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砍完了?”
原是等着看陆晚棠与慧觉的笑话。多半要么是淋成落汤鸡,要么完不成任务自己领罚。
谁知两人赶着雨前回了寺庙,竟还多带了几捆柳条。
先时让陆晚棠去砍柳条的女尼,怎么都不敢相信。
“还不去厨间熬汤?”
掩住眼底的惊诧,女尼板着脸。
当晚的寂照寺,早早便收了钟声。
当真如其名般,四下沉寂一片。
“侧妃。”
用不着陆晚棠去师太的屋内拿钥匙,昭钊轻巧地拨弄了几下门锁,庭院的大门便开了。
“从这边走。”
晚间的汤内,陆晚棠趁人不注意,朝里下了药。
这时,因着药效,女尼们都已陷入了沉睡。
陆晚棠引着几个暗卫,经过寺庙中心,来到后山。
白日里已经将石碑的地点记住,就着昭钊提的灯笼,陆晚棠遥遥望去。
夜色下,石碑泛着冷冷的寒光,更显肃杀之气。
“下面这块地,”站在陆晚棠割柳条的地方,昭钊踢了块石子下去,猜测:“多半埋了地火器。”
“慧觉是同我说,曾经有一人,割柳条时脚滑,不小心摔了下去。结果地面‘轰隆’一声,黄土尘雾四溅。”
陆晚棠想起慧觉的描述。
若是藏有地火器,便不足为奇。
也难怪,无人能靠近了。
“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轻功再好,也没法直接过去。”
回身,昭钊取出手中的匕首,转了转:“还是要找牵动地火器的装置。”
往树林深处走,依稀又看见了几棵有上千年树龄的古柳。柳条繁茂葱郁,遮挡了这一带天日。
“蜂窝?”
抬手,将灯笼往前放了些,昭钊凝眸。
苍盛的枝叶间,藏有一个极为不起眼的蜂窝。
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头。别说这地儿只有割柳条的女尼经过,根本不会注意。便是特特来寻,也不见得能想到。
不过陆晚棠与昭钊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明白了,这里正是地火器机关所在。
“侧妃,你退后些。”
示意陆晚棠退到一旁,昭钊飞身上前,利落地削下了蜂窝。
“哐当”一下,蜂窝在地上摔成两半。
与此同时,里面的地火器装置也掉了出来。
不远处的地上升腾起阵阵硝烟,随即几声巨响,火光刺眼,在地上燃起熊熊烈焰,将地上的草木一齐烧成了焦土。
“人踩上去,必死无疑。”
昭钊看着从地上炸到自己脚下的土块,冷声。
又查了一回,确定别处没有了装置,昭钊才试探着,要先往石碑的方向去,探探状况。
“侧妃便留在原地。”
见陆晚棠放心不下,昭钊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本就是暗卫死士该做的。”
好在一路即走即停,再没什么异动。陆晚棠的视线跟着昭钊的身影,等她走到石碑旁时,才堪堪安定了几分。
“你们护着侧妃过来。”
朝陆晚棠的方向喊了一声,昭钊吩咐余下的暗卫。
地窖是封死的,石碑上只有一段暗文。昭钊仔细打量了一回,恍惚间想起,其上暗文,倒是与她记忆里,儿时听过的一首民谣极为相似。
只是那民谣寓意不好,陛下甚至下过禁令,不允许民间百姓吟唱。
“以鲜血祭奠盛世,”想起民谣的最后一句,昭钊低喃。
神情也有几分变化。
视线复又落在了石碑的画上,陆晚棠看着,倒像是六人围着一个棺木啜泣。
“我们正好也有六人。”
心下有了猜测,昭钊道:“不如,试试。”
率先刺破了自己的食指,一滴血顺着昭钊的指腹落在石碑上。陆晚棠与其余暗卫效仿,最后一人血落时,地窖隐约传来沉闷的声响,最后竟渐渐有了丝光亮。
地窖下石阶呈出,昭钊俯身朝里看了眼,更像是个密道。
“这气味,”略一锁眉,昭钊警惕:“有毒。”
他们是习武之人,能有功力相持,下去看一眼倒无大碍。不肯让陆晚棠近前,昭钊带了两人同自己下去。
“看来此事,关乎到了纪将军。”
暗卫向来不轻易言语。这是陆晚棠第一回,从暗卫口中听到了别人的名字。
“纪将军是?”
