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容谨恢复的快。几日后,城中也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药材物资,陆晚棠一面帮着清点,一面想起昨夜容谨对她说的话。
她担心金陵城内的舆论会传到京城里,引得陛下不满,朝中流言蜚语四起,因而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
好在这场疫病虽来势汹汹,控制得倒也快。容谨送信去京城时,父皇并未多加斥责。
“父皇还问了你,本王说你执意要留下,这些时日帮了本王不少,”容谨告诉她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希冀:“经此一事,待回到京城,本王封你为侧妃,父皇也不会再反对。”
不管怎么说,侧妃的位置,总比选侍要好很多。容谨盘算着,也终有一日,他会让陆晚棠成为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太子妃,亦或皇后。
陪他余生,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多谢殿下。”
动了动唇,陆晚棠轻声道。
只是——
那是她不敢再奢想的未来了。
将叔父给自己的解药留给了大夫,嘱咐大夫将解药倒入井中,可医治病患们身上所起的红疹。陆晚棠最后回了一趟自己与容谨的住处,在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殿下晚些时候就回来了,”眼见陆选侍进屋不久,又走了出来,士兵有些许不解:“选侍不等殿下一起用晚膳了吗?”
“不了。”
随意编了个借口,陆晚棠来到街市上,拦了一辆马车。
直到真正坐在了车轿里,一路出了城门,她才有了几分,自己真的要离开的真切感受。
毕竟这些天,尽管在筹划着离开,然而她一直,都是从心底回避的。
“姑娘这是要去哪?”
车夫在外问。
最近为着疫病,街市上压根看不到什么人。他每日出来生意,涨高了银两,能将想要逃难的百姓送出城去。
不过这个姑娘,只带了一个包袱,只身一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逃难的。
陆晚棠报了一处港口名。
是啊,她能去哪呢。
抱紧了手里的包袱,陆晚棠苦笑。
也就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死罢了。
她与容谨初遇时,已经是那般狼狈的模样,被容谨从虎口救下。所以,至少,她离开时,不能再让容谨看见,她全身都是红疹,最后皮肤溃烂流脓而亡的凄惨模样。
亲眼见着一锭重金,车夫也不再多问。只赶着路,飞快朝前奔去。
“姑娘,到了。”
这些天太过疲惫,不知何时,陆晚棠已经在车轿上昏昏沉沉睡去了。直到车夫连喊了自己两声,陆晚棠这才清醒了些。
“多谢。”
不远处便是港口。待付了银两,陆晚棠驻足片刻,先在港口旁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胳膊上那种鲜明的痒痛感再度袭来,她怕过不了水港,就会毒发。
这家客栈的住宿条件算不上太好。
深夜,风顺着窗檐的缝隙,一阵阵往屋里灌。因为没有解药,陆晚棠再挽起袖子时,腕部也已经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疹子。
看起来触目惊心。
容谨……
抱着两膝,蜷缩在床头,陆晚棠想起自己去看望的那个嬷嬷。
也是孤身一人,被关在一间小屋里,面临着死亡的绝境。
幸好,她临离开前,还听士兵们说,那位嬷嬷的情况有好转。如今的疫病势头也已经得到了扼制。加上她的解药,想来不多时,就能度过这场风波了。
她犹豫了许久,终是在留给容谨的信中,写明了自己的来历,以及自己对这场疫病的猜测。
她不希望金陵城内因为感染疫病而亡的百姓,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或者说,她不希望叔父之后再有更加丧心病狂的举动。
百姓,不分哪一国,终究是无辜的。
陆晚棠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不过她唯一没有提的,便是自己中了叔父下的毒。
就让容谨以为,自己是担心叔父所做的事败露,担心自己身份被人曝光,匆匆忙忙离开的吧。
让容谨恨她,厌恶她,都比容谨担心着她最后的处境,四处寻找她要好。
“陆选侍傍晚时出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容谨回屋时,遥遥看着窗纱,倒不似往日里,总有一片光亮。士兵迎上前,同他道。
“阿棠?”
