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兔雕乖巧地躺在掌心,苏玖儿心中满是困惑。
他完全不掩饰对扎木克的恨意,不像惯常凶手的样子,莫非扎木克之死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张御厨搂起袖子,洗手做准备。
“玖儿姑娘,我现在教你做茶点。”
苏玖儿答应着,抬头看去,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在那里,一些发紫的伤痕狰狞盘布。
“咦,你受伤了?”
张御厨闻言,低头看一眼胳膊,赶紧把袖子放了下来。
“前几日搬东西不小心撞上的,留下了淤青。”
苏玖儿面上笑了一下未再追问,心中却疑窦顿生。
这分明是冻伤……
“师傅,鲜鱼已经放入了冰窖。”
宫厨小顺子进门,向张御厨行礼,转身把一把大钥匙挂在了墙上。
张御厨和蔼的点头:“好,你去忙吧。”
小厨子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师傅,方才我看采买司送来的菌菇不是很新鲜,我让他们换,可他们司长蛮横得很。到头来宴席上的菌汤做得不鲜,又是我们御膳苑的责任,要不您去与他们说说?”
张御厨点头,看向苏玖儿招呼:“我去去就来。”
玖儿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开后,目光移向了挂在墙上的钥匙上,那是把冰窖钥匙……
不愧是皇宫,即使是宫厨外的小花园,也依然精美。
一个太监弯着腰,仔细地修剪着长势不安分的多余枝叶。
苏玖儿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抱歉,张御厨让我去冰窖找食材,我新来的,又忘记路了,请问冰窖怎么走呀?”
太监指了指一个方向:“前面右转。”
“多谢。”苏玖儿行礼道谢,转身快速的超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盛夏时节,如果只是寻常地进冰窖拿拿食材,张御厨手臂上的冻伤不至于那么严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长时间呆在冰窖里。可这又是为何?而且,他刚才着急掩饰的神情,定有问题!
苏玖儿面色沉重,加快了脚步,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紧跟在她身后……
冰窖门口,也守着一个年轻的侍卫。
苏玖儿忍着紧张,对他微笑示意,低头直直向门口走去。
侍卫冷着脸,拦住了苏玖儿:“你是谁?”
苏玖儿恭敬回话:“张御厨让我来拿点食材。”
侍卫蹙眉:“平日他都是亲自过来,顶多吩咐小顺子,怎么这会儿吩咐你?”
苏玖儿低头,回答得有理有据:“他们都忙着准备端午晚宴,就让我过来了。”
说完,向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侍卫狐疑片刻,到底让开了路。
苏玖儿强装镇定,忐忑地将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扭。
还好,冰窖门开了。
顺着盘旋楼梯往下,再推开一道石门,就进入了冰窖内。
冰墙,冰砖,寒气缭绕。
苏玖儿不禁打了个哆嗦,目光赶紧四处逡巡,一一扫过五花八门的珍贵食材。
哇,这么大的冰窖,藏了这么多好吃的!
张御厨家中。
死兔子的冲击过大,寒狰快速扫过厨房没发现可疑之物,便退回到了中堂。
不甘心地闭上了眼,又动了动鼻子,忽然眉头一皱,看向角落的一堆被破布覆盖的杂物。
怎么会有苏玖儿的味道?
他迅速靠近,猛地拉开破布。
一辆手推车和两个大桶暴露了出来。
而木桶上,一把小匕首将一块督查卫腰牌钉在了桶边!
寒狰一怔,苏玖儿背的卷宗内容浮现在耳边——
“……据查,凶手是趁花柳堂大火时将尸身放入井中,很有可能,他是用推车或马车之类的工具运尸……”
而花柳堂发现尸体当天,他曾经亲眼看到,追踪他的苏玖儿在街上撞到了人……
板车,木桶,微胖的车夫,被他捡起的腰牌……
而现在,被钉在木桶上的腰牌,匕首穿透了苏玖儿的名字……
寒狰恍然大悟……
张御厨就是那个车夫!
糟糕,那丫头危险了!
寒狰闪身冲出了屋外……
宫中冰窖,苏玖儿刚进门不久,张御厨就突然走了过来。
他笑呵呵地走向侍卫,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兄弟,劳驾帮我开下门。”
侍卫一边开门一边笑着问他:“刚才有个小宫女说是奉你的命来取食材,你怎么又亲自过来了?”
张御厨笑容憨厚:“有几样东西忘交代了,只好又跑一趟。”
话音刚落,侍卫的肚子突然一声长叫。
张御厨笑出声:“饭点都要过了,怎么还饿着?”
侍卫烦恼地皱眉:“别提了,李四说是去吃饭,一直不回来,我又不敢走开。”
张御厨拍拍他肩膀:“没事,我在这呢,你赶紧去吃两口再过来,今天小厨房炖了药膳排骨。”
侍卫砸吧了一下嘴,一脸喜滋滋:“那就有劳了。”
冰窖内。
苏玖儿逡巡的目光,落在了一长排的酒坛旁边。
在酒坛缝隙处,卡着一根被遗落的簪子。
苏玖儿狐疑地捡起看了看,看向酒坛旁边靠墙的一排立柜。
一一打开柜子,里面大多放了些酱料、腌菜之类,并无可疑。
直到最后一个柜子,苏玖儿拉了拉,蹙起了眉头。
最后一个,被上了锁。
为什么只有这个上了锁?
她想了想,使劲全力猛拉了几下柜门,然后顺着一丝缝隙往里看去——
缝隙里,微弱的烛光下,出现了一只苍白的手,手指细长,皓腕如雪,上面带着一条手链,明显跟簪子是一样的款式。
玖儿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转身往外跑去。
然后,进来时微微关合的石门,此刻却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
苏玖儿猛拉了几下,石门纹丝不动。
心底,一股恐慌陡然而生。
“来人啊,里面有人呢,开门啊!”
充满恐惧的声音从冰窖内隐隐传出,张御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抬步上了阶梯,垂下的手指上,随意地转着那把冰窖门上钥匙。
宫厨门口,文骏喜滋滋地找来时,正碰上了刚刚进门的张御厨。
“张御厨,玖儿呢?”
张御厨行了个礼,笑容亲切:“玖儿姑娘方才说有急事要出宫,等不着你回来了,我就让她混进采买司的马车,一块儿出宫了。”
文骏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事这么着急,我也去看看……”
张御厨伸手拦住他:“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要紧事,而且采买司的车走了有一会了。一会宫宴开始了,大殿下看到您不在,又要责怪了。”
文骏斟酌一下,遗憾地撅撅嘴:“可惜了,我还想让皇兄先见见她的。”
张御厨微笑:“哦,这位玖儿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文骏神秘一笑,露出得意的表情:“哼,这可是我的秘密。”
……
寒气缭绕中,体温快速地流失。
苏玖儿无助地靠着石门,瑟瑟发抖地紧抱着双臂,小脸已经冻得发紫。
“不行,这样下去会冻死的!”
她强自镇定,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酒坛上……
黄昏时分,御花园高高宫墙上,一个身影借着暮色翩然而入,身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站岗的两个侍卫下意识看向身后,还没等叫出声来,就目光一滞,倒在了地上。
寒狰收回手刀,目光扫向偌大的皇宫,一脸焦急。
这里太大了,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
正自寻找时机,突然,远远地,有脚步声向着这里走来。
寒狰略一思索,身法极快地向声音处遁去。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文骏一脸惊讶。
刘福看看四周,微微皱眉。
“你不是说不来吗?”
寒狰来不及理他,只看向文骏,焦急道:“苏玖儿呢?”
