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这么快传到范琼耳朵里,也是樊星星没想到的。
她更加确定范琼在小巷子里,一定有她的市井耳目。不然以她的职业,不可能无聊到工作日还有时间刷一个小糊豆的八卦新闻。
不过既然她电话打过来了,那她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要还范先生清白,就必须还罗娜清白。说不定范琼真能帮到她们一些什么。
“范小姐,我不是罗娜,我是樊星星。”主意打定,樊星星对着手机说。
“樊星星?”范琼吃惊,“你什么时候和罗娜搅和到一起了?”
“说来话长。”“搅和”两个字用得真扎心,好像她们是什么狼狈为奸的害群之马似的,樊星星无声苦笑,“您现在在哪边?我在医院。我想和您当面碰一碰这个事。”
“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范琼不理解,拔高了声调,“我要见的人是罗娜!”
“我也想让您见罗娜,可这不是现在见不了吗?”樊星星望着远处的手术室,“她现在生死未卜呢,已经进去手术室快两个小时了,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范琼很明显愣了一愣:“她怎么了?自杀了?”
“不是。”樊星星依然坚持想见一面范琼,“要不我去找您?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气,但现在不是盲目生气的时候,咱们得解决问题。这件事很复杂。而且,我思来想去,现在能出面平息这件事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您了。”
这句话樊星星并没有夸张。
肖程团队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欺负人,就是看准了罗娜连请旗鼓相当的靠谱律师来对抗的资源都没有。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条,就是他们不该不做背调,就把范先生给拉进来。
但凡稍微在小巷子里打听打听,都知道范先生不是什么普通的有点钱的孤寡小老头。
身为沪上体面过几代的老家族,范家虽然不如范先生年轻时风光显赫,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子孙后代各行各业海内海外精英众多,根本不是好拿捏的那种没根基软柿子。
对于这种本地老家族而言,名声本来就大于一切。范琼此前对范先生的私生活之所以如此变态的严防死守,除了财产考量外,还有名声顾虑。
她不想让他晚节不保,最终再因为这点破绯闻,影响到自己和孩子在阶层里的脸面。
这次肖程团队为了搞死罗娜,上眼药居然上到了“睚眦必报”的范琼这里,还惹到了她最在乎的点,可真是他们的“福报”。
最懂利用法律武器的范琼,一旦找到了搞事源头,是无论如何都要和他们死磕到底的。
如果过程中他们还不长眼,把范琼彻底给惹怒了,她甚至都有联动其他人脉、让肖程付出更大代价的可能。这点樊星星非常确定。
所以她必须马上见到范琼,并想尽办法说服她。
虽然听完樊星星的话,范琼仍一头雾水,但她更担心事态再扩大,传播更广,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樊星星:“我正在往医院赶,一刻钟后,我们医院楼下的咖啡馆见。”
.
附一院在住院部楼下规划了一个休闲区,那里就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咖啡馆。
和范琼约好后,樊星星找到薛姐和她打了个招呼,说她有点事,要短暂出去一趟。
薛姐还不知道外面的纷纷扰扰,不明白樊星星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有闲心出去,便好奇问道:“是什么事?很重要吗?”
“还蛮重要的。”樊星星模棱两可回答,“但我也不会走远,就在院区内,您有事直接打我电话就行。”
“那好吧。”薛姐无法拒绝,但也不忘提点,“有我在这儿守着,你放心。但以后如果是你单独带客户,可不能再这样了。”
“我明白。”樊星星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冯琴的人?”
“认识。”薛姐表情更加好奇,“怎么,你也认识她?她已经离开余生陪诊很久了。”
“她以前也是余生陪诊的?”怪不得她对薛姐这么熟悉,“那她后来为什么走了?”
“因为暗地里给不正规的私立医院当托,误导病人赚回扣,被我发现后给开了。”薛姐谈起这事还有些感慨,“其实她是个业务能力挺强的人。但在我这里,有些错是不能被原谅的。因为这可能会改变病人一生的命运。”
“是的。”樊星星很自然地想起了陈城。
看来当初她不直接对薛姐揭发他,是对的。
一旦被薛姐知道全貌,他的结局就一定和冯琴一样。
至于他的未来,也肯定会走向和冯琴一般无二的路。——钱嘛,是肯定要继续赚的。而且失去了余生陪诊的约束,他们还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大赚特赚。
到时候对行业的破坏,只会更大。
既然她现在也要回去了,看来真得找个机会,和陈城私下好好聊聊了。
先礼后兵,也是一个该有的流程。
“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薛姐还是很想不通这一点,“她应该早就和我们没交集了。”
“没什么,就我以前一个朋友,被她骗过。后来争吵起来的时候,听她说了一嘴。”樊星星含糊其辞解释。反正冯琴人都已经进去了,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那她是真的可惜了,到现在都不知悔改。”薛姐惋惜叹气,“好好的人,走着走着就失了初心,确实是我们这行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误。毕竟比起跑断腿赚点辛苦钱,直接拿无良商家的回扣多简单啊。人在金钱面前,永远都别高估自己的自制力。”
说着,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樊星星一眼。
樊星星心领神会,耸肩笑笑:“放心吧,如果我也有那一天,不用您说,我都会主动提辞职。”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薛姐却断然摆手解释,“我是想说,关于陈城,都晾了几天了,下周一怎么也得给出个态度来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樊星星连忙撇清关系:“这事儿您别问我,我可不是领导,我可不想操这份心!”
