,同志!”宋建德依旧坚定地道:“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你不是要我说实话吗?我说我没有贪污受贿,我说我廉洁从政,这就是我的实话。如果你一定要我说自己贪污受贿,那不是叫我说假话,让我当众撒谎么?”
“撒谎!你就会撒谎!”歹徒狠狠地道,一点都不想饶过宋建德。他说:“既然你说你清政廉洁,那我问你,食品大厦工程项目发包的事,你吃进了多少?你拿了夏永嘉多少好处?”
“我没有吃进什么,也没有拿到什么好处。”宋建德道:“对了,这一点,我要再纠正一下,夏永嘉到我办公室和家里来过几次,送给我一点烟酒和水产品。今天,当着省市领导特别是省纪委领导的面,我要检讨一下,从廉洁自律,从严要求的角度,我做得确实不对,我不该拿包工头的东西,不该吃他的东西。我承认,如果按照‘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高标准和严要求,我确实没有做好,这一点,我应该检讨。”
“别骗人!我说的不是这些!”歹徒道:“你没有拿过夏永嘉的钱么?塑料袋里一袋袋的人民币,你没有拿过么?”
“没有,绝对没有!”宋建德面色沉定,神色自然地道:“今天我当着省纪委的领导保证,如果我拿了夏永嘉的钱,我就不配做这个市长,不配做这个党员!我宋建德在工作能力上不敢说大话,可在为人上,在清廉上,却可以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绝没有做过违法违纪的事,绝没有做过贪污受贿的事!我对得起党和人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啊呀呀,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歹徒冷笑道:“都说你们当领导的口才好,我看,你自吹自擂的口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好,其他就没什么本事了。既然你这么嘴硬,你敢跟着省纪委的领导一起去楠州么?去和俞青田一起接受‘两规’调查吗?”
“我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接受‘两规’?”宋建德道:“如果你真要我去,那也可以,请你拿出一点证据来,只要你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我贪污受贿,我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省纪委的领导去楠州,老老实实地接受‘两规’调查,怎么样?”
“好吧,呆会儿我就拿出来给你。”歹徒开始放套路,他好像真有什么铁的证据可以拿出来,但看起来还需要时间,他还想先做点别的事情。
“我再问你一件事,”歹徒调转话题,道:“你和俞青田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和俞青田?我,我,”宋建德被问得结巴了。毕竟是个大场面,总归有点紧张。缓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说道:“我和俞青田是同事关系。以前在商业局,我是局长她是副局长,我们在工作上一直配合得很好。现在我到了市政府,我们一个是市长、一个是副市长,对她的工作,我本来一直是挺满意的。说实在,我真的没想到,她在经济上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要不是省纪委的调查,我还真是蒙在鼓里。”
站在院子里的领导干部都非常清楚,宋建德这些表白性的话语,看起来是对歹徒说的,但更多的像是对省纪委和市委领导说的。他想让大家知道,他是清白无辜的,尽管这种努力的效果未必很好,可他还是得努力。
“你敢说,你没有爱过她?”歹徒犹犹豫豫地,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让人吃惊的话。
院子里的听众们心里同时一沉,脑子一热,都静静地等待着宋建德接下来的回答。
宋建德没有马上回答。这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可是,站在这个特殊的场合、特殊的“会议室”里,面对这个特殊的群体、特殊的观众,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这是对他领导水平的考验,对他执政能力的考验,对他应变能力的考验,对他口才辩才的考验。当然,也是对他诚信度的考验,对他灵魂和良知的考验。
“我承认,俞青田是个优秀的领导干部。”宋建德精神抖擞地开始回答:“和其他一些优秀的女干部一样,作为她们的同事,我都非常尊敬她们,也对她们有着工作上的好感。但是,千万记住,这仅仅是工作关系上而言,并没有其他方面的关系。”
“哈哈,撒谎!骗子!”歹徒突然发出一阵可怕地笑声,大骂道:“无耻!宋建德,你是个无耻的家伙!你不敢承认你爱俞青田,你就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承认,说我爱俞青田?”宋建德反驳道:“现在俞青田出事了,很多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你也想火上浇油,借这个机会报复她?还要把我也扯进去,难道我在这里说声我爱俞青田,你就满意了?你的报复心理就得到满足了?可是,有些话不能乱说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呀,是不是?”
“骗子!无耻的骗子!”歹徒还在骂:“宋建德,你是个感情骗子,是个政治骗子!”