文骏一脸困惑:“玖儿姑娘出宫了呀,寒公子,你怎么在这?”
寒狰声音咄咄:“你看见她出宫了?”
文骏摇摇头:“那倒没有……张御厨说,她有事,混进了采买的马车提前走了。”
寒狰脸色焦急:“他的话不能信!”
说着,从怀里拿出苏玖儿的腰牌,递到了文骏面前:“我在他家里找到了这个,他早就盯上了玖儿了,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文骏恍然醒悟:“玖儿说要入宫,原来是在找凶手?”
寒狰点点头:“这件事,先找到她再说。”
文骏脸色一变,带着寒狰就要往宫厨方向而去。
刘福略一思索,焦急地拦下两人。
“殿下,玖儿姑娘未必真的出了事……但您要是缺席宫宴,闹不好,整个皇宫的人都要来找您。”
文骏一脸焦急:“话是没错,但我担心她。”
寒狰看看他们:“无事,你们去赴宴,我一个人去找她更容易。”
刘福皱眉:“容易?这里是乾国皇宫,你这样到处乱闯,当心被乱箭射死。”
寒狰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晕在地上的两个侍卫,一脸不屑:“就凭他们?”
刘福无奈摇头:“哎,宫中侍卫源源不绝,你全用打的,哪还有时间救人?”
寒狰蹙眉,强忍暴躁:“那该如何?”
实在是太冷了!
苏玖儿克制着颤抖,快速地扯过盖食材的碎布,全都裹在了身上。
然后抱过来一坛酒,蜷缩在石门旁边,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
不一会儿,酒气上涌,苏玖儿开始双颊发红,眼神已微醺。
她灌自己一会儿酒,缓了缓寒意,又转身拍拍石门,醉醺醺地呢喃:“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渐渐地,头晕力虚,眼皮发沉,仿佛随时都要睡着,她赶紧掐掐自己的胳膊。
“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在这长眠了……”
疼痛让意识回笼,她又咬牙使劲拍拍石头,努力让声音更大了一些。
“来人啊,救命啊,我被关在里面了……”
金碧辉煌的太极宫内,宫女太监门脚步匆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一一被摆放在了条条长几上。
案几之后,皇亲贵胄们基本都已落座,此刻正与左右笑言谈欢。
坐在左边主位的年轻男子,一身明黄色蟒袍,面容冷峻清雅,正是当朝太子文婴。
此刻,他又看了看对面空着的座位,面上忧色更甚。
“宴会马上开始了,骏儿怎么还没到,不会是还没进宫吧?”
身旁伺候着的小德子闻言,笑着回话:“奴才特意打听了,骏王爷的马车早就进了宫,兴许是跟上次一样,被御花园的金刚鹦鹉吸引了,忘记了时辰。”
文婴无奈地叹口气:“你快去找找他,把他带过来,一会儿父皇来了,见他还没到,又要动怒了。”
“喏。”小德子行礼,躬身从侧门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肃穆的钟声敲向。
一脸威严的定坤帝,在皇后的陪伴下,缓缓步入了太极宫。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双膝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
整齐的声音结束,殿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皇帝皇后漫步而上,一一落座。
定坤帝方笑着开口:“诸位平身,今日端午家宴,不必多礼,尽兴便好。”
“谢陛下赐宴。”
众人再次磕头行礼,然后起身一一回座。
大殿下首,一名衣着飘逸的乐女,翩翩落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古琴旁边,纤指轻展,美妙的乐声从指下缓缓流出。
一片祥和中,定坤帝目光欣慰地一一扫过下首,落在文骏的空座上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直暗暗焦急的文婴见状,赶紧端起酒杯,走向定坤帝跪地行礼。
“儿臣祝父皇端午吉祥,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定坤帝看向他,笑着举杯,一饮而尽,末了轻叹一声。
“文骏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就顺心了。”
文婴低头回话,努力扯谎:“他似乎身子有些不适,刚在宁安斋休息,也许……睡过去了。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定坤帝轻哼一声,戳穿了他的小把戏:“他下午来向我请安时还好好的。你就别为他找借口了,上回元宵宴,文骏也称病不来,后来听说他是去了戏院,这一次我定要重重罚他!”
文婴心头一跳,赶紧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以免父皇越说越气:“对了,父皇,近日的上奏中,许多大臣因童谣案联名奏请,认为猉人搅乱九霄城安宁,希望父皇多多限制猉人在九霄城的行为。”
闻言,定坤帝一时面露难色,轻叹一声:“哎,你皇祖父答应猉国的事,朕又能怎么解决……难不成,借着童谣案,全给赶回去?”
如此粗暴下令, 定然带来不可抑制的后果。
文婴赶紧阻拦,肃声回奏:“儿臣以为,童谣案虽然发酵,但我国还需猉国镇守北疆,若是全部驱逐,也许会引起大乱。”
定坤帝皱眉:“可若是不加以限制,以后会更难收拾。”
文婴想了想:“儿臣有个想法,如果我们下令向猉人征收赋税,大部分的猉人在乾国从事苦力,收入微薄,他们不堪重负,必会自行离开,剩下那些交得起赋税的少数猉人,也不足为患。”
定坤帝思索片刻,面露悦色。
“这个主意好!还是文婴能为朕分忧。朕要好好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文婴露出乖巧的笑容:“一会儿二弟来了,还请父皇不要责怪,端午节庆,父皇不值得动怒。”
定坤帝大笑,无奈地摇摇头:“你呀,罢了,朕答应你。”
……
御花园里讨论一番,文骏看着刘福的一脸担心,到底选择了妥协,蒙头往赶往太极宫。
但行经宫厨的路上,却正好撞见了正在验菜的张御厨。
他犹豫片刻,停下了脚步。
张御厨抬头看见文骏,露出了惯有的和善笑容。
张御厨:“宴席已经开始了,骏王爷怎么还不过去?”
文骏声音严肃:“张御厨,你确定苏玖儿已经走了吗?”
张御厨愣了一下:“刚刚,她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文骏皱眉:“哦,她不会被什么耽搁,没走成吧?”
张御厨微笑,眼中伸起戒备:“王爷这是何意?”
文骏面色一沉,目光咄咄地盯着他:“这位姑娘是我极重要的人……我只是在想,她为何会忘了与我的约定呢?”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紧张。
文骏身后,太监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向文骏行礼:“小殿下,可算找到您了,宫宴开始了,大殿下让您赶紧入席呢!”
张御厨见状,低头一一见礼,笑容不变:“殿下,我一直在忙宫宴,您说的事,我是真不知情呀。容我失陪,我要去备菜了。”
说着转身进了宫厨,身影隐在了后厨中。
小德子上前,拉拉文骏的衣袖。
“小殿下,菜都上了,咱们也快走吧!”
文骏左右为难,最终还是甩袖,跟在小德子匆匆赶往太极殿。
待两人消失,张御厨轻手轻脚走出宫厨,急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脸上表情阴森。
夜色已深,宫厨附近的小花园一角,一行禁卫从刘福面前巡视经过。
禁卫头子看到他,停步行礼:“刘公公。”
刘福板着面孔点点头,退开一步。
禁卫们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寒狰从阴影处走出,站在了刘福身边。
刘福看向他:“猉公子,此处便是采买司,往东走就是宫门,此处可有玖儿姑娘的气味?”
寒狰蹙眉摇头:“没有。”
他已经自寻巡查过了所有路劲,确定没有半分苏玖儿的气息。
刘福疑惑:“难道玖儿姑娘真的没有出宫?”