陆晚棠思及昭钊念得民谣,揣测其中定有隐情。
“当日,纪海将军率十二万兵马攻打西秦,结果在半路中了埋伏,十二万兵马最后只剩下一万。纪海将军无颜回朝,最终在悬崖边自尽而亡。”
那是赵国史书不愿提及的一笔。
也是那年,与纪海将军交好的,一力举荐纪海挂帅出征的,当时储君翼王,被先皇废黜,转而立宣明帝为储。
再往后,先皇去世。
宣明帝继位,发誓定要报这一国耻雪恨,再度与西秦交手,下令西秦人不得踏入赵国,否则格杀勿论。
“昭钊姑娘的师父,便是纪海将军。”
看向石碑的方向,暗卫慨叹。
“若非太子殿下看出,昭钊姑娘极具习武天赋,身手非凡,故而屡次参奏,一力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怕,昭钊姑娘也早在陛下清算与纪海将军有关的人时,便没了性命。”
“之后,昭钊姑娘以做赌场等地打手,谋得生存。也是太子殿下给了她安顿的去处,让她接着习武。”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纪海将军的兵败,对于戎马半生,功名显赫的大将军而言,还是颜面尽失,难以接受面对的。
更何况这背后还存在着夺储之争,各方势力干涉。要让先皇废黜翼王,更要拿纪海将军大做文章。
难怪,昭钊肯这般忠心的护着东宫,武力又这般高强。
可是——
陆晚棠犹豫,并且觉得惊诧。
就算她那时年纪极小,没有一丝印象。
可是她怎么从未听叔父说过,还有纪海将军这一事?
以叔父的性子,西秦真有过这般辉煌的胜利,绝不可能无人提及。
容谨对她说过,赵国与西秦的相争,兴许并非如她叔父所言,也并非同史书所写一致。
真能查明纪海将军一事,或许,是个好的突破口。
“他们怎么还没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旧未听得地窖下的动静。
陆晚棠起身,有些不安。
“以昭钊姑娘的功力,再过一个时辰,应当也能撑得住。”
暗卫们都是生死之交,自然也对彼此的能力心知肚明。
“破阵图找到了,”又过了一刻钟,地窖下终于传来脚步声:“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昭钊声音虽是冷静,不过从石阶走上时,额前出的层层密汗还是足以看出,有多不易。
“在我们之前,一定有人来过这地窖。”
他们原意只是找破阵图,却不想,看见了一排婴孩的尸骸。
纵是再胆大,几人还是被当时的情景吓了一跳。
白布草草地盖着婴孩的身子,直到昭钊大着胆子掀开白布,却发现婴孩们都被开膛破肚,连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
究竟是谁,能这么残忍。
单是听昭钊的描述,已觉不寒而栗。陆晚棠一怔,蹙眉。
“既是已有人来过,就难保这破阵图被人动过。”
心念一转,旋即想到另一层,陆晚棠担忧。
“无论真假,先让驿丞送与殿下,我们快走。”
晚风骤起,心底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昭钊催促。
“等等,”蓦地驻足,陆晚棠疑道:“我们方才来时,是先找的地火器机关装置。”
那装置一看,就已设置了多年。
所以先前来的人,又是从哪儿进的密道?
“另一条小路。”
师太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果然,侧妃是有目的而来。”
她正奇着,要为国祈福,护国寺玄空寺,哪一处不比她这儿合适。
几名暗卫已经做好了防备的准备。
唯独昭钊的目光一直愣愣地落在师太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已知晓其中隐情,就别想活着回去。”
师太厉声出言的瞬间,三根寒针一齐朝昭钊的方向飞去。
出乎她的意料,几乎是同一时,昭钊不躲不闪,匕首利落地破了她银针的线。
“师娘?”
银针落地,昭钊试探着唤。
尽管面前人的容貌声音都已变,不过在看见师太的第一瞬,昭钊便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看见师太所用的银针,正是师父纪海教自己所用所破的秘技之后,更加笃定。
这是纪海的夫人。
“你认错人了。”
师太冷了语气,神情却有几分飘忽不定。
师父生前与师娘感情甚笃。
当日,师父自尽后,师娘留下一封遗书,也没了身影。
自此音信全无。
昭钊原以为,师娘早已殉情,随师父一起去了。
倒不想,原来是隐姓埋名,居于寂照寺中。
“师娘。”
又唤了一声时,昭钊语气里已有几分哽咽。
“这些年,昭钊一直在寻找那场战事,师父兵败的真实缘由。”
她的师娘,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对待昭钊到底有些心软,师太迟疑地看着陆晚棠,不知对方可不可信。
将当朝太子有恩于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昭钊补充:“我知,师娘定是恨陛下的。不过,殿下与陛下不同。兴许能借殿下之力,替师父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