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这么一说,宋毅心里踏实了不少,“请。”
“公子请。”
行走在县令府中,宋毅安慰自己,不是不想走,是这个男人堵住了路,他想走也走不了。
“麻烦通报县令爷一声,宋公子自请。”
“是,总管大人。”
总管?
宋毅忍不住打量男人一眼,一身朴素得甚至打上补丁的粗布衣,连发冠都是自己制作的,上面还带着些不成型的小玩意儿。
谁能想到这就是县令府的大总管。
“宋公子,县令大人有请。”
宋毅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拢起袖子进去了正厅。
“宋公子,请。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宋毅受宠若惊地接过陈县令递来的茶,将练习了无数遍的腹稿搀夹着无奈吐了出来。
听着听着,他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忍不住一盏茶拍在了桌面上,溅出一大片。
“成何体统!哪成想民间竟真有这等不懂妇道的女人。”陈县令气的嘴唇的在微微哆嗦,“你说的这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此人名叫童梨花。”
闻言,陈县令僵硬了半刻,气愤的神色呆滞在脸上,立刻就想到之前收到的信还有押送来的人。
半晌,陈县令顺着胡子,招来一个小厮,轻轻耳语了几句,不一会那小厮就呈上来一件东西。
将这东西递给宋毅,陈县令叹了口气,道:“宋公子,你不妨看看这个。”
宋毅依言看去,简约而不简单的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陈县令亲启。
“这……”
“看吧。”
拆开了信,宋毅一目十行的看去,竟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一纸看完,竟觉得这薄薄的一封信有千斤重,他将信递回去,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陈县令打破了这僵局:“这封信一个时辰前送到,信中只言片语却勾画出一个不懂妇道疯癫魔怔的女子形象。没有平铺大叙,却不难让别人了解这个女人的疯狂和她做的荒唐事。这个女人如此不肖,百死莫赎,信的结尾却只是恳求我将她关入牢中几日。先前我不甚明了,现在却是懂了。”
宋毅低垂着头,已经失了言语。
“罢了罢了,这一纸休书,我给了你便是。你去看看她吧。被送来的时候,她实在像是疯了一般,以后的事,自有裁断。”
陈县令拿起刻章扣在休书上,又好像烙在了宋毅的心上。
“草民,谢过县令大人。”宋毅郑重的接过纸张拢进袖口,复作了三个揖。
“去吧。”
牢里阴冷潮湿,时不时传来虫鼠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引路的小厮领着宋毅现在最后一件牢房门口,向他弯腰:“公子,那奴才就退下了。”
“辛苦。”
待脚步声远去不见,宋毅才抬眼望去。
阴冷的牢房只铺了一层干枯的稻草,甚至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的身影,油污的长发糊了一身一脸,一点看不出往日温润而意气风发的模样。
说不明白的,宋毅心中突然有点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他曾经喜欢的女人,她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童梨花突然抬头看去,浑浊的眸子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放出光来。
她扑到宋毅面前死死抓着牢门,轻声问道:“宋毅,你是来救我了吗?”
宋毅沉默地看着她一遍一遍地问,最后疯癫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你怎么会来救我呢?宋毅!你怕不是嫌我活的太长了阻碍你和童宁曦那个贱蹄子风花雪月吧。”她笑着,眸子中射出决绝的光:“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死了也依然不可能!我变成鬼也要入你们的梦,让你们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哈哈哈哈哈!”
宋毅咬紧牙,额角有青筋暴起。他从袖口抽出那一纸休书扔在童梨花面前。
她瞬间停止了疯魔的笑,手脚并用地捧起这张纸,好像是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
宋毅沉痛地看着她,道:“童梨花,够了。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童梨花看清了纸上的字,又听见宋毅毫无波动的声音,整个人神志不清起来。
“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你说啊,谁来放过我?!”
被撕成碎片的纸张一片一片从空中飘下来,落在二人的发上,身上。
宋毅闭了闭眼,道:“童梨花,这就当做是你我到了白头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语毕,他转身离去,不顾身后凄厉而绝望的叫喊声。
身后,童梨花跪坐在一堆腐烂的稻草中,一身狼狈,脸上却绽开一抹笑。
“宋毅,既然你不要我了,那就如你说的,就当我们白头了吧。我会好好记住这一刻的。”
双腿灌铅似的走出地牢,宋毅呛了一下,咳出几口浊气,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神来。
童梨花凄厉而绝望的叫喊声仿佛还萦绕在耳旁挥之不去,她阴冷恶毒的诅咒像跗骨之蛆一般刻在骨头上。
宋毅机械地迈动着双腿,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目光所及之地皆是白花花一片。
是了,现在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可为什么他的四肢却一阵阵发凉呢?
当今圣上尤为喜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诗句,期盼着它能为自己的国家改运。是以,在主城的各个街道上都种满了梨树,盛开之际无数白色而娇嫩的小花显得纯洁无比。
而如今已至盛夏,繁盛一时的梨花纷纷凋零,铺满了整个长街,更像是为主城裹上了素衣。
有人喜欢这景,有人厌烦这景,落花仍是那花,终归是人的心境不同罢了。
回过神来,宋毅才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童家门前。时过境迁,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走上前去,轻轻扣了三下门。
第一下,敬那未老已衰之人。
第二下,敬那未冷已冻之魂。
第三下,敬那未亡已散之事。
三下过后,宋毅沉默地站在门前,心中郁结却已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