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直到打烊，范先生都没有回来。
许是受到了下午那出闹剧的影响，原有的客人识趣地陆续散去，新的客人也没有再登门。
最后的两个多小时，樊星星一直处在一个独自守店的状态。
放空了思绪之后，人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最近一段日子，她过的真挺黑色幽默的。
一天内搞定两份工作的欣喜感还没过去，就已经一天之内又同时失去了这两份工作。
果然天上从不会掉馅饼。
兜兜转转，仿佛做了一场黄粱美梦，醒来之后又全部归零。
好讽刺。
不过对于要寻找的下一份工作，现在她已经不再焦虑。
人在匆忙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不会理性。
就像她接受范先生工作的时候，只想到了自己足够好运，却忘记了，凭什么这个地段不错、待遇还算可以的工作，最后会轮到毫无相关工作经验的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一个老店的服务员流动，按理说不该这么大的。
而这个特殊原因的答案，现在几乎呼之欲出。
要么如范琼所说，这家店只是范先生招蜂引蝶的工具而已，一旦本性暴露，正常的年轻小姑娘们自然都逃的远远的。要么就是，范琼经常这样听风就是雨的就杀上门，对着无辜的小姑娘们趾高气扬地定罪，优越感十足的花样羞辱。
不管哪一种，都是一般员工所接受不了的。
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他们父女俩尖锐矛盾之下的炮灰牺牲品。
从范琼今天最后对她父亲的发飙内容来看，这家店肯定是做不长久了。众目睽睽之下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掩盖家丑的遮羞布已经被他们亲手扯下，本该成为人们愉悦栖息地的放松所在，也彻底变了味。
那么，也该是它进入坟墓的时候了。
万幸自己还没有把范先生的地毯，自作聪明地铺进扈小姐的客厅。
她也总算明白了，扈小姐为何总是对紧追献殷勤的范先生一直爱答不理。
并不是自己脑补的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扈小姐早就对他知根知底，并感到晦气了。
一想到扈小姐，樊星星的心里就舒服了不少。
她能清晰地明白，自己之所以如今不再焦虑，全是因为有扈小姐在做她的后盾。
虽然她们之间有代沟，生活习惯上也有些地方格格不入，但毫无疑问，扈小姐给了她一个梦寐以求的“家”。
这就是她可以在面对不公时，能第一时间勇敢反抗的底气。
而这，恰恰是过去的自己所没有的。
如果她两年前就遇到扈小姐，或许理疗店那种地方，她就不会浪费那么久的时光同流合污了。
伸张正义和选择自由，是需要人有退路做支撑的。
正如不知道是谁说的，一个人低级的自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真正高级的自由，才是想不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这叫拒绝的能力。
很无奈，却也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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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终于转到晚上九点整。樊星星迅速起身，关电脑准备打烊。
门铃却偏偏这时候响起了“欢迎光临”的智能音。
“对不起啊，今天我们营业结束了，您可以明天再来哦。”樊星星头也不抬，用标准的服务生语气说着。
“那如果明天没有时间呢？”
樊星星心中一震，猛然抬头，堪堪对上余傅瑾一双微微含笑、正与她插科打诨的眼。
“您……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本来她就一直想问问他豆豆的情况怎么样了，却一直没好意思打扰。
“我今天下班的时候，在停车场碰巧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余傅瑾说着，抬起自己右手提着的一个浅灰色航空箱。
樊星星这才注意到，里面居然有一只纯白色的小奶猫。它是那么小那么弱，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眼睛还紧紧地闭着。
“因为平时我没时间照顾，就打算带过来，请奶奶帮帮忙。路过这里时，刚好看到你在里面，就进来看看。如果你忙完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余傅瑾接着说。
“它还好吗？”樊星星连忙走过去，有点担心，“这么小，有没有一个月呀？应该很难独自活下来吧？”
“已经去宠物医院检查过了，基本情况还好。但可能因为猫妈妈出现了意外，所以它就一个人流浪了。”顿了顿，他似乎又觉得自己逻辑不够严谨，便继续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猫妈妈自觉自己照顾不了它了，所以故意把它叼到停车场，放在了我的车边。”
“这猫妈妈还挺聪明的。”樊星星颇感佩服地笑起来，一天的郁闷心情也在见到这个奶呼呼的小家伙后，顷刻烟消云散，“她还能分辨出哪辆车的主人，能善待它的孩子。”
余傅瑾却摇摇头：“动物虽然都是有灵性的，但也没那么神。她应该是闻到了我车子里有猫咪用品的味道。我家里也养了一只猫的。”
原来如此。
樊星星弯下腰，冲着航空箱里的猫咪夹着嗓音“咪咪咪咪”地叫了几声，发现小猫居然有叫声回应后，她马上开心地朝余傅瑾招招手：“你看你看，它好可爱哦，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是个弟弟。”余傅瑾也顺势弯下腰朝航空箱里的小猫看，脸上是樊星星从未见过的温柔。
樊星星望着他几乎泛着圣父柔光的柔软侧脸，不自觉地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用爱和真心，毫无保留去呵护的东西，只是对象各有不同而已。
余傅瑾可以对花，对美食，对宠物，乃至对老建筑，倾注他全部的毫不设防的情感，但唯独对同类不会。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个聪明人。
因为人类大部分的烦恼，其实都是同类带来的。
“长大了一定很帅。”为了防止自己的感慨凝视被余傅瑾定义成无脑花痴，樊星星快速收回目光，直起腰重新回到柜台，确定所有的东西都归位完毕后，她才走到餐饮区，打算关灯。
“上回你说的工作，就是这个吗？”余傅瑾重新把航空箱提到手里，问樊星星。