寒狰沉吟:“宫中我们还有多少地方没去过?”
刘福面露忧色:“这才不到五分之一。”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
寒狰脸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他突然闭上眼,集中调动身体的力量。
再睁眼时,墨黑的瞳孔已完全变成了幽蓝色,原本细长的手指上,利爪缓缓成形。
刘福大惊:“不可不可!你难道不知在九霄城内,猉人不可化身兽形,何况这里是皇宫!被人发现,你我都是死罪一条,还要连累骏王爷。”
寒狰径自张口,獠牙从口中缓缓生出。
“若不这样,便找不到她!”
刘福哑然,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只好妥协:“那我帮你望风,你找到就变回来啊!”
兽神现形,凛冽冷森的目光凝视着黑暗深处,半晌,兽形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从冰窖的方向传来……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我好冷啊……寒狰……”
寒狰突然睁眼:“她果然还在!她在叫救命!”
刘福眼中也一喜,赶紧催促他:“那就快变回来,快来人了!”
寒狰沉声:“不行,来不及了!”
喜色滞在了脸上:“怎么会来不及?”
没有人回答他。
一阵风起,刘福看着空空如也的原地,老脸苦成了一团。
“糟糕!”
冰窖外,戍守的侍卫刚打完一个哈欠。
突然,一道雪白的光闪过,黑暗里,半人半兽的影子现身,眼睛的地方,幽幽散发着莹莹蓝光。
戍守的侍卫初见异象,一时惊愕难言:“这,这是猉?来,来人……”
又一道白光闪过,侍卫话音未落,就晕在了地上。
冰窖内,苏玖儿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
“臭寒狰,真被你言中了,我要成为第五具尸体了……呜呜……”
寒狰闪身而入,顾不上恢复人形,利爪就要捏碎石门上的铁锁时,身后忽然传来张御厨大喊的声音。
“抓刺客,有猉人闯宫,来人啊,抓刺客!”
寒狰回头,对上不远处张御厨森冷的目光。
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无数侍卫吆喝着向此处涌来。
“是猉人!快去叫人!”
寒狰犹豫一瞬,收回目光,发力捏向铁锁。
硕大的铁锁,咔嚓一声,即刻冒出了数道裂痕。
张御厨见状,超着奔来的侍卫大喊:“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抓住他啊!”
说着,就近抢过旁边侍卫手里的长枪,唰地掷向寒狰的后背。
寒狰注意力都在铁锁上,来不及躲闪,尖锐的长枪透背而入。
同时,铁锁咔哒一声,终于碎裂在地。
他扶着石门喘了口气,吃力地拔出背上的长枪,狠狠地摔在地上,低头进入了冰窖……
苏玖儿靠在门口,紧紧地抱着酒坛,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已经意识模糊。
“爹爹……玖儿还不想死……”
爹爹病到最后,就算在大夏天里,也总是寒冷难耐,那时候,义父总给他偷偷送酒来。
有一次被苏玖儿当场抓包,严格按照秦湘宜的指示执行“阻酒令”,爹爹就笑着摸她的脑袋,告诉她:“酒能暖身子呢。”
可是今天,她喝下去好几坛了,还是觉得快要冻死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苏玖儿慢慢闭上了眼。
“爹爹……”
轻声呢喃,尾音软软,仿佛还是当年躺在爹爹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突然,身后的石门被一把拉开,苏玖儿顺势倒在了地上。
眼看她无恙,寒狰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原地化回人形,蹲下身将苏玖儿抱在了怀里。
“苏玖儿,你醒醒!”
苏玖儿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是爹爹焦急的脸庞。
眼泪落得更凶:“我是不是要死了……”
寒狰声音温柔:“别说傻话,你不会死的。”
苏玖儿委屈呢喃:“我也想陪娘亲,可是你都没做到你的承诺……我也撑不下去了……爹爹……你会不会怪我?”
寒狰轻轻替她擦去苍白小脸上的泪水,心里顿生怜惜之意。
苏玖儿的身体还在发抖,寒狰突然想到什么,不顾背上的伤口,脱掉了上衣,将她娇小的身体紧紧拥进了自己赤裸的怀中。
一股股暖流从寒狰身上源源不断注入苏玖儿体内,她的脸色终于一点点红润起来。
一队侍卫从石门鱼贯涌入,凛冽的枪尖对准了两人。
带头的侍卫厉声大喊:“大胆猉人,还不束手就擒!”
寒狰横抱着苏玖儿,慢慢起身,冷眼望着他们。
墨黑的瞳孔里,仿佛藏着无尽的戾气。
侍卫们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寒狰冷声:“让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手里的长枪仍对着他,但却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太极宫内,定坤帝正品尝着佳肴,一个侍卫突然匆匆进殿,跪在了地上。
声音恐慌:“陛、陛下!”
定坤帝身边的小德子厉声呵斥:“大宴之上,怎得如此慌张?惊了圣驾,你可能担待?”
侍卫俯首在地:“陛下……有个猉人闯入宫中,化作兽形四处行凶!”
众人闻言,全都脸色大惊。
“什么?!”文骏惊得站起了身。
寒狰横抱着苏玖儿,在枪尖寒光中,一步步走出了冰窖。
门外,几十名侍卫拿刀对着他,远处,所有弓箭手也搭着弓,凝声瞄准了门口。
苏玖儿恢复了一点意识,双眼微睁,迷糊地看向上方的人。
寒狰仍是一脸淡定,看向苏玖儿,声音温柔。
“这时候醒什么,快闭上眼,睡过去。”
苏玖儿声音虚弱:“为什么?”
寒狰嘴角微翘,似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我怕你会被猉族的强大吓死。”
苏玖儿一怔,扭头看向四周的刀箭林立,心头顿生不安。
她惊慌回头,果然看见寒狰墨黑的瞳孔,正在一点点变成幽蓝色——苏玖儿知道,他要化形了!
“不……要……”
苏玖儿抬手抓住他的胳膊,一脸哀求之色。
要是现在化形,寒狰就必死无疑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焦急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片刻,文骏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张开手臂挡在了两人面前。
“他们是我的朋友!”
宁安斋的床上,太医替苏玖儿把完脉,脸色复杂。
“这位姑娘脉象十分奇怪,老臣才疏学浅,说不上有什么问题……不过姑娘福大命大,应该并无性命之忧,休息片刻便会无事了!”
文骏闻言点头,轻轻松了口气。
文骏身边,寒狰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刚才的枪伤还未来得及处理,血水已经染透了他的背脊。
太医探头看看那狰狞的伤口,小心地问:“这位……猉人公子,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
寒狰目光盯着床上的苏玖儿,头也不抬,冷声拒绝:“不用。”
文骏这才注意到他惨烈的后背,吓得后退半步:“不行,你都伤成这样了。陈太医,劳烦你快帮我朋友处理一下伤口。”
寒狰蹙眉,到底没再拒绝。
太医看看他神色,小心翼翼上前,掀起他的衣服,将药粉仔细涂抹在了伤口上。
床上,苏玖儿慢慢苏醒,目光虚弱地看向两人:“寒狰,王爷……”
文骏赶紧奔到床边,一脸喜色:“玖儿姑娘,你醒了?”
寒狰中断涂药,快步走到床边,凝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被锁在冰窖?”
