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海城已经很热了,沈鑫两口子早跑去南半球避暑,沈乔冉就没那么好运,手头的案子多,几个礼拜下来又瘦了一圈,那腰能把余醉这种整天嚷嚷减肥的小姑娘气出白眼。徐梓凤视频过来,心疼得不得了,她恨铁不成钢:“你们警队还招不招人,你跟你爸换换行不行,让他也减减肥。”
沈乔冉哭笑不得,说:“你儿子瘦一点不好看吗?”
徐梓凤:“有时间找个女朋友也好照顾你。”
沈乔冉眉毛动动,到底没把余醉的事情和母亲说。他最近感情生活丰富,一面人生第一次交了正儿八经的女友,另一面跟唯一的好友郑岩进入了一种尴尬的相处模式——
之前两人因为楚戈那事儿不欢而散,虽然转天就没事了,但之后两人都默契地避过这个话题。
午饭后,郑岩盖着杂志想睡觉,沈乔冉坐到他对面:“你上次说辞职去做生意事情怎么样了?”
郑岩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茬,他也是随口一提,早忘了,含糊道:“你想做我的天使投资人吗,沈公子。”
“先说说你的企划。”
郑岩有个屁企划,往后双臂一枕倒回椅子上:“沈乔冉,你来真的啊?”
沈乔冉:“我只是问问,你也别多想,放心,这回不一样了,我跟你一起辞职,我妈能把私房钱拿出来感谢你。”
郑岩长叹,忍不住说:“你也不用这辈子就跟我较劲吧,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乔冉不答,转而道:“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郑岩闭上眼睛,嘴角略勾:“好着呢。”
沈乔冉:“一起叫出来聚聚,余醉说想去沈家湾游泳,你叫上小楚老师,我们周五晚上出发,住在沈家村。”
郑岩掀开眼皮,一时之间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重要信息,他突然昂起脖子,大声:“等下——为什么有余醉!”
郑岩一直到亲眼看到余醉从沈乔冉的路虎的副驾上下来,才确定沈乔冉不是开玩笑的,这两人真的在交往。
沈乔冉已经到跟前,微笑:“楚老师,久闻大名。”
楚戈也微笑:“彼此彼此。”
她又看身边的余醉,说:“郑岩也常提起你。”
余醉下巴扬扬,算是和郑岩打了个招呼,对着楚戈倒是客气微笑,听她这么说,笑道:“肯定不是好话吧。”
郑岩:“都是夸你的,我看沈乔冉就是听我夸多了,才暗戳戳动了心思,背着我朝你下手。”
沈乔冉:“什么叫背着你?”
郑岩:“你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沈乔冉:“告诉你,又怎么着?”
郑岩笑:“还能这么着,祝福你呗。”
车子转出市区,上了高速,天越来越高,两旁青山绵延,风景开阔,余醉注意力却全在楚戈身上。说实话,除了银幕上的明星,她可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不,漂亮都不足以形容,应该用美丽,她站在那儿就像一幅画一样,她有点酸溜溜地想,她这样的相貌倒是跟沈乔冉般配。
楚戈上车后围拢手臂贴着车门一侧静坐,闭目休憩。彼时,余醉和沈乔冉一起下车走来,沈乔冉清澈到近乎透明,像一团风温柔地托起旋转的水流,风和水都是无色的,楚戈从未见在男人身上见到过这么清透的意向,而走在他右手的余醉则是张扬四溢的红,那红色像火舌一样腾舞,不停去舔舐包裹沈乔冉的柔风软水,却被拒之于外。楚戈不喜欢炽烈的生命,不愿挨近余醉,合目侧身而坐,但她始终能感到余醉的热度,终究有些烦躁地瞥向她:“怎么了?”
