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眸瞪大，怎么会呢？
娘不会骗我的。
宋迟垂眸看向玉佩：「这确实是许暮的玉佩。」
大殿一片寂静，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隐隐发疼。
林长宁亲昵地挽着宋迟的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既然这样，看在许暮救过朕的情分上，且留你在宫中住一段时间罢。」
6
什么嘛。
娘骗人，爹爹不认我。
我磕完头，走在宫中，抹着眼泪。
爹爹让我住在云玉轩里。
这里很大，很高，可是也很偏，很冷。
冰冷的冬天，只生了些零散的炭火。
这些微的温热，根本捂不热这偌大的宫殿。
我不喜欢这里。
我喜欢山月洞，那里不大，但是很暖和。
我怕冷，娘就每年冬天都会给我烧很多柴火。
三当家伯伯会一边和旁人聊天，一边笑嘻嘻地朝我做个鬼脸。
王姨会给我熬好多汤，都是她从山里猎来的野味。
冬天山林里动物少，可是王姨每天端给我的都不一样。
娘跟她们商议着什么，时不时回头哄我睡觉。
真好。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我凑在炭火旁边搓着手，努力取暖。
爹爹随意派给我的侍女云袖很温柔。
她瞧上去比娘小一些，银月一样皎皎的眼睛总是弯成好看的弧度，温温和和跟我说话。
她说，她家中有个跟我岁数差不多的姊妹，瞧着我很亲切。
我也喜欢她。
7
爹爹不来找我。
我托着下巴，每天向门口的地方望。
这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就算爹爹对我很凶，我也忍不住依赖他。
可是日复一日，天上的雪花落了又落，门前的积雪厚了又厚。
爹爹都没来过。
我渐渐失了望。
这天，云袖牵着我回去。
我听到里面尖锐地嘲笑。
「一个骗子罢了，也就圣上好心，给她个住处。」
「成日等圣上，真真笑话，圣上记不记得有她还是回事。」
「真是什么人都敢说是圣上的孩子，胆子倒大。」
气血上头，我冲进去。
我像是疯了，我朝他们大喊：「我没有骗人，没有！」
「他是我的爹爹，他就是我的爹爹啊。」
我的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从小到大，我都吵不过别人，情绪一上来就泪眼汪汪。
娘总是无奈地给我擦干净眼泪，抱着呜咽的我哄。
可是娘不在了，没有人护着我。
他们嘲讽得更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
一个年纪大些的嬷嬷嫌恶地看看我：「在这深宫里，最重要的是圣上的心意。」
「这些天，圣上有看过你一回吗？」
「只有林贵妃的孩子，圣上盛宠的长宁公主才是这宫中顶顶尊贵的金枝玉叶。」
「像你这些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就想往上爬的人，我见过多了。」
「圣上多留情，哪知道你娘是怎么爬上的床。」
她忽然止了声，一脸惊诧地蹬腿：「滚，滚！」
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咬住她的腿。
娘告诉我过我，不能让自己吃亏。
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咬。
在其他几人的帮助下，嬷嬷终于摆脱我，嘴里骂着些什么，惊恐地向外面跑去。
「疯子！疯子！」
云袖心疼地搂住在地上发呆的我：「公主，别理她们那些长舌妇！」
云袖是宫中唯一会叫我公主的人了。
「云袖，我没骗人，真的。」
「公主，我信你。」
我忽然泪流满面，有些号啕大哭的冲动。
娘，他们都欺负我，你也不管。
你不是说你会护我一辈子的吗？
娘，我想你了。
可是你不在。
8
二当家伯伯来的时候，我正在迷迷糊糊睡觉。
忽然眼前落下黑影，空气变得稀缺，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憋红了脸，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一道长长的，贯穿整个面部的伤疤。
是二当家伯伯。
在山月洞的时候，除了娘，对我最好的就是二伯伯。
他是我救回来的。
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山脚下伤痕累累，意识混沌不清。
我把他拖了回去给娘看，娘说随我怎么办。
我就一遍遍给他喂药，托着下巴望他。
后来他醒了，就看着我笑。
他不喜欢说话，高高大大，笨拙的样子总是惹我发笑。
可是娘说，他是个狠人。
拖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只一月余的时间，他为山月洞做了不少贡献，响当当做到了二当家的位置。
他看见我醒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松开了手。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抬头看他。