苏玖儿脸色一凝,挣扎着坐起身,赶紧将冰窖里的发现一一道来:“冰窖里有一具女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张御厨的夫人。扎木克和童谣案的几位大人,恐怕也是死于他手……”
“什么?扎木克已经死了?”文骏惊呼出声,稍加思索,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郑重道:“难怪你们会去戏院……既然如此,等你们准备好,就随我去见父皇说明来由,我一定会尽量保你们无事。”
太极宫内。
一个巨大的冰山上,放着一条一米多长的海鱼,张御厨正熟练地挥着刀,将片好的鱼脍盛盘。
小顺子依次分发给宾客,可惜大家已经无心品尝。
定坤帝皱眉看向文婴:“骏儿到底怎么回事?说是给我一个交代,人呢?”
文婴压下心头焦灼,温声回禀:“父皇稍待片刻,我已经遣人去请二弟了。”
话音刚落,小德子出现在门口,侧身让路,文骏一脸凝重地进了大殿,在他身后,寒狰搀扶着苏玖儿,艰难地迈入了门槛。
文骏在前撩袍跪地,苏玖儿拉了一下寒狰,示意他跟着自己行跪礼。
寒狰犹豫一瞬,黑着脸和苏玖儿一起跪在了地上。
定坤帝打量了一下寒狰,声音威严。
“大胆猉人,竟敢在皇宫撒野。”
文骏看看他,连忙膝行两步,着急回禀:“父皇,皇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位玖儿姑娘乃是督查卫巡卫,她与寒狰公子进宫,是有要紧事启奏。”
文婴接话:“何事?”
苏玖儿抱拳行礼,沉声:“捉拿童谣案的凶手。”
全场哗然。
定坤帝皱眉:“哦?我听闻,童谣案的凶手,是一个三道疤的猉人,难道他竟然藏身在宫中?”
寒狰突然开口:“童谣案凶手并非猉人,而是——他。”说着指向张御厨,目光冷然。
全场再次哗然。
张御厨一脸无辜,立刻跪在了地上:“陛下!小人冤枉!众人皆知犯案者是猉人,他们这般颠倒黑白,定是为了帮猉人开脱,污蔑于我!”
苏玖儿凝声:“之前死去的几位大人,身上虽然有爪痕,看似是化作兽形的猉人所为,但这些抓痕都是同一个深度,同一个角度,精准得像是工具所为,且这些爪痕都是死后伤,显然是有人嫁祸。”
寒狰接口:“而且,最后一具无头尸,并不是你们乾族官员,而是一个名叫扎木克的猉人,他正是传闻中带张御厨的妻子私奔之人。”
全场一片震惊,议论声纷起。
苏玖儿抬头看向上座:“扎木克的尸体,此刻就在督查卫的仵作间,可以随时查证。”
张御厨咽了口口水,继续装傻:“你们说扎木克死了?他们不是去漠北了吗?陛下!这扎木克勾引我妻子是真,我恨他也是真,但我哪是猉人的对手,根本阻拦不了他们双宿双飞啊!”
苏玖儿看向他:“你的妻子手上是不是带着紫色玛瑙手环?”
张御厨眼神躲闪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苏玖儿低头,从怀中拿出那只紫色玛瑙簪子,举了起来:“这只簪子,怕是你藏尸时落在冰窖的吧?你妻子的尸身,此刻就戴着你的定情信物,躺在冰窖的立柜里!”
张御厨惊得坐在在地:“你、你血口喷人!”
一瞬,又面向御座,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陛下,冤枉啊!小人没有杀人,求陛下为小人做主!”
定坤帝看了一眼文婴。
文婴会意,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你带人去冰窖看看。”
众人屏声等在大殿,片刻,查看的侍卫匆匆而返。
“陛下!已彻底搜查冰窖,并未发现尸体!”
苏玖儿一脸难以置信。
苏玖儿:“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那只手……有个上锁的立柜,你查看了吗?”
侍卫点头:“确无所获。”
文骏面上的惊讶慢慢被犹豫代替,他偷偷凑近苏玖儿,低声确认:“你是不是体虚时出现了幻觉?”
苏玖儿摇头,坚定道:“不可能!当时我刚被关进去,很清醒!”
大殿中陷入寂静。
张御厨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哭着喊道:“陛下!小人平白蒙冤!请陛下替小人做主啊!”
定坤帝视线扫向苏玖儿,肃声道:“诬人清白,你作为督查卫,该知是何罪责吧。”
苏玖儿立刻跪倒,面色凝重,脑中飞快地思索,忽然意识到什么。
“定是我被救出以后,张御厨担心我有所发现,将尸体转移了!”
张御厨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你还不依不饶,血口喷人!”
众人都未说话,张御厨粗重的喘息慢慢弱下去,大殿中一片静寂。
突然,吧嗒一声,有水滴滴在了地上。
原是那放置鱼脍的巨大冰山,在温暖的太极宫中,开始化水了。
寒狰看着冰车,忽然恍然大悟。
他凝声看向苏玖儿:“藏尸的地方这么多,张御厨为何要将尸体放入冰窖内?”
苏玖儿一时没明白寒狰的意思,以为他在质疑自己。
“你也不相信我,我是真的看见了女尸的手!”
寒狰点头:“我信,你回答我的问题。”
苏玖儿强自镇定,努力思索。“张御厨对他妻子一往情深,虽然一怒之下将她杀害,却又不舍得她的尸身化作腐肉,放入冰窖定是为了日日相伴左右……对,这也是他身上有严重冻伤的原因!”
瞬间,苏玖儿完全明白了寒狰的意图,也转头看向冰车。
寒狰走上前去,抬起手臂,发力斩向冰车。
“住手,不要!”张御厨嘶声大喊。
巨大的冰山上,鱼脍及装饰的花朵随着碎冰纷纷落下,露出了底部的一具油纸包。
油纸包破开,里面赫然是一具穿戴整齐的女尸。
全场震惊。
片刻,此起彼伏的作呕声响起。
张御厨一声哀嚎,扑过去抱住了尸体。
“不许碰我娘子,不许碰我娘子!我说过要永远陪伴我的娘子,我决不允许她变成可怕的枯骨……”
定坤帝惊色过后,龙颜大怒。
“拿下他!”
众侍卫刚冲上前来,张御厨却从脚脖子处,抽出了一把匕首,疯狂地挥舞了一圈,红着眼睛嘶喊。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碰我娘子!”
惊变陡生,文婴快速起身,护在了定坤帝身前。
他冷声大喝:“大胆张森,欺君罔上!犯下滔天罪行,还不认罪伏法?!”
张御厨却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又哭又笑。
“我没杀她,是她铁了心要跟这猉人走,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喝下我为了逼她准备的毒药……是猉人害了她,那个猉人该死!向着猉人的乾人也都该死!”
苏玖儿冷声喝问:“真正的张云鹤张大人呢?他还活着吗?”
张御厨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死了!他们都该死!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和猉人来往,没有好下场!”
说完又看着那具尸体,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你不是想跟猉人走吗?不是不想看到我吗?我偏不让你走,我偏要让你天天看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定坤帝一副厌弃恶心的神色,看向文婴示意。
文婴点头,转身厉声下令:“赶紧将他押下,听候发落!”
侍卫们遵令上前,将张御厨手上的匕首打落,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出了殿外。
疯癫的声音消失,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定坤帝神色平静,目光扫向仍跪在下方的苏玖儿、寒狰和文骏三人。
“文骏,你过来。”
“是,父皇!”文骏面露喜色。
“我父皇要犒赏你们了!”
他喜滋滋地对苏玖儿和寒狰耳语一句,然后屁颠颠地走到了定坤帝身边。
定坤帝直直注视着寒狰,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苏玖儿心中忽然有种不祥预感。
“来人,将这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猉人给我抓起来!”