“好好,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说吧。”宋建德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有什么话请一起说说清楚。把这么多领导叫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工作都很忙,请不要影响大家的工作。有话好商量,请你赶快下来,把孩子放掉,一起下来,我答应你,一定建议有关部门对你从轻处理!”
“你敢说,你真的没有爱过俞青田?没有和她有过不正当的关系?”歹徒还是不依不饶,眼看宋建德想转移话题,就硬是扯着他不放:“最后,我再问你一句:你和俞青田之间,真的是清白的么?”
“当然是清白的。”宋建德坚定地说:“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有我和她最清楚。现在在这里,我当着各位领导以及你的面说一句,我和俞青田之间,真的是清白的。我这句话,经得住任何证据的检验,经得起党纪国法的考验!作为一名市委副书记和市长,我敢用我的党性,用我的良性保证,我问心无愧!”
宋建德的话一字一句,有如块块金石,掷地有声。院子里的领导和院子外的群众,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都屏住呼吸,想知道宋建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想知道窗台上的歹徒,还会耍出什么新花招,能不能让宋建德这个堂堂的綮云市长下台面。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歹徒偏偏不答话,把楼下的听众等得先是着急,后是无奈。
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史苍南忍不住对着窗台上的歹徒猛喊:“在干什么?赶快回答,有什么话赶快说。说完了就放人,你究竟有什么条件?想干什么,赶快说呀!”
歹徒还是不答话。
接着,听到唧里咕噜谈话声,歹徒在和谁聊天,声音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后来听清楚了,他是在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他竟然把楼下这么多重要的领导干部都撇开了,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里,这家伙!
史苍南又胡乱地喊了一通,总算把歹徒给喊开口了。
“真的和俞青田没有不正当关系?”歹徒又是这句,“你真的没有爱过俞青田?”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宋建德爽快地道:“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好!”歹徒道:“你爽快,我也爽快,反正这么多领导今天都在这里,我就证实一下,你是不是个骗子。我要让省市领导把眼睛都睁大一点,看看你是不是个政治骗子,是不是个感情骗子!”
“有话就快说!”宋建德有些不耐烦了。
“史苍南在么?公安局长史苍南!”歹徒像是个高级领导干部,站在制高点上对着楼下的市领导胡乱喊名字,把史苍南像个小兵小卒样地随意点叫,“请你往前走一步,看到院子里那颗香樟树了么?树底下有只破纸盒看到了么?对,对,对,你把手伸进去,别害怕,里面没有蛇,也没有蜈蚣,不会咬你的。里面有一封信,请你取出来。”
史苍南小心翼翼地过去,看盒子里没有什么危险物品,就伸手取出一样东西,果真是一封信。
那信封又小又黄,像是有些年份了。
“史苍南,你拿到信了么?”歹徒问了以后,就开始命令道:“请你打开信,读一读里面的内容。”
史苍南照歹徒的话做了,取出信读了一段。
这时,歹徒高声叫道:“史苍南,你上学在课堂上朗读课文的时候,也是像这样蚊子叫的吗?老师没有批评过你吗?赶快拿起喇叭,当众大声朗读!”
史苍南只得拿起喇叭,中气十足地读道:
小青,我忘不了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两颗星星,照亮了我所有的思想;
小青,我忘不了你的微笑。
你的微笑是一堆篝火,燃烧着我所有的思念;
小青,我忘不了你的酒窝。
你的酒窝是一对漩涡,卷走了我所有的情感。
…………
读着读着,史苍南开始害羞起来了。他这么个大男人,这么个堂堂的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当众朗诵人家(他的上级)卿卿我我的情书,怪不好意思的。
“情书,是一封情书!”有人议。
“情诗,是一首情诗!”有人论。
“哈哈哈!”这时,歹徒突然狂笑了起来,对下面的人喊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这就是一封情书,就是一首情诗。可是,你们想到了没有,刚才提到的小青是谁?小青就是俞青田。情诗的作者是谁?史苍南,你把信末尾的署名念一念,快,大声念出来!”
史苍南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很不情愿地读道:“建、建德!”
“哈哈,建德!”歹徒笑道:“一个是小青,一个是建德!好一对痴情男女!”
大家都把目光向宋建德投去,宋建德的脸色真的变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綮云市的领导认识宋建德许多年了,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难受过,这么尴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