心下隐隐升起一阵不安感,容谨推门而入,里间漆黑一片,并没有回应。
近前,点燃了烛灯。容谨看见桌上留有一封信笺。
这般清秀的笔迹,不用辨认也知,是陆晚棠的。
容谨锁着眉,将信展开。
信面上还留有斑驳的泪痕,攥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容谨一字一句看去,仍有几分难以置信。
往日里与陆晚棠相处时,一些点滴尽数浮上心头。
容谨想起一回在军营里,下属来问他如何处置被抓获的西秦流窜犯时,陆晚棠神情间的异样。
想起陆晚棠偶然几个时刻,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起陆晚棠那回为自己所言,“她也不过是本王的一介侍妾”而冲动离开时的态度。
她是一直想告诉自己身份,又担心自己不肯原谅她,不肯放过西秦吗。
“傻瓜。”
抚着信上的泪痕,容谨的心沉了沉,蓦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陆晚棠在信上是说,担心行迹被揭发。可是,以自己这么久相处,对陆晚棠的了解,她就是当真担心这一点,也该是在疫病结束后,回京城的路上,或是到了京城以后,才想办法离开。
这个节骨眼,突然离去,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屋内还留着她昨夜换下的衣物,看起来别的财物也没有带走什么。容谨即刻出屋,去寻大夫。
原本大夫对他说,陆选侍给了一种解药,他还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陆晚棠是如制香膏之类的,熟悉什么药材,准备回来后问问。
如今看着,心底有了一个猜想,容谨快马加鞭来到了药铺。
“老夫正要去寻殿下,”一见着容谨,倒是大夫告了礼,率先出言:“陆选侍留下的这药,若想制成,颇为不易,应当是针对一种奇毒的。”
大夫想问陆晚棠,这药是从何而来的。
奇毒。
容谨变了面色。
几乎是一夜未眠,陆晚棠能清楚的感知,这毒是怎么一点一点蔓延到周身的。
脖颈处也渐渐开始痒的厉害,有几分气喘,陆晚棠辗转反侧,只能靠着想一些与容谨有关的回忆,极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这般的痛苦。
如果,她死了,将来的某一日,兴许,容谨还是会想起她吧。
叔父一定也很恨她,不过再恨,都和她没关系了。
突然心生了几分解脱的快意,陆晚棠蜷缩着身子,苦笑。
金陵城内的状况,倒是一日比一日要好。先时大夫还在烦心,病人们身上的红疹要如何处理。不成想,这解药倒是见效极快。
“幸而此番,有太子殿下坐镇。”
看着情势一日日好起,知府可算宽了心。终于得了间隙,知府汇报了当日有所好转的人数,不忘逢迎。
街市上,逐渐有了三两商铺开业。容谨稍稍宽了些心,却一直没有问到陆晚棠的下落。
金陵城内的士兵忙于疫病,他便从京城里自己的麾下调集了兵马,前去金陵这一带,周遭附近打听与陆晚棠有关的线索。
然而迄今为止,他唯一问到的,也只是陆晚棠当日出了城,也未寻得载陆晚棠离开的车夫。
阿棠,你到底在哪。
这几日,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容谨愈发懊恼自责。
他若是能早些时候,发现陆晚棠的不对劲,早些时候告诉她,虽有父皇的命令,可是在他手里的西秦人,他从来都没有伤害过。
早些时候,将这一切说开。
让她不要害怕,不要有所顾虑,相信他能保护好她。
“我还要在这住几日。”
清晨,陆晚棠用头巾将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方才下楼去用早膳,又向店铺老板娘付了之后几日的银两。
连她自己,都不敢再看铜镜,不敢直面一日比一日要多的红疹,更何况,展现给外人。
她也不知,自己还剩几天期限,不过应当不多了。
等到觉得大限将至时,她就离开客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找个角落……
“姑娘可是在等人?”
老板娘健谈,见陆晚棠不像是旅人急着赶路的样子,只以为陆晚棠是和家里人闹了脾气,或是在等心上人前来接她,遂多问了一句。
等人,吗?
摇了摇头,陆晚棠垂眸,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应该,再也等不来容谨了。
当晚,毒症恶化的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顷刻间面上都起了几颗疹子,心口像是有针刺般,一阵一阵尖锐明晰的痛。
陆晚棠强撑着支起身,趁老板娘去后院烧水时,跌跌撞撞朝客栈外走去。
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靠在墙角处,陆晚棠攥着衣摆,已经将小臂抓出了几道血痕。
幸好,自己现在的模样,没让他看去。
容谨,容谨。
最后满满占据在她脑海里的,还是这个名字。
再一次,还是错过了啊。
这偷来的片刻欢楚,终究,都是会破碎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