九五之尊突然大喝,亲自下令。
一众侍卫闪身上前,死死擒住了寒狰。
苏玖儿一时惊呆在原地……
……
御花园中,苏玖儿和刘福等到深夜,也没有看到文骏和寒狰的身影。
“玖儿姑娘,夜也深了,你不如早些回去,若有消息,王爷一定会差人告诉你的。”
苏玖儿面色凝肃,一脸担忧:“刘公公,以你所见,王爷会被我牵连吗?”
刘福温声安慰她:“陛下扣押了寒公子,是因为他化形、闯宫,但并未抓你,可见对你破案一事,心里还是清楚的。至于王爷,他自小在皇后娘娘跟前长大,你不必太担心。”
苏玖儿声音颓丧:“可是……寒狰怎么办?”
刘福面露难色:“这,老奴也猜不到陛下有什么打算。”
苏玖儿更加难过,固执地站在原地,看着太极宫的方向,不肯离去。
几位王亲贵族相伴离开,看到苏玖儿,厌弃地摇摇头:“你们猜,今日这祸事是不是又跟那小王爷有关?”
说完,几人都发出心照不宣的啧啧声。
刘福闻言,冷了下面色:“玖儿姑娘,听老奴一句劝吧,你在这等着,会让王爷更难救人的。”
苏玖儿低下了头:“那……若有消息,烦请王爷一定告诉我。”
刘福点点头,看着苏玖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此刻,御书房内。
文骏跪在地上,一脸急切。
“父皇,父皇,为什么啊?”
定坤帝冷声:“为什么?朕倒是想知道,那猉人为何需要化为兽形,闯入宫中!”
文骏急声辩解:“那是因为玖儿姑娘被困宫中……”
定坤帝瞪眼打断他:“被困?她好好一个督查卫巡卫,难不成查案走的不是官道?骏儿,此事跟你有多大的关系?”
文骏一时不忍,拱手想一吐为快,却被身边的文婴轻轻扯了扯袖子。
文婴膝行两步,温声开口:“父皇,事关人命,二弟是一时心急才惊扰了宫宴,但童谣案影响了乾、猉两族的关系,如今真相大白,三人虽然行为不妥,但皆是两族的功臣。”
还是皇兄能言会道!
文骏顿时一脸感激地看向文婴。
但文婴依然眉头紧皱、毫不松懈。
果然,定坤帝冷哼一声:“哼,真相大白虽好,可那猉人竟敢在朕的皇宫化形来去!今日若不严惩,往后再有由头,猉国恐怕会在整个乾国为所欲为!”
文骏急道:“可是父皇,寒公子是为了救我们乾人啊……”
定坤帝怒得一拍桌子:“怎么?难道为了救人,就可践踏礼法?!”
文婴赶紧上前,挡在了文骏之前。
“父皇,骏儿并非这个意思。此案在民间议论颇多,牵动两国关系,现在真相大白,真凶非但不是猉人,还是乾人,恐招猉人怨愤。我们不妨从长计议,小心为妙。”
定坤帝看了看文婴,终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你深思熟虑,考虑周到。”
父皇松口了!
文骏面露喜色,崇拜地看向文婴。
定坤帝疲惫地揉揉眉心:“也对,此事事关两族关系,是得好好审审,以免猉人误以为我们苛责猉人……朕乏了,今日之事,便交给你了。不过,不准袒护你这个任性的弟弟了。”
“是,父皇。”
兄弟两人连忙跪谢,退出了御书房。
一队人马匆匆穿过回廊,向御花园而来。
文骏狗腿地跟在文婴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皇兄,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文婴头疼地戳了戳他脑袋:“还敢说?几日没见,我便猜你又结识了新的江湖朋友。没想到,转眼就闯祸。”
文骏低头对手指,声音委屈:“他们不是江湖朋友,是督查卫的。而且他们真的不是为了闯宫,是为了查案啊。”
文婴无奈摇头:“你啊,才认识多久的人,就敢为他们的说话了?你一会跟我细细说清楚他们的来历,最好两人都没什么前嫌,若是有什么特殊,关个一年半载,都解不了父皇的气。”
文骏立马喜上眉梢:“是,我这就去准备些酒菜,一会去皇兄的书房,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文婴瞪他:“宫宴都顾不上,还准备什么酒菜?”
文骏揪着他袖子撒娇:“所以我知道,皇兄一定饿了嘛。且让我将功补过,皇兄先行沏壶茶,茶一沏好,我保准就带着好吃的来了。真的,我手脚很快的!”
说着,高高兴兴地往太子府而去,一面走,还一面喊着做保证:“一壶茶的功夫,马上就好。”
“哎,这个骏儿。”
文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露出宠溺的微笑。
大清早,秦湘宜端着一篓药材要去晾晒时,看到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苏玖儿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玖儿,你怎么了!”
苏玖儿神情呆滞:“我怎么了?”
“眼黑无神,面色灰白,你是不是一宿没睡?不行,你快让我把把脉,我怀疑你是肝火旺盛,我得给你找找方子。”说着就风风火火过来要抓苏玖儿的手腕。
苏玖儿打着哈欠摆摆手:“没,就是一些案子的事,我多想了一会,没睡够而已。”
秦湘宜叉腰:“反了你了,督查卫给你什么好了?你怎么放着大好的懒不偷,天天这么努力办案?你把老娘的话都当耳边风?”
苏玖儿哭笑不得:“娘,放心吧……我这差事估计也要丢了,我先去督查卫善后,您别急,药我一会儿就回来喝。”
秦湘宜呆住“哎?要丢了?你跟我说清楚!”
苏玖儿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失魂落魄飘地离了家。
今日的督察卫庭院,异常的一片安静。
苏玖儿心事重重扒着墙角,往里面看了半天,越看越心慌。
昨日之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
她偷偷探了个头出去,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督查卫大门口,规整地站着几匹威武神俊的白马。
马匹身上,护具明黄——这一看便知,是来自宫中。
执律司的大人就来了?
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苏玖儿倚在墙边,瑟瑟发抖。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玖儿,你怎么在这!”
苏玖儿一惊回头,才发现王天运提着各种茶点,喜笑颜开地看着她。
苏玖儿掩耳盗铃,一把捂住脸:“不是我不是我,我是……”
王天运一把拽过她,兀自一脸喜滋滋:“你可算来了!宫里的大人等你很久,你现在可是督查卫的门脸儿,走,快去见见他!”
“啊?”苏玖儿一脸懵逼。
督察卫中堂,严宽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茶呈给对面的华服大人。
语气十万分恭敬:“我听说她带着猉人惊扰圣驾,还以为要惹上麻烦……怎么事情竟是这个样子?”
苏玖儿与王天运刚走到门边,听到这句瞬间有点慌。
苏玖儿急急步入,小心解释:“严总使,我正要来向您解释,若不是这个猉人,这案子我们还破不了!我此番莽撞了,但真凶已经下狱!”
严宽一反常态,心平气和。
“我已经知道了。你赶紧来谢过殿下吧,若不是他来告知其中缘由,凭你的所作所为,不被陛下砍了脑袋才怪。”
神秘的华服官员转过头来,对上苏玖儿瞬间惊呆的目光,温柔地点了点头。
竟是那个不靠谱的文骏,此刻一身蟒袍,居然威严异常。
督察卫大门被拉开,文骏端严无比地迈步而出。
身后的刘福侧身,示意苏玖儿先行,然后转身,挥退送行的其他人,顺手关上了门。
听到身后的大门终于关合,文骏立马松了一口气,不自在地扯了扯蟒袍,垮下了肩膀。
“呼……如此也就保住了你。功德圆满。”
苏玖儿还是担忧:“王爷……寒狰真的会没事吗?”