“不是。”樊星星矢口否认。她现在急于想和范先生一家撇清关系，何况，只上了六个小时的班，算什么班？顶多算是史上最短小时工。
“那是……”
“现在也没了。去了半天，感觉不是很合适，就没签合同。”樊星星轻描淡写说着，扭头示意余傅瑾先出门，“我要关灯了，你先出去吧。”
余傅瑾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樊星星脸上的异常。
他眉心狠狠一蹙：“你脸怎么了？”
樊星星心里一紧。
原本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的伤，她已经把头发放了下来，刻意遮住了半张脸。这会儿聊得放松了，她习惯性地刚将半长的头发别到耳后，就被他眼尖地发现了问题。
“啊，这个……没事。我不小心撞门框上了。”樊星星胡乱诌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解释。
她觉得，如果余傅瑾识趣，应该不会再追问。毕竟他们的关系，其实也仅止于认识而已。哪怕再进一步，撑死了也算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以余傅瑾一向对同类私人生活不感兴趣的性子，大抵说到这种地步，他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可偏偏余傅瑾，这次还真轴上了。
他歪头仔细看了她伤痕一眼，完全不信地哼笑了声：“对，你家门框挺别致，还是章鱼造型的，而且正好五个爪，有长有短，十分吻合人体工学。”
“……”嗯，小幽默整得挺好，下次别整了，真的谢。樊星星心里无语望天。
“说吧，到底怎么了？谁打你了？”他戏谑的神情收起，眸光渐渐流露出有些较真儿的冷。
“都过去了，别问了。”樊星星不想他再寻根究底下去，顺手推搡了他手臂一把，“走啦，都在这儿磨蹭半天了，等会儿扈小姐该睡觉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余傅瑾这才作罢，沉默着带着猫走到门外。
从车里取回一个有猫咪图案的硕大手提袋之后，他又站回咖啡店的出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步步关灯、关招牌、关大门，再逐个整理户外的桌椅。
等樊星星全部弄完，走到他身边后，他才又缓缓开口。
不过这次，他的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是在新单位，与人闹不愉快了？”他问，“今天你打我电话时，我听得出，你在外面。”
“嗯。”既然不回答就过不了这道坎，那不如就顺势糊弄过去。总比实话实说，造成他和范先生之间没必要的不愉快要好。这么想着，樊星星也重新组织好了语言。
“那家单位太不正规了，我刚进去就和前台闹了矛盾，一气之下决定不干了。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范先生着急出门去玩，我就帮他看半天店。反正有报酬的，何乐而不为？”
许是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了点逻辑，余傅瑾不再多问。
并肩走了十多米，他才又出声说：“法治社会，自己的合法权益，该维护的，还是要维护的。就像你之前的单位，连医保都不给交，你都能做那么久，也是够好忽悠的。”
樊星星装傻充愣呵呵笑了两声，这件事总算是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对了，豆豆怎么样了？找到了吗？”快要进家门时，樊星星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找到了。”余傅瑾淡淡道，“等110协助我们联系到她时，她说她已经在就医了。她男朋友当时就在她身边，第一时间就送了她去医院。”
“她男朋友？”樊星星不信，“当时直播间明明就她一个人。她发病时，那么狼狈，也没有人上来帮忙。”
余傅瑾轻叹一声：“要不怎么说你好忽悠呢？现在的网红，但凡有稳定输出的，哪有没有剧本、人设和团队的？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这场所谓的直播事故，都登上了全网热搜？一分钱没花，但由此带来的流量价值，你敢想象有多少钱吗？”
“……”樊星星不说话了。
她不是没想过有剧本策划的可能，但看她发病的症状，却也不全像是装的。
真的有比健康还要重要的钱吗？
或许她也曾经有过这样本末倒置的价值观，但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搞进医院几天后，她算是彻底活明白了。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想怎么蹦就怎么蹦、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好身体来得爽。
希望这次豆豆体验过一趟医院之旅之后，也能活明白一些。
尤其是，她牺牲自己健康换来的，还是别人的盆满钵满。这就更不值了。
“如果当时真的有她男朋友在场，那这个男朋友也太不是东西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管是催吐还是真吃，对身体的摧残都是实打实的。如果是她自己自愿选择这种方式赚钱为自己花，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一个大男人，什么正事都不干，靠折腾女朋友的命来为自己赚钱，这钱他能花的安心吗？”
“行了，你要是真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吧。为别人伤肝真没必要。”余傅瑾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好玩，“比如，照顾好它。”
说着，他把航空箱递到樊星星手里，自己拿出钥匙，踏上台阶去开门。
樊星星抱着在自己手掌心里奶声奶气嘤嘤叫的可爱小奶猫，心一下子便融化了，果然再没了多余的闲心，去操心那些一个个比自己都过得好一万倍的流量新闻主角。
行吧，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网上看到的大师鸡汤，诚不欺她。
原来一个人真正的智慧与通透，还真不是成天想着兼济天下，自我感动，救国救民。
对于每一个普通的个人来说，能照顾好自己的一人一宠，吃好自己的一蔬一饭，太太平平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比如现在，对于她而言，想办法将这个全世界只能依靠自己的小奶猫，好好地用心抚养长大，才是她眼下该做的最实际、最挑战、最有价值，还更具意义和成就感的一件事。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