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言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绕着办公桌焦虑的转着圈,像头不太情愿专心致志拉磨的驴。
但他又不敢大声的唉声叹声,因为担心隔墙有耳有眼。他们民商事组的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跟主任同在27层。办公室都是玻璃隔开的,虽然是不能透视的玻璃,还配有隐私帘,但根据赵嘉言以往的观察,还是隐隐约约能分辨出隔壁律师的动作;虽说有隔音功能,但是隔壁律师打电话时暧昧模糊的声音还是会传过来。所以这一层楼的同事已经习惯了久坐和小声说话,甚至不说话,所有一切对隐私性有要求的活动都去会议室。
赵嘉言踱到会议室门口,犹豫徘徊了一会儿,还是下了楼。
他在进入26楼的大办公室之前好像遇到了鬼打墙,在大门口徘徊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就是没有胆量进去。
终于下定决心后,赵嘉言才迈进了26楼的大门。
“赵律师好。”
保洁大姐热情洋溢的招呼吓了赵嘉言一跳,大姐自知有些冒失,尴尬的缩着肩掩住嘴。
“你好,陈律师在吗?”赵嘉言马上调整状态,问保洁大姐。
“应该不在吧,我一早上都没看到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保洁大姐说着弯腰往陈语的办公室望了一眼,试图从靠近地面那段透明的玻璃去观察陈语的办公室里有没有脚,“没看到有脚,应该是没回来。”
赵嘉言忍不住夸赞道:“大姐,你这个确认方法确实与众不同。”
大姐嘿嘿一笑,“我也不能总去敲律师的门,打扰人家的工作。”
以前,赵嘉言从没觉得从门口到陈语办公室的路这么漫长难走,现在他竟然觉得寸步难行,总觉得同事们疑惑探究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总觉得同事们打招呼的语气与寻常不同……
“是我疑心病。”赵嘉言小声的嘟囔着,低着头目不旁视的朝前走去。
他敲了敲陈语的门,静静的候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陈律师不在,早上就没来。”一位给陈语打过下手的律师热情的说。
赵嘉言礼貌的点点头,转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他在心里嗔怪陈语怎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又为能轻易进入陈语办公室而高兴。
赵嘉言推门进了陈语的办公室,又轻轻的把门关上,他站在门边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把门轻轻的反锁上。
虽然没人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但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好像是专门做给谁看一样,做作的把椅子拉到窗边,坐在窗前看着大海,好像专门来陈语办公室欣赏海景一样。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地沉浸在外边的风景中,晴空下闪耀的海平面引得他心生厌烦,广场上的人群让他觉得吵闹。
赵嘉言环视着这个小办公室,明面上能看到的地方根本没有卷宗,初了陈语得到的各种荣誉证书、奖状、奖杯就是各种法律专业的书籍,最高院的案例指导、各位刑法界大咖的巨著。
陈语的桌面上有点乱,既有她平时练字的工具还有各种材料,贴着五颜六色的标签,有的用牛皮纸档案袋装着,有的是用透明的档案袋装着,有的用大凤尾夹夹着,只有她自己能分清楚这些材料是做什么用的。
赵嘉言看着那些材料,在心里嘀嘀咕咕的跟自己说着:
“这些材料一看就不可能是林达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的材料,因为体量太小了。”
“肯定就在这堆材料里,这个办公室一眼就能扫遍,哪还有能放大量卷宗的地方。”
但是,那摞卷宗就好像是烫手或者带刺,赵嘉言几次尝试,都没能伸出手。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优柔寡断,眼睛一闭,终于把手伸过去了,还好,这些纸张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张嘴咬人,但也把他吓得心砰砰直跳。
赵嘉言睁开眼,别扭的扫着每一本卷宗开篇那页,仿佛并不是他自己想看这些卷宗,而是有人强迫他看。
“没有!”
赵嘉言小声的说道,带着些许解脱。
他的目光溜到了陈语办公桌的抽屉上,但是迟迟不敢动手,一旦抽屉上锁了呢。
这时候,赵嘉言的手机响了,吓得他眼前一黑,赶紧倒退几步,下意识的去拧反琐的门,拧了几下门都没开,更加惊慌了,这时候拿起手机一看,心如擂鼓,是陈语!他在屋内旋转一圈,没有找到监控摄像头,这才接通了电话。
“你在所里吗?”陈语问。
“我在,咋了?”赵嘉言轻轻的抚着胸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儿颤抖。
“你去我办公室帮我看看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是不是有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的是会见介绍信和刑事所函。”陈语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我今天发现少了一个当事人的会见和代理手续,怎么也找不到了,但我又不记得我给它们放在办公室了。”
“我这就去给你找,你办公室我能进去吗?”赵嘉言为自己的问题感到欣喜,这反应能力让他想为自己鼓掌,虽然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他自认为这就是能够证明他此时不在陈语的办公室。
“能进去,我没锁门。”
“你也太相信别人的人品了,还是得锁门。”赵嘉言嗔怪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像情感过分丰沛的诗朗诵,好在没有引起陈语的怀疑。
“我一会儿打给你,或者开视频也行,你指挥我找。”赵嘉言挂了电话,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等待漫长的五分钟慢慢的流逝。
五分钟后,赵嘉言站在门口,给陈语发了条语音:是不是我坐在你的位置上的右手的第一个抽屉?