文骏自信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失信于你,皇兄也不会失信于我。”
苏玖儿瞬间眼泪汪汪:“呜呜呜……那太好了。”
文骏见状,反而有些惆怅。
“玖儿姑娘,你真的很担心他。”
苏玖儿哭着坦白:“王爷如此帮我,我也不好瞒你……我认识他并不久,可他却为我甘冒如此大险,如今还下狱……我、我好自责啊。”
刘福不忍,上前搭话:“什么?你们认识并不久?王爷……他若是有案在身,您不会被牵连进去吧?”
苏玖儿一脸困惑:“啊?”
文骏生气地瞪他:“刘福,你别吓唬她。玖儿姑娘见多识广,她相信的人,一定错不了。”
转脸,又微笑着看向苏玖儿:“玖儿姑娘,你也放心,皇兄一早便去了大牢,等他审完,一定会第一时间给我消息,我们去得月楼边吃边等怎样?”
苏玖儿大事已了,馋虫上头,带着眼泪点点头:“王爷又请我吃得月楼?你也太好了吧!”
文骏开心:“作为交换,你给我讲讲你查案的故事呀!”
刘福跟在后面,不忍地摇摇头,表情依然凝重。
伸手不见五指的囚室里,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寒狰一脸镇定地坐在地上,身上一圈圈缠绕的铁链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响动。
忽然,牢门被拉开。
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鱼贯而入,站在了两边。最后面的一个,将一张椅子摆在中间,然后退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上。
寒狰鼻子轻嗅,忽而,眉头一皱,墨黑瞳孔冷冷的看向门外。
逆光中,一个高挑的身影漫步而入,声音温和儒雅。
“是不是在我身上,闻不到味道?”
寒狰冷声:“哼,我破了童谣命案,为你们乾族官员讨了公道,你们竟如此待我,还用沉香封住我的五感。你们乾族如此忌惮猉人,哪怕是救了乾人的猉人,都这么防范?”
来人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忌惮,是公平。乾人也辨不出猉人的气味,大家各退一步,才能明白彼此的处境。你说是不是?”
寒狰凝眉:“你是何人?”
来人挥手示意,一个宫人捧着华丽的茶具出现,在两人之中,沏下一壶茶。
他微笑着开口:“我是你的朋友——骏王爷的兄长,乾国大皇子,文婴。”
寒狰冷眼看他:“我不稀罕与乾族交朋友。”
文婴挑眉:“哦?那,那个被你从冰窖救出的姑娘呢?还有为了替你求情,这几日不停奔走的骏王爷呢?”
寒狰顿住,掉转视线避而不答。
“……说吧,你打算关我多久?”
文婴面带笑意,声音温和:“少则数月,多则……也不会超过一年。我来是想告诉你,既然骏儿当你是朋友,我不会让你太难受,但你化作兽形闯宫,打伤一众侍卫,此事证据确凿,难逃罪责。”
“一年?我哪有时间跟你们废话……你该不会觉得,这种地方能关住我吧?”寒狰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文婴依然笑容温和,声音无波无澜:“这是特殊的大牢,被关在此,哪怕是猉人也逃脱不了。而且,你若一走了之,圣上怪罪下来,你救的人,也会被牵连。”
寒狰看看身上的铁锁,和墙角的沉香,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哼,救了个人,竟然惹出如此事端,乾国,可真叫我失望。”
“猉人一生漫长,一年,算不上什么。”文婴慢条斯理说罢,起身准备离去。
“慢着。”
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文婴挑眉:“若不是看在骏儿的份上,我不会与你多谈。你该不会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吧?”
寒狰冷声:“你怎知我没有?我劝你好好跟我说话。我与你的身份,可没什么差别。”
文婴一听,警觉地看向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你是谁?”
寒狰冷然一笑,瞳孔露出幽光。
……
文婴面色冷肃地步出大牢。
准备离开时,又想到些什么,回身对身旁的侍卫吩咐。
“立刻去告诉骏儿。其他人,与我回宫。”
说完,匆匆往御书房而去。
得月楼,雅致的包间内,文骏正与玖儿聊得开心。
突然,门被拉开,一个侍卫神色匆匆走了进来,附在文骏耳边耳语片刻。
文骏随之一愣。
苏玖儿立刻明白过来,脸色也是一变,焦急上前。
“怎么了怎么了,寒狰出了什么事吗?”
……
听两人说完,苏玖儿眼睛瞪得浑圆。
“什么?殿下?”
文骏也是一脸的无法相信。
“玖儿姑娘果然不知情。”
苏玖儿喃喃:“怎么会呢?他是偷渡来的,没有通关文牒……一个殿下怎么会办不了文牒?”
文骏身有同感地长叹一声:“哎,殿下也是会偷跑出去的……”
苏玖儿反应了半天,还是无法置信。
“加上王爷,我竟然连遇两个殿下还都没查觉?我还是不是督查卫啊?”
文骏哑然:“这……是我们太会伪装了,怪不得你。”
苏玖儿疑惑:“可是,他既然有这样的身份,应该会被放出来呀。太子殿下为何还如此紧张?”
……
御书房内,文婴匆匆而入。
定坤帝看看他,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文婴挥手屏退其他人,神情严肃地回禀。
“他说,他是雪猉王的独子……寒狰。”
定坤帝稍稍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他居然是那个猉族殿下?”
……
文婴一脸为难。
“父皇,雪猉王之子触犯我国律例,将他下狱已是大大折损了猉族颜面。但他到底破了童谣案……此案颇为棘手,又是乾人嫁祸猉人之举,本就牵动着两国关系。这猉少主的惩办,着实让人为难。”
定坤帝沉思片刻,忽然转惧为喜,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定坤帝:“猉国皇子,竟然无视乾国法令,化形闯宫,甚至有刺杀之嫌。这真是送上门的礼物啊!”
文婴疑惑:“父皇的意思是?”
定坤帝陷入沉思,眼神深悠,仿佛看向了遥远的北方。
“下个月,猉国使臣就要来谈《乾猉六约》了……”
得月楼包间内。
听文骏解释半天,苏玖儿更加疑惑。
“《乾猉六约》又是什么?”
文骏沉吟:“这个嘛……”
“九州大陆上,各国各族盘踞,其中乾、猉两国最为强盛。我们‘乾国’地处富庶之地,以智慧擅长,靠合作调动,以法典束之,在运筹帷幄间成了能力强盛的大国。猉族则地处漠北,我们两国虽然交壤,但猉族喜好严寒,不喜南方天气,因此向来相安无事。但两国之外,还有无数国家,一直觊觎乾国的富庶,乾国对此苦不堪言。后来,我的皇祖父朝武帝想到,我们可以借力体魄强盛的猉族,于是,朝武帝以乾国北面的东迹岛为礼,加上每年的岁贡,换取猉国为我们共守北部边疆。并承诺,乾猉两族,世代交好,并为此定下了《乾猉六约》。”
”
几百年的历史,在文骏的口中娓娓而来,苏玖儿仿佛亲眼见证了,百年风云中,繁华的九霄城拔地而起,而黄沙漫天中的小小帐篷,慢慢变成了石郭城邦……
……
御书房中。
定坤帝收回飘远的眼神,皱眉看向文婴:“这《乾猉六约》虽然谈定,但一直没有签署。而后先皇离世,事情也就耽搁下来……幸而这一耽搁,我们才发现,猉人在乾国过于深入,会有多少麻烦。朕,不得不防啊。”
文婴躬身:“父皇是思虑周到。”
定坤帝沉声:“若干年前,你皇祖父借力猉族。那时候我们以为,猉族终年受到气候影响,能与我们友好共居,互不侵犯……但这些年,猉国一直有所异动,总想把当年的协定约束成文,迁徙东迹岛……”
文婴瞬间明白了定坤帝的意思:“所以此次,我们可以以猉族殿下不尊律例为由,让他们选择,是否将这《乾猉六约》再放一放……”
定坤帝点头:“说不定,能找到个理由,再也不签!”