或许是乍见亲密之人，多日来压抑的，汹涌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
「二伯伯，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娘也死了，三伯伯也死了，宋姨也死了，只剩我了。」
「爹也不认我，大家都说我是骗子，是坏孩子。」
我呜呜咽咽诉说着，二伯伯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开口。
「小朝朝，你喜欢你爹吗？」
他沉沉地看着我。
黑夜中，我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不喜欢。」
是实话，爹从来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给过我一丝温暖。
在我前几年的认知中，爹爹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遥远的人。
「那天来山洞追杀我们的那群人，就是宋迟，也就是你所谓的爹派来的。」
怎么会呢！
我像是陷入巨大的迷雾，心脏一下一下被抽紧。
是爹爹，害了娘吗？
他眼底浮现出浓浓的失望。
「你知道吗，小朝朝，我带着剩下的弟兄东躲西藏查的时候，我都没想过他。」
那么大的一个汉子，竟然当着我的面，浑身颤抖，用手捂住脸，流下泪来。
「你娘，老三，还有山月洞那么多那么多的弟兄啊，他好狠的心！」
二伯伯神情愤怒，眼睛里像是要燃起火。
「他就是个畜生，也应该记得当年我们救过他。」
「如果不是我们，现在他怎么能坐上皇位！」
二伯伯像是疯了，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宋迟他想过河拆桥，不可能。」
二伯伯在月光下摇摇晃晃走了，一副醉了的模样。
「小朝朝，护好自己。」
我听见他轻轻的，满含悲伤的声音，顺着薄如纱的月光，洒进来。
9
林长宁来找我了。
彼时我正被长长的衣裙绊倒，龇牙咧嘴爬起来。
娘从不会给我穿这些拘得人难受的东西，我们穿着方便行动的衣裳，娘亲抱着我骑在马上打猎。
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娘低头望望我，笑得很开心。
「朝朝，喜欢吗？」
「许朝朝，怎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么狼狈呢。」
思绪回笼，我看见林长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我想起来，刚开始也是这样。
我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求侍卫让我进去，林长宁干干净净的，尊尊贵贵地站在一旁。
怜悯地看着我。
好像我每次，都这么不堪。
她身旁的侍女站出来，大声呵斥：「给我搜。」
乌泱泱的一群人就这么挤进宫殿里，搜出来一只雕琢精巧的玉镯。
偷窃的罪名不明不白地安在我头上，无人质疑。
或者说，无人敢质疑。
泱泱深宫，我只是个无人在意的，空有虚名的人。
就像天边的一片云，湖上的一点波澜。
不为人知，随时可以静悄悄消失。
林长宁走上前来，纤细的手紧紧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她把脚踩在我手上，用力地碾了碾。
我的手好疼啊，眼泪夺眶而出。
林长宁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许朝朝，疼吗？」
疼啊，疼。
她脸上绽放出娇媚的笑来：「疼也活该。」
「你越疼，我越兴奋。」
我的手下渗出血来，可是宫中的下人视若罔闻。
云袖不忍，扑通一下跪下来，不断磕头。
「长宁公主，求求您放过公主吧。」
「公主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她一下一下磕头，头上一片青紫。
林长宁眼珠转转，笑眯眯道：「好啊，她什么都不懂，那就由你这个忠仆代为受过吧。」
10
云袖被打了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啊，她也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
林长宁让人绑着我，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云袖慢慢奄奄一息。
我好没用啊，我在乎的人，我一个，一个也护不住。
那个轻声细语安慰我，逗我笑的云袖，就在我的眼前被打死了。
她身上都是伤，血肉翻飞。
那么疼，云袖都没叫。
我平日最喜欢把玩的，她的那双纤纤如玉的手，紧紧扒住木板的边缘，渗出血来。
我不知道她有多疼，我只知道几个时辰前还眉目温润的云袖，再也没了。
又一条鲜活活的命，被我害死了。
林长宁走了，我跌跌撞撞爬到云袖身边。