紧张和兴奋使他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他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站在陈语的办公室里,一会儿还要名正言顺的翻找抽屉。
陈语的回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对。
赵嘉言拉开抽屉,这里面也是分门别类收纳好的各种材料,里面夹杂着三个透明的文件袋,其中有一个不用打开就能看到是一张刑事所函。
赵嘉言拍了张照片给陈语,“是这个吗?写的是‘涉嫌非法吸收存款罪的被告人林达’,这张么?”
赵嘉言强按心头的狂喜,急不可耐的打开了这个文件袋,翻看着里面的东西,激动的连字都不认识了,细细的看了几遍才认得,但却依旧激动的看不懂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对对对,你能给我送过来不?”
赵嘉言刚要答应,陈语又说:“算了算了,下班帮我带回家就行,今天下午我都在看守所,没时间去法院送手续,明天再跟法官约时间吧。”
“那行,那我帮你带回家。”赵嘉言内心狂喜,他有充裕的时间在这间办公室继续翻找想要的材料。
陈语发来一个比心的表情,赵嘉言几乎是下意识的跟陈语说:“你办公室的风景真美。”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说一些证明自己在这间办公室并无其他目的的话,以留作日后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你在我办公室办公吧。”
赵嘉言把这句话当成了他在陈语办公室翻找材料的正当理由了,他稳住心神,看来现在林达的案子已经进入到审判阶段了,陈语给法官交完代理手续之后,以她的工作方式,应该会找法官详细的沟通林达的刑期等她认为需要在开庭下判决之前就落实的事儿。
那么,林达的其他材料她有可能是随身携带的。想到这里,赵嘉言决定暂时放缓步伐,可以找个“判决后材料更完整”的借口敷衍下成东风,拖延到成东风再催促他的时候再想办法。
赵嘉言正在细细思索的时候,发现陈语座位的左后方放着一个小的行李箱,他马上想起了成东风的话。
赵嘉言挪开椅子,把小行李箱拉出来放在地上,行李箱上有陈语用透明胶带封上去的一个小标签:林达。
赵嘉言来不及多想,直接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一沓材料。
“我办公室的打印机没墨了,我着急复印几百张证据,你办公室的打印机能用吗?”赵嘉言站在这个小行李箱前面,双手颤抖的打下这行字。
陈语回复道:“随便用。”
赵嘉言难掩喜悦,双手颤抖,心脏狂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陈语的卷宗仿佛是补丁套着补丁,一层便签纸压着一层便签纸,有的地方还夹着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赵嘉言来不及细看这些手写的内容,抓紧时间把这些手写的内容拍照,但因为紧张,手机几次掉在卷宗上。
拍完照后,赵嘉言小心的把便签掀开,再把材料平铺在复印机上,复印完后再看对照原件把被便签纸遮掉的字手动填上。
每一张材料上的水印都是陈语的名字和他的身份证号,但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中的赵嘉言忽略了这个细节。
陈语整理出来的所有关于林达案子的材料,全部都在这个小行李箱中,这也是所有材料中最精华的部分,是她留着去开庭用的。
赵嘉言不得不赞叹陈语工作的细致认真,“吃亏就吃亏在嘴上不饶人啊。”不然,按照陈语这工作的认真劲儿,业务早就多到需要助理了,她现在却只是偶尔用用大办公室那些闲散没什么业务的律师。
赵嘉言复印完后,细致的将文件归位,为了不让陈语发现蛛丝马迹,他抽了一把纸巾,把陈语座位所在的那一块儿地板擦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顺手把纸巾揣进兜里,一切收拾妥当后才抱着一摞材料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出门时不忘小心的带上门。
赵嘉言刚把材料放下,紧张过后他迫切的想去下卫生间,要由内而外的释放下紧张的心情,刚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电梯口传来成东风跟何主任客套的声音,他又默默的退回办公室。
成东风背着自己跟何主任密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