文婴恍然:“儿臣明白了。儿臣立刻安排使臣前往漠北,让猉族亲自来九霄城接人。”
定坤帝满意地点点头。
得月楼包间。
听文骏讲完前后原委,不安慢慢袭上心头。
苏玖儿表情自责:“全怪我,寒狰明明叫我小心些,我却闯下这么大的祸,反倒连累了他。”
文骏一脸担忧:“玖儿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寒兄一定是见你为猉人追查真相,看到了你的真挚、善良,所以才对你如此不同。”
苏玖儿此刻完全听不进去他的权威,一脸着急地看向文骏:“王爷,我们能去见他吗?”
文骏脸色凝重地摇摇头:“他身份特殊,这次,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但你放心,他毕竟是皇子,哪怕在牢中,也一定会以会被父皇当做上宾款待。”
“是吗。”
苏玖儿嘴上应着,心中依然满是担忧。
……
熙熙攘攘的市井街头,苏玖儿心事重重地走在人群中。
文骏的劝说在她耳边回荡。
“玖儿姑娘,你与其担心,不如好好整理童谣案,争取让他能功过相抵。其他的事,自有两族使臣去办……”
对啊,我只是个小小巡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苏玖儿长叹一声。
他当时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我怕你会被猉族的强大吓死。”
苏玖儿眼底有点酸:“你那么强大,倒是快飞出来,吓死我呀……”
但是茫然四顾,四处皆是陌生面孔,根本没有寒狰的影子。
夕阳西下,苏玖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金色的阳光在她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路经一个巷子口时,忽然之间,一双大手从背后伸出来,趁行人都未注意,一把将她拉入了暗处……
眼前的房间很熟悉,只是这次她不是敲门进来的。
口中塞着一团白布,双手被死死地绑在了身后的椅子背上。苏玖儿努力地仰起头,唯恐脖子上那把寒光森森的匕首,不小心跑偏了。
苏玖儿使劲地瞅着手持匕首的克哈,喉咙中呜呜着疯狂示意。
克哈盯着苏玖儿,一脸疑惑。
“都说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你给我安静点,老实交代我家殿……”说到这里,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改口,“公子去哪了!两日不归,他是不是出了事,是不是……被你卖了?”
苏玖儿喉咙中呜呜得动静越来越大。
克哈见自己毫无威慑,立刻板起面孔,一改往日憨憨的样子,狠狠一刀扎在了苏玖儿脸旁的柱子上。
苏玖儿立刻害怕地锁了起来,嘴里的呜咽也渐渐小了下去。
克哈满意地瞪了一眼苏玖儿:“别想在我面前耍滑头,快交代!”
苏玖儿泪眼汪汪,努努嘴,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克哈恍然大悟,想了想,威胁道:“警告你,你可别出声!”
说着,伸手摘下她嘴里的白布,苏玖儿长舒一口气,眼神中燃起几分希望。
“太好了,我居然忘了还有你……”
克哈怒目圆睁:“大胆乾人,你还想卖了我不成?”
苏玖儿赶紧摇摇头:“我是说——你家殿下被抓起来了,快随我去救他!”
克哈瞪大了眼睛:“什么?”
夜色如墨。
守卫森严的大牢外,几队侍卫次序巡逻而过。
黑暗的角落,草丛晃动,两个身影冒出了头。
克哈动了动鼻子:“你这个骗子,这里一点殿下的气味都没有。”
苏玖儿点头:“没有就对了,寒狰说过,有东西可以掩盖猉族的味道,这里一定也做了这种准备。”
“那他既然在这里面,我单枪匹马也要闯进去!克哈神情愤慨,挽起袖子就准备冲出去。
起身一半,突然察觉到什么。
“二、四、六……二十……这守卫也太多了吧?”
克哈傻眼。
苏玖儿白他一眼:“大哥,你家殿下身份如此特殊,乾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才配得上他吧?”
克哈闻言,默默地蹲下了身子。
苏玖儿无语:“你不会怂了吧?你们猉人不是来无影去无踪,一眨眼就能把人带回来?”
克哈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我是苍猉,又不是殿下那样的雪猉……我们的优点是浑身上下充满力气!”
苏玖儿好笑地小声接口:“缺点是没脑子?”
克哈没听清,一脸疑惑地看了过来:“什么?”
苏玖儿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克哈继续皱眉苦恼:“让我们砸开一堵墙或者劈开一扇门不成问题,但要在这么多高手间来去自如,好比让猪……去爬树。但我才不怕被抓!乾人,你快帮我想想,走哪条路撂倒的人少一点,胜算多一点?”
苏玖儿一听他的自我分析,觉得前途迷茫。
“你可想清楚了,若不能带着你家殿下全身而退,你劫狱的罪,搞不好又归到他身上……”
克哈看了看远处森严的监狱,又看了看单枪匹马的自己,一脸纠结。
苏玖儿看他的样子,一脸失落:“诶,我还觉得自己脑袋瓜天下无双,结果自己的搭档入了狱,我连句话也递不进去……我真没用。”
克哈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喜色:“对啊,闯不进去,但是我们可以递话!”
苏玖儿斜眼看他:“你怎么听话的?我都说我递不进去了……”
克哈无视她,忽然鼓起腮帮子,仰天长啸了一声。
大牢的二层,是一排特殊牢室。
牢门站着一排脸色凝肃的狱卒看守。
突然,远远地,几声“嗷呜”的狼嚎声隐隐传来。
狱卒一脸疑惑地互相啃了看。
“怎么这几日,东山上的狼又下来了?”
最左边领队模样的人,闻言蹙眉:“外面是荒郊野岭,有几匹狼怎么了。认真些,一会要换班了。”
其他人赶紧挺起身子站定,一动不动。
最里面一间环境最好的牢房内,寒狰耳朵动了动,疑惑地睁开了眼。
“狼?”
他蹙眉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半晌,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绝不离去,誓死相随。”
哼,克哈这小子,这次倒是有点聪明,竟然能找到这里。
苏玖儿藏在草丛里,看克哈嚎完,赶紧拿出水囊递给他润喉。
脸上好奇之色尚未褪去,她努力措辞道:“你们猉族,居然还有这么原始…有效的方法沟通?你跟他说什么了?”
克哈喝完水,习惯良好地盖好盖子,一脸自豪:“我嚎的是,殿下放心,我虽然进不去,但绝不会抛下他离去。”
苏玖儿顿了一瞬,突然一脸谄媚:“那你能不能告诉他,我也不会抛下他不管?”
克哈蹙眉看她:“我们只能传达简单的指令,乾人的名字这么复杂,没法嚎。”
苏玖儿面露失落,仔细思考片刻,又来了精神。
“那如果我也这么“嗷呜嗷呜”地嚎,他能听出来是我吗?”
克哈警惕:“你要嚎什么?”