余醉眉头一抬,惊讶于楚戈的敏感。
“怎么了?”郑岩回头看她俩。
两个女人却抖不约而同:“没什么。”
沈乔冉手握方向盘,一直未说话,郑岩转回去,两人眼神交互,郑岩默契地打开音响,爵士乐顷刻响彻车厢,节奏轻荡,路虎的车轮好像滑过音符,向着高速公路路和蓝天契合之处飞驰而去。
他们下班出发,到沈家村已经天黑,沈乔冉七拐八弯把车停在一处院子里,余醉开门下车,抬头,天黑只能看出是沈家老宅隐隐轮廓,像在黑色背景中又拿深色笔潦草涂抹勾勒,看不清大概。大门开着,跨过高高的石头门槛,院落中载着一株桂树,再往前便是正厅。正厅空旷,郑岩双手插着口袋仰头绕了一圈,说:“沈乔冉,高门大户啊。”
沈乔冉:“我爸小时候就是几间土泥瓦房子,他有钱后又和邻居商量,把旁边房子买下来,重新推倒了建的这进宅子。”
沈乔冉领着几人从侧门穿过,这里有一方天井,蓄水养着锦鲤,再往前走就是后院,绿植甚好,显然有人常修剪照料,有石桌、石凳摆在树下。
四人看了一圈宅邸,便回到花厅,早有人布置了饭菜,郑岩边吃边说:“明天让他们别来了,我们自己做。”
余醉:“我不会。”
郑岩看一眼沈乔冉,笑:“你不用会,沈太太哪需要自己亲自下厨。”
余醉忍了郑岩一路,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顶回去:“你说得对!”
郑岩与她相视一笑。楚戈安静吃饭,对他们说的话并无兴趣,只是她不碰荤腥,郑岩注意到了,轻问她怎么了,他从前没发现她忌口。楚戈淡淡道:“最近肠胃不好。”
吃完饭,时间尚早,余醉提出去海边玩,四人出了沈宅,沿着村道慢行,余醉问有多远,沈乔冉步行十五分钟,有块白沙滩,余醉坐惯办公室忍不住抱怨路远。楚戈突然说:“这里好像有一条小路。”
沈乔冉心中莫名奇怪。楚戈不等其他人说,便率先往那黑暗处走,郑岩忙跟上去,他伸手牵住楚戈,楚戈任她牵着,既不看他,也无反应,直管往前走,仿若梦中,沈乔冉和余醉紧随其后。沈乔冉也极少回沈家村,这时候竟然跟着楚戈在巷道里穿行,他看着前方楚戈背影,她步伐轻而快,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夜色中犹如飘忽的鬼魅,他们不知不觉进了一处小树林,灯光已经全然消失,黑暗中只见一点流光瞬息而过。郑岩听到身后余醉一声轻叫:“鬼火!”
楚戈:“是萤火虫。”
果然,越往前,越多光点浮起,像游散的点点星子,余醉已经大呼小叫,好美啊。楚戈却脚步不停,郑岩牵着她的手,有一种错觉,楚戈仿佛会碎散在飘荡的星星点点的幽光中,他站定拽住她,楚戈回身,面容朦胧。
郑岩自己也觉得一时念头怪怪的,见楚戈望着他,有些尴尬,便抬手一抓,把那萤火虫掬在手心给她:“我给你抓萤火虫好不好?”
楚戈低头看他掌心一明一灭的小虫:“我不要。”
郑岩讪笑:“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萤火虫吗?”
楚戈:“我不是女孩子。”
郑岩愣住,但他现在已经逐渐习惯楚戈温驯表面下的古怪:“好,不是女孩。”
果真如楚戈所言,走出小树林便是白沙滩,抄对小路,五六分钟就到了。余醉甩了凉鞋,张开手臂,跑上沙滩,沈乔冉跟在后面笑着看她追着海浪奔跑,那浪头一层层递来,深黑色的海水愈靠近岸边愈褪去颜色,白色的浪花碎在海滩上撞碎成透明最后又被深黑色卷回。
郑岩踱到楚戈身边,楚戈抬头望月,单薄的衣裙在海风中飞扬,好像要把她裹走,他嗫喏:“你会不会想回到月亮上去?”
楚戈看向他。
郑岩:“我总觉得你会奔月。”
楚戈静了一静,说:“神话里说仙女落在人间,凡人偷走了仙女的羽衣,仙女便没有办法回到天宫,只得嫁给凡人。这个故事在国外也有差不多的版本,说海豹女在夜晚随海潮上了陆地,渔夫拿走了海豹女的海豹皮,她便没有办法回到大海,只能嫁给了渔夫。”
郑岩觉得好像听懂了,他有些委屈:“人类太喜欢她了,才藏起她的衣服,他是舍不得她走。”
楚戈淡笑。
郑岩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却突然说:“但是我……我更舍不得你哭。”
楚戈转头看着他,郑岩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在瞎扯什么,又很尴尬,又有点难受,楚戈突然说:“水母。”
郑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到水母。
楚戈:“我不喜欢萤火虫,我喜欢水母,幽暗、美丽、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