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我好像没哭，却又好像哭了很久了。
云袖，你不是说，明年开春，就要回家了吗。
你要去抱抱你的小妹，跟你娘说说话，谋划着嫁给欢欢喜喜的好人家。
那么美好的春天，你怎么没熬到啊。
世上没有在乎我的人了，可是你还有啊。
傻云袖……傻子云袖！
11
寒冬，像是连往日的生气都被冻住了。
我日复一日地在宫中熬着，想娘，想云袖，想山月洞。
二伯伯时不时出现，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宋迟，他不配拥有这江山。」
「你娘在地底下大抵会怪我吧，罢了，怪就怪了，大不了我下去让她骂，泼妇一个。」
他嘟嘟囔囔的，像是气急，可是每回都要哭鼻子。
他摸摸我的头就走了，又留我一个人在这宫中日复一日地枯燥。
林长宁又来的那天独身一人。
她披着狐皮大氅，雪白的毛围在她颈间，衬得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可这永远面露慈悲，娇媚纯真的娃娃，有着世间最最歹毒的心肠。
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冷冷地望着她：「你滚吧。」
她唇角弯起：「许朝朝，我知道你恨我。」
「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你。」
她看着外头的雪，忽地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们是亲生姐妹。」
「你阿娘就是我阿娘。」
我呆呆地望着她，怎么会呢。
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啊。
她同情地看向我。
「娘没告诉过你吧。」
「我们是一同诞下的姊妹。父皇一直对这段经历感到蒙羞，可是娘救他确实是事实。」
「所以他答应娘，带走一个孩子，把她尊为公主，抚养在林贵妃膝下。」
「另一个孩子就自生自灭。」
「所以父皇不认你啊，从始至终，你都是被抛弃的那个呢。」
心一寸寸的冷，一寸寸的疼。
可是林长宁还在说。
「我的傻妹妹，从来都没有人爱你，你娘也是。」
她一把拿过我戴在身上的玉佩。
娘说，他不在，这个玉佩就像她一样陪着我。
可是她就这么摔碎了。
玉佩碎成一瓣一瓣的，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变成一瓣一瓣的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么难过呢。
我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向她砸过去，我冲上去把她扑倒，大叫。
「让你瞎说，让你瞎说！」
可是喊着喊着，我从手到脚却都在发软，发抖。
泪簌簌落下来，我闭上眼。
我心里好疼，一直在疼，疼得都快木了。
怪不得啊，娘。
怪不得你说对不起我。
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朝朝吗？
就连你也是吗？
林长宁打不过我，但她也不反抗，就躺在地上任由我打，笑容从她眼里溢出来。
她笑啊笑。
「傻妹妹，你觉得，父皇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不然打个赌吧。」
「就赌，他会帮谁。」
12
输赢或许显而易见。
所以林长宁赢了。
我被人恶狠狠地按进水池里。
我努力掠夺着空气，浑浊的水却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喉咙，耳朵。
我一遍遍晕厥，又一遍遍被水浇醒。
林长宁来看过我，我在难得的清醒的时候朝她扑过去。
于是我多加了二十大板。
云袖，我终于知道你那天有多疼了。
原来会这么疼这么疼，疼到眼睛睁都睁不开，疼到叫都叫不出来。
我像个死猪似的被他们扔了出去。
伤口火辣辣地疼，偏偏身上又一阵阵的发冷。
我在宫门边蜷缩着身子，像是个没有家的野狗。
路边有几个醉汉摇摇晃晃走过来，没看清路，摔倒了。
龇牙咧嘴爬起来后用力踹了我一脚：「妈的哪来的乞丐，挡老子路。」
身上的伤口被踹得很疼，我吐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格外醒目。
那个醉汉吓得清醒了几分，拉着身旁几人就跑。
「真是有够倒霉的！不关我事，我没用力！」
我趴在地上，没什么力气。
眼前晕晕眩眩的，一片朦胧。
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在我身边经过，穿着厚厚的，裁剪得极合身的冬衣。
后头传来妇女无奈的声音：「幺儿，雪滑，当心叫你摔个跟头！」
小孩儿于是小不情不愿停下，朝后头不耐烦地喊：「哎呀，我知道啦，娘。」
娘……娘。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被我藏好的手帕。
手帕里头，静静躺着几块玉佩的碎片。
我依赖地把手帕放在手心，轻轻地贴上去脸。
娘，你真坏。
你当初不选我，现在也不保护我。