“行吧,快去吧。”薛姐笑着推了推樊星星的肩,“不过讲起来,陈城还是冯琴亲手带出来的呢。我是真的不希望,陈城有一天像她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多行不义必自毙,她早晚会把自己害死的。”
“……”樊星星当然也不希望他真有重蹈冯琴覆辙的一天。
好歹他也曾救过自己的一次,不是吗?
.
范琼走进咖啡馆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还好樊星星早就梳理好了故事讲述的前后逻辑,还拿出自己录的音作为佐证。
范琼全部听完后,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所以,罗娜才是受害者?”
“彻头彻尾的,毫无争议的。”樊星星锁好手机,一脸认真地看向范琼,“虽然我和她最近几天才阴差阳错熟识了,不敢对她的人品做过多保证,但我相信范先生的眼光。他那么智慧,接触这么久,不会看错人的。之前在急诊室,他也和我说过,他和罗娜之所以走得近,完全是因为他太想念在国外的外孙女了。他说罗娜在外形、专业和谈吐上,都和您女儿有点像。按照年轻人的话说,他的这种行为,叫寻找亲情‘代餐’,我还是很能理解的。”
范琼神色有些怅然,沉默半晌才道:“他都没和我说过这些。”
“其实大部分老人都是孤独又傲娇的。”樊星星劝解她说,“不管表面再怎么独立,骨子里都是渴望晚辈可以时常陪伴,嘘寒问暖的。尤其是节假日、重要纪念日的时候。”
“那你上一次往家打电话,是什么时候呢?”没想到下一秒,范琼却状似无心地反问了樊星星一个让她瞬间哑口无言的问题,“感觉你很能和老人们聊得来,听说巷子里的老人都快把你当团宠了。那你生活中,应该也是个很体贴孝顺的小辈吧?”
樊星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人啊,都是说别人时容易,轮到自己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双标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她面色尴尬地干咳一声,重新将话题引回到罗娜的事情上来:“罗娜这件事,您觉得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范琼也正色起来,双手环胸坐正身体,运筹帷幄道:“很简单,直接向对方的经纪团队,也发一张针锋相对的律师函。”
“那我可以聘请您吗?”樊星星表情充满希冀看着她,“您上次说过,我可以免费使用一次您事务所的服务体验卡。如果我用在这次事件上,您同意吗?”
“我不同意。”范琼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轻飘飘地拒绝了回来。
“为什么呀?”樊星星不太理解,“这个是我自愿的。”
“我说过这张体验卡,可以转赠吗?”范琼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恶意,但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我是出于感谢,给你的特权,并不是给罗娜的。你知道我外面接一个案子,报价多少钱吗?”
“这不是钱的事。”樊星星有点着急,“我主要想着我暂时也不需要,而罗娜这事儿确实十分紧急。更何况……”
“你啊,还是太年轻。”范琼似乎猜到了她想把两方的利益绑定到一起的小心思,便提前打断了她的话,摇摇头失笑说,“不过年轻也有好处。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为投缘的朋友不计成本地两肋插刀,哪怕倾自己所有,也甘之若饴。等人年龄大些,成熟了,精明了,各自有各自的考量算计了,很多东西就不再那么纯粹了,青春也就消失了。”
樊星星看看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小时。她这个时候没那么多时间和她在这里喝着咖啡闲聊人生,只能再次和她直白确认:“真的不可以吗?”
“不可以。”范琼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哪怕她出钱来聘请您?”樊星星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范琼坚决不肯松口。
“出钱当然行,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但免费的,不行!哪怕这件事,和我父亲有点关系。于公于私,我都绝不会免费替她出面,统揽大局的。”
“为什么呢?”樊星星本以为误会解开了,范琼就会解除对罗娜的偏见。而且明明,她刚刚在范琼的眼里,也看到了同情之色。可怎么到了实际行动上,她还是如此寸步不让呢?
如果罗娜真的有能力瞒着父母花钱为自己请律师,还用得着拖到现在,最后让她一个外人这会儿坐在这里苦口婆心吗?
不过这些话她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她也是了解范琼的。
一个能打那么多争议官司的律师,肯定是利益至上的。但利益至上对生意人来说,有错吗?当然也没错。没钱事务所都要自身难保倒闭了,何谈什么其他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现实。
“首先,我很不喜欢罗娜,你是知道的。”仿佛看穿了樊星星内心的小嘀咕,范琼很优雅地抿了口咖啡,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和她解释道,“不管老爷子把她当成什么,也不管她的真实人品如何,我就是很不喜欢这种做派的女孩。这种人,明知道我们父女之间有隔阂,却不想着像你一样帮忙协调沟通,而是像个显眼包一样到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说没私心你相信吗?她似乎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替我陪老人开心了,但实际上,她做事既不得体,又没有分寸,反而离间了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免费帮她?她这种爱自以为是的个性,在社会上吃点亏撞点鬼,从长远来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范琼这个角度的一番话,让樊星星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的确说得没错。从范琼的角度,罗娜的行为确实很不讨喜。只可惜,罗娜到现在都可能还没意识到。不然她也不会之前在电话里,对范琼也有那么多微词了。
看来,每个人都要成长。
包括她自己。
范琼说罗娜那样做事没分寸,那自己现在这样为了罗娜、对范琼强人所难,岂非也是另一种没分寸?
