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喝热茶，是成东风最近与陈语频繁接触后养成的习惯，适合秋冬季节。
秋意渐浓，陈语的新欢是铁观音。
按照陈语的提醒，成东风午饭时特意吃了一些米饭，平时他中午是不吃碳水的，因为容易犯困，成东风不喜欢脑袋不清醒的感觉，跟陈语下午开庭前不吃午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语用的一个胎体轻薄的三才白瓷盖碗，上面点缀几支红梅，据说此盖碗大有来历，是“7501”工程的后人所做，是曾经国宴的款式。
陈语用一把小剪刀剪开茶叶袋子，先用沸水温杯，然后才投茶，随后捏住盖碗两端，像摇骰子一样摇了三次，把盖碗递到成东风面前，说：“你闻闻，很香，胜过任何香水。”
成东风轻轻的吸气，确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确实确实，我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陈语这才开始泡茶，热水浇下去，一个个团缩的小疙瘩开始舒展起来，瞬间挤满整个盖碗，浓郁的香气弥散开来。
成东风用的是与盖碗同款的杯子，茶汤倒进去呈淡淡的绿色，乍一看又有点儿像金色，与那支梅花交相辉映。
成东风端起茶杯，先细细闻着香气，待到温度适中才送入口中，只觉香气瞬间充盈起来，齿颊留香，“喝香水。”
二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
已经临近虫生终点的蝈蝈，可能误把灯光的热量当成了夏日余温，竟然聒噪起来，衬得室内格外安静。
蒋玉婷带来的烦恼，此时已经被茶水冲刷干净了。最近正努力改进养老院方案细节的成东风劳心劳神，但这种疲敝只需要午间的一杯热茶或香浓的咖啡就能驱散。
成东风并不愿意去关心她是否吃了午饭、早上工作适应的如何，现在想起她只觉得扫兴。
陈语见成东风的脸色几次变换，猜测可能与公司的情况有关，一直在等成东风主动开口。
最近，她也在忙碌着，成东风的案子很好的借鉴了“林达案”的经验，唯一不同的是成东风多了一年的取保候审期间，时间更加充裕了，但不好的是没办法先让公检法介入进行指导，所以陈语只好自己先把这个方案写出来，按照她的性格，必定会反复修改，力争呈现出来的时候是完美的。
这样，等成东风被收监了，就马上可以适用她做好的方案进行清偿，案件进程就会比较快。
午休时间成了成东风和陈语最珍惜的时间，二人准时在午间按下暂停键，跑到茶舍短暂的放松一下，然后精神饱满的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
每当喝着热茶闻着香味听着鸟鸣，成东风就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生活的美好，这种美好惹他贪恋，随即想到自己的自由已经时日无多了，不免心生惆怅。
每当陈语陷入沉默，成东风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她身上，他总觉得陈语有心思，只是拿捏不好这心思是对案子的疑虑还是对其他人的怀疑。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成东风一律归咎到赵嘉言身上。
“你为什么不结婚？”成东风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赶紧找补道：“你这个茶下了药了，我一喝这个茶就忍不住要说心里话。”
陈语眼里狡黠的光芒一闪，“你为什么又结婚？这下了药的茶我也喝了。”
提到结婚，成东风又想起蒋玉婷，眼神黯淡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胡诌道：“因为爱情。”
陈语没憋住笑，四十多岁的人了像个懵懂少年一样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些情啊爱啊，眼角的皱纹都跟着害臊。
“你下一次结婚，也是因为爱情吧？”
成东风装模作样细细思索着，他会因为什么跟蒋玉婷离婚？儿子又这么办？一个念头突然蹦进他的脑袋：服刑期间蒋玉婷要求离婚。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去。
“因为你。”
陈语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那里，她咬着下嘴唇看着成东风的眼睛，成东风倒也坦荡，他也是百花丛中过的人。
陈语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她沉了脸，说道：“成总你清醒清醒，我是陈律师啊，不是你的员工，更不是你的朋友，说话注意分寸。”
成东风突然就有了勇气，这勇气在这种气氛中竟然迅速膨胀起来，他脑海里浮起刚进门时看到陈语写的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有表达自己感情的权利，同样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陈语在心里狠狠骂了成东风几句，“成年人要学会克制自己，尤其是你，我们合作的前提是互相尊重。”
陈语觉得这么说还是不妥，又说：“开玩笑也要注意分寸。”
她的脸红了。
但成东风内心深处对陈语的说辞不以为然，他并不认为自己表达对她的喜爱之情是不尊重她，一个男人能光明正大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何尝不是一种勇敢和尊重呢？
“对对对，不说了不说了，喝茶，喝茶。”
蒋玉婷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给成东风发去了视频，成东风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在忙吗？”
成东风把手机举在眼前，一张大脸几乎把屏幕占满了。蒋玉婷的眼睛真想探到屏幕外边去看看这陌生的环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事情。
蒋玉婷把声音放软放柔，“我可以去找你吗？方便吗？”
成东风看了陈语一眼，“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有事儿回去说不行吗？”