苏玖儿拍了拍小胸脯:“我也在此,誓死不离。”
克哈瞥了她一眼,小声示范了一句“嗷呜嗷呜”的声音。
气息绵延,威严悠长,神秘虔诚。
苏玖儿张嘴,试着学了学。
“嗷呜、嗷呜?”
克哈一脸嫌弃:“气沉丹田,后音稳重,你声音那么飘,可能会嚎出别的不好的意思……”
这还能有什么不太好的意思?
苏玖儿无语,但慑于淫威,只能闭嘴细细体会,努力把握喉咙深处的发音,又小声试了试。
克哈终于点点头:“对,记住这个声音,只有这句你嚎对了。”
苏玖儿一脸欣喜地点点头,做足准备,看向远处的大牢。
你这个强大的家伙,我虽然弱小,但绝不会抛下你不管。还有,寒狰,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救你。
苏玖儿清了清嗓子,沉声张嘴……
月光下,一阵尖锐奇怪的母狼嚎叫声远远传来。
寒狰眉头忽然一蹙。
“苏玖儿?难道是她带克哈来的?怎么还嚎上了……声音这么小,到底在嚎什么?”
寒狰侧耳,凝神听去,半晌,脸上浮起奇怪的神情。
旁边牢房里,有猉人囚犯窃笑出声:“哇,好大胆的女猉人,跟牢里的情郎嚎这么直白的话!”
另一人啧啧一声:“这么不害臊,听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
寒狰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白皙的脸庞瞬间爬上红晕,一脸不知所措。
“这个苏玖儿,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嚎什么?”
话音未落,又一声扭曲的“狼嚎”响起。
寒狰满脸通红。
“克哈你这个笨蛋,快阻止她!”
……
黑暗里,克哈一脸呆滞看着专注的苏玖儿,下巴都要“惊”掉了。
都说乾人女子脸皮薄,我若是告诉她,她把“我等你”嚎成“我要你”,她不会羞得一头撞死吧?
苏玖儿连嚎几声,终于力竭地住了嘴,伸着舌头气喘吁吁。
半晌,想了想又噗嗤一笑。
“我算是明白,狼啊狗啊的为何要吐着舌头喘气了。克哈,我刚嚎的没错吧?他会知道是我,对吗?”
克哈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喘了一口气,似是刚刚受了什么折磨。
“对,殿下肯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就是这个心意,有点突然。
“那就好……”苏玖儿一脸欣喜,又冲远方信誓旦旦地许诺:“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破案,为你争取减刑。还会每天都来嚎一次,让你知道,我小小乾人虽然弱小,但很讲义气。”
克哈一脸呆滞:“每天一次?”
苏玖儿点头:“这样他就不会听不到了。”
克哈心虚:“你这么拼,不止殿下会注意到你,整个九霄城的猉人都会注意到你吧……”
苏玖儿抢过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完全没把克哈的话听在耳里。
她抱着水囊,仰头望着深远的天空,声音喃喃祈祷:“希望你们猉族的救兵能快些来,让他少吃些苦,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头顶,一轮圆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温柔地洒在整个九州大陆上。
漠北边境,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月光映着细沙,泛着细细碎碎的光。
两个乾族打扮的使臣骑着骏马,在茫茫大漠上踽踽前行。
再往北,便是猉国大地,苍茫大雪覆盖着高山森林,几乎不见尽头。
一只海东青煽动着翅膀,从两人头顶掠过,一路飞过沙漠林海、繁茂市集,直直往更高处的雄伟大殿中飞去……
一门之隔,殿外是风雪王城,殿内正丝竹袅袅,统筹交错。
王座上,雪猉王寒珏仰头又喝下一杯酒,神色微醺,一脸放松。
殿下,苍猉王克鲁豪爽地又撕下一整个兽腿,继续狼吞虎咽,间歇,还不忘调侃两句。
“雪猉王您还是老样子,嘴上说不喜欢宴请,但是猎到上好的猎物,还是招呼大家共享。”
雪猉王哈哈大笑:“我们四部一心,有好东西,当然一起分享。”
赤猉王微眯着眼,仿佛已经醉了,他看看玄部贵族,大着舌头询问:“玄猉王怎么又不来?”
对面的玄猉贵族正襟危坐,对着满桌菜肴丝毫未动。
他朝着上座微微俯身:“我们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望陛下见谅。”
雪猉王低头看着酒杯,微微摇头:“无妨。”
苍猉王左右看看,到底忍不住,凑近赤猉王小声打听。
“叱兄,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赤猉王满不在乎地抬起眼皮:“听说什么?”
苍猉王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殿上。
王座上,雪猉王正询问一旁的侍从:“国师和叱兰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你们去请他们共享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颈神鹿吗?”
看他的样子,肯定不会听见他们的交谈。
苍猉王心下稍定,刚想再次凑近赤猉王,对面的玄猉贵族却突然站了起来。
“陛下,不过是一只白颈神鹿,不需如此兴师动众吧。您这么辛苦聚齐大家,莫不是因为,那个传闻是真的……”
赤猉王抬眼,目光沉沉打断他:“什么传闻?哦?你是说,寒狰殿下失踪是去了九霄城的传闻?”
玄猉贵族看他一眼:“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寒狰殿下岂止是去了九霄城?他如今,都住到九霄城的皇家大牢里了。”
众人皆脸色一变。
一一扫过大家神色,玄猉贵族冷笑:“陛下此番是想要我们共商,如何营救您的独子吧?”
“放肆!”
雪猉王还未出声,殿外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断喝。
众人回头,只见国师寒凛领着叱兰,步履匆匆进了门。
海东青看见叱兰,亲昵地飞了过去,围绕她盘旋。
众人一时无声,起身拱手行礼:“国师大人。”
寒凛脸色冷肃:“陛下今日只是私宴,玄猉部的揣测,也未免太过无理了。况且,寒狰是本族殿下,营救他不是合理之事?”
玄猉贵族神情中露出一丝不屑:“堂堂猉族殿下,竟然在别国监狱,这真是丢尽了猉人的颜面!想必,乾国必定将我们视作笑话,更不怕忤逆我们的意思了。”
眼见寒凛颜色铁青,叱兰赶紧出声缓和气氛:“寒狰是国师的爱徒,他虽然桀骜,但不是鲁莽之人,事情多半事出有因。”
不想,玄猉贵族越发轻蔑一笑:“再怎么事出有因,以我们猉人的身手,怎可能沦落到乾族的大牢里?”
寒凛咬牙,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雪猉王抬眼看看两人,依然声音温和:“好了,今日只是家宴,怎么吵起来了呢?是这只百年难得一见的神鹿出现的不是时候,还是我那个不孝子出现的不是时候?”
说完,慈眉善目的笑开,再次招呼众人坐下。
寒凛冷哼一声,跟着叱兰落座。
玄猉贵族看他们一眼,到底一脸不悦地坐了下来。
雪猉王看看左右,微笑道:“今日不谈其他事。你们放心的吃。”
苍猉王看他一眼,即使心存疑虑,也不再多言。
一片沉默中,一个负伤的侍卫突然气喘吁吁地奔入了大殿。
他跪倒在地,神情焦急。
“禀报猉王,大事不好!”
雪猉王皱眉,摆手打断他:“出去,四部难得一聚,别再来什么事打扰我们的家宴。”
“可、可……”侍卫一脸为难,不知所措地看向国师寒凛。
雪猉王一脸“罢了”的表情,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寒凛意会,转头看向侍卫:“快说。”
侍卫膝行两步,一脸急切:“乾国使臣还未入境,便……便……死在了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