年轻的确什么都好,就是多少都有点不懂事,不自知,还很二。
.
“其次,我也不太赞成你仅凭短短几天的浅薄交情,就为罗娜掏心掏肺跑前跑后的行为。”范琼很有耐心地接着徐徐说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乍听之下会不高兴,但听我解释完,你可能就懂了。樊星星,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共情能力很强,但你有太多看不懂人性的地方。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如此耗尽人脉地去帮她,万一最后他们两个和解了呢?区区五千不行,可能五万也不行,那五十万行不行呢?送她出国、给她前途行不行呢?永远记住,人心是可以被金钱收买的。只要对方愿意保艺人,他们就可以做很多让步。何况这点钱对娱乐圈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再退一万步说,你又怎么能保证,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个人,闹过之后,不会床头吵架床尾和呢?感情中,哪来那么多是非曲直。只要有人愿意先低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打过那么多情感纠纷官司,最了解千万不要在别人的夫妻情人关系中,主持什么正义。这中间要有黑白分明的道理可讲,人世间就没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痴男怨女了。”
“……”樊星星再次无话可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说的都对。
而且对金钱的魔力,完全与薛姐的看法异曲同工。
这世间没有多少不能被金钱衡量的东西,对谁都不要过度高估。
若是这俩人后面为了双赢,达成协议,真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大反转,自己才是那个两面不是人的大冤种。
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确实也得有个分寸感。超越了某个界限,就可能升米恩斗米仇了。
感谢两位洞悉人性的资深导师亲自上线谆谆教导,教她做人。想通之后,樊星星瞬间感觉心神定了不少,但她还是想替罗娜咨询一个解除危机的成熟思路。
她和罗娜俩人加起来走的路,都没范琼一个人过的桥多。
事实已经反复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绝对是在眼前的。
她相信只是一个指点迷途的忠告而已,只要范琼有,应该就不会吝啬相告的。
果然,范琼还真的给了她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
“她不需要着急请律师的。”范琼说,“就她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先安心养病,然后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用做?”樊星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说危机公关的最佳解决时间是24小时之内吗?”
“你们有专业公关团队吗?”范琼一发直击灵魂。
“……”扎心了,老铁。
“你们现在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范琼一针见血,“而且你怎么保证罗娜看到这些东西后,不会被气得七窍流血,病情恶化?”
“……”的确,对术后病人来说,情绪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而这种情况下,能让罗娜情绪稳定的最佳方案,就是想办法屏蔽掉所有负面消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什么都不做,不代表我也什么都不做。”范琼看着樊星星脸色接连变了几变,不由笑着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因为这事儿牵扯到了我父亲,我就能直接从我的立场向他们发律师函。如果他们真出面解决了,火速删除了那些事关我父亲的图片,那就证明了,你的猜想是对的,的确是他们在刻意买水抹黑造谣罗娜。到时候,罗娜就可以拿着你的录音和这个事实依据,去找对方谈判。如果对方识相,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但如果对方这个时候了还嘴硬,那我就欢迎罗娜随时来找我。——放心,她不会付不起律师费的。因为,所有参与此事的大小账号,在粉丝们的‘共同努力’下,谣言转发量早就已经到达了需要负法律责任的标准。最后赔的钱,绝对足够她付我的律师费了。而我也最喜欢接这种社会影响力大的名人官司。尤其是这种对抗劣迹208,为弱势素人女性发声的‘正义’官司。”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范琼差着辈分,怕自己的这个肤浅手势会显得没礼貌,樊星星真想给范琼竖起一个发自内心佩服的大拇指。
整个过程丝滑顺畅到挑不出任何破绽,不愧是沪上知名的女大状。
如果按计划进展顺利,那她和罗娜都可以借助此事达成完美的双赢。
罗娜赢得了她人生的轻装重启,而范琼则赢得了事业上的名利双收,妥妥的是踩着肖程的人气更上了一层楼,大概率最后还会因为“女性帮助女性”成功的大快人心结局,而让自己美名出圈,全国范围内声名远扬。
更重要的是,她还可以通过大方帮罗娜出面这件事,顺理成章地解开她与范先生之间心照不宣的心结隔膜,完美地修复二人因为罗娜事件而产生的种种不快。
至于自己呢,更可以分寸感十足地适时隐身,避免因过度参与别人的私事,而对将来两人的友情埋下潜在隐患。
这波操作这样算下来,可谓以小博大,在场的没有一位是输家。
当然,除了那个不作不死的肖程。
都到这种地步了,樊星星没什么祝福可以送给他的,那就只能无比纯良地浅祝他退圈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