蒋玉婷见成东风拒绝的并不坚决，意识到他也不是在跟什么重要的人见面，于是又说“：我过去见面和你说吧。”
成东风挂了电话，给蒋玉婷发了个位置。
蒋玉婷很快就到。
下了车在门口端详了许久，几只鸟儿见有陌生人来，突然都停止了鸣叫，躲在远离生人的一侧，安静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小院子里几朵月季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蒋玉婷心想怪不得成东风不愿意她到公司里去，她以为成东风天天累死累活，忙的脚打后脑勺，其实成东风每天潇洒的很，中午时分还要找个环境这么好的地方喝茶。
蒋玉婷换上一副矜持的笑容，拿出总裁夫人应有的气度，才推门而入。面对成东风她会慌乱，面对汇海财富的业务骨干她会露怯，但是面对成东风外边的这些莺莺燕燕她从来不服输。
屋内冷津津的，缭绕着淡淡的香气，蒋玉婷马上喜欢上了这种味道，深深吸了两口。
成东风在里边的房间招呼她进去，蒋玉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首饰也戴的足够。
她推门而入，看到陈语正在泡茶，高高在上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自认为拿出了正宫范儿，不成想面对的竟然是陈语。
陈语捕捉到了蒋玉婷表情中挑衅轻蔑的意味，挪开了视线，轻轻一笑。
蒋玉婷僵在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陈语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嘲讽，陈语与成东风私下接触颇多，或许是了解了成东风的私生活，所以对蒋玉婷这故作玄虚的矜持是看不起的。
蒋玉婷迅速的掩饰掉自己的尴尬，但终究还是没能挤出一丝笑容。她自己拉开凳子坐进去，陈语已经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蒋玉婷从来没有喝茶的习惯，刚刚进门时发生的一切让她格外谨慎，千万不能露怯。
待成东风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蒋玉婷才端起杯子，也跟着抿了一小口，轻轻的咽下，一股清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陈语不开口，蒋玉婷不敢贸然开口评价这茶，怕被人捡了笑柄。
“要不要新换一种茶？您平时喜欢喝什么茶？”
陈语把盖碗放到茶台一角，这茶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蒋玉婷看了成东风一眼，成东风并没有回应，正在回复微信。
蒋玉婷撩了一下头发，“都行，我平时不太喝茶。”
“那我换个红茶吧。”
陈语换了一把壶，重新把水烧上。三个人各想各的心思，蝈蝈和油葫芦好像不担心此时开口时机是否正确，正在大声欢叫。
蒋玉婷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这虫子的叫声是你用手机播放的么？”
成东风瞟了她一眼，脸色似乎变了，蒋玉婷担心是自己说错了话。
陈语看到了成东风的反应，替蒋玉婷解围说：“不是的，我养了几只虫子，喜欢听她们的叫声。”
感激于陈语出言替自己解围，蒋玉婷高兴地说：“喜欢听虫子叫是什么奇怪的爱好？我老家农村从夏天开始各种虫子叫，还有青蛙和癞蛤蟆的叫声，吵得人睡不着，你竟然还喜欢。”
成东风嫌弃的表情已经不再掩饰了，蒋玉婷也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自己在紧张之后松弛的有点过头了，嘴比脑子快了。
蒋玉婷一来了就这么上不了台面，不由得让成东风想起了刚刚跟陈语开玩笑的事情，更是觉得蒋玉婷粗鄙不堪。蒋玉婷还不知道这一节，以为成东风还是因为早上的事情没消气。
陈语假装没看到他俩的龃龉，说：“我喜欢听虫子叫啊，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她用茶汤给蒋玉婷洗了杯子，又给她倒上茶汤，“喝喝看，甜丝丝的，红茶的接受度挺高的。”
蒋玉婷点点头，情绪一落千丈，一句话也不想说。成东风向左侧着身子，闻着茶汤中渐渐浓郁的花香。
陈语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心想自己不打离婚官司好多年，但眼前这两位非要给她拉到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让她仿佛又回到当年的离婚案件庭审现场。真是造孽啊。
蒋玉婷觉得这种沉默压得她心里特别难受，她没有犯什么错误，不需要承受这种惩罚，于是鼓起勇气跟陈语拉家常，“陈律师，这茶舍也是你的呀？你那么忙还要做副业？”她有些刻意的只看陈语不去关注成东风，这样成东风就不会影响她的表达。
陈语摇摇头，“说来话长，简单点儿说，这是我朋友的茶舍，她生病了，刚做完手术，得好好修养下接受化疗。”
成东风也有些惊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的缘由。
蒋玉婷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的朋友，应该也挺年轻吧？”蒋玉婷虽未见过老板，但也觉得这么年轻就得了癌症，也是很可惜。
陈语的表情有些落寞，“跟我一般大。”
“陈律师的朋友也是优秀的人，这间茶舍布置的如此雅致，你朋友审美很好呢。”不受成东风干扰，蒋玉婷的状态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了。
“我先帮她看着店吧，她治好了病终归还是要生活的，得有这么一家店帮她维持生活。”陈语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这些了。
蒋玉婷也觉得这素未谋面的女孩太可怜了，但也只能安慰安慰陈语。
成东风喝了杯子里的茶，突然说要走，也到了上班时间，蒋玉婷强打精神，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马上站起来要跟着成东风回公司。
她跟陈语道了再见，主动坐在副驾驶，关上门，就把尴尬彻底锁死在车里了。
成东风一路专心开车，没看蒋玉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