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飘飘悠悠落下来。
可谁让，你是我娘呢。
许朝朝就是运气不好嘛，一直都是。
这辈子唯一的一点幸运，就是你是我阿娘了。
林长宁说没有人爱我。
可是娘爱我，我知道。
娘从来，从来不骗人。
娘说爱朝朝，就是真的爱朝朝。
13
很冷很冷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云袖。
她跟我讲，她的家很美。
到春天，山花烂漫，暖阳融融。
她说要带我一起去看。
我握紧手中的玉佩。
好可惜啊，我们都等不到春花烂漫了。
许朝朝总是，差一点好运。
14
二当家来找许朝朝的时候，宫中已经没有住人的痕迹了。
他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他到处找。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唇红齿白的娃娃笑着叫他「二伯伯。」
他脱了力，颓废地瘫坐在地上。
他买通了宫里的下人才知道，许朝朝已经被扔出去了。
他在宫门口找不到她的尸体，宫人无所谓地说，早臭了，顺圣上的旨意，草席一裹，扔乱葬岗了。
就差一点。
他分明，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可是那个捧着脸陪他说话的笨朝朝不见了。
再也不见了。
平时那么乖，怎么这次不听话，好好护好自己呢。
再等几天，二伯就来救你了啊。
二当家在许朝朝的宫里坐了好久，等到夜深了，就朝自己灌酒。
「小朝朝，大当家的，我替你们报仇。」
15
火，在寂寂长夜，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不好啦，养心殿走水啦！」
「圣上！圣上还在里头，快拿水来！救人啊！」
宫中乱糟糟的时候，忽然几柄冰冷的刀刃抵在喉间。
「救命，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
养心殿内。
宋迟被浓重的烟雾呛得不停咳嗽。
外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宋迟费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醉着酒，一脸凶狠的二当家，咬牙道：「你疯了。」
男人摇摇头，笑得疯狂，眼泪却簌簌地落。
「我疯了？宋迟，你才是疯了。」
「许暮当年和山月洞的弟兄们怎么为你出生入死的，你狗娘养的全都忘了？！」
「还有朝朝，她是你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
宋迟抬头看向男人：「这都是许暮她自己选的，我带走了长宁，许朝朝从此以后就和我再无瓜葛。」
胸口忽然传来刺痛，刀插入的地方汩汩地流血。
「你敢杀我，不可能活着出去。」
「宋迟，山月洞没了，大当家没了，小朝朝没了，世界上早就没有我在乎的人了。」
「我找好了新皇帝，手下会拥他上位，天下依旧会太平。」
「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眼睛又干又涩，在晃晃悠悠的火影，宋迟看见男人泪流满面。
「宋迟，同归于尽吧，我们一同下地狱，去给山月洞，朝朝陪葬。」
疯子，全都是疯子。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宋迟惊恐地想。
16
明安十六年，孝泽帝宫中失火，遭人刺杀，驾崩。
长宁公主远嫁边塞，与邻国和亲。
明安十七年，武安帝上位，重振朝纲，一时间天下太平，民生富饶，海晏河清。
17
许暮视角。
我想，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朝朝。
大当家救了我，让我去救宋迟，我就去。
宋迟果真如大当家所说，是个极有政略之人。
他眉目清朗，常常蹙着眉，思考天下大局。
我恨乱世。
就是这乱世，让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流离失所。
不知道有多少个如我一般的孩童被抛弃？又能有多少幸运的活下来。
我们常常一起论天下，谈英雄，十分投机。
他清清朗朗的眉目里，似乎总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时间长了，气氛总有些若隐若现的缱绻。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我有了长宁和朝朝。
长宁是个活泼的性子，五官出众秀美，瞧着让人极欢喜。
朝朝样貌平庸些，可她总是弯着眼睛，傻傻地笑。
后来宋迟真的成了皇帝，他来找我。
我自知我们之间的身份宛若横沟，便央求他带走两个孩子。
土匪多结仇，更何况我为了帮宋迟，更是被不少人虎视眈眈。
我不知道我能护着这两个孩子多久。
可是宋迟眉眼冷冷的，只同意带走一个。
「许暮，这段经历，就当它是浮沫，从此便灰飞烟灭吧。」
当时长宁大些，听了之后便止不住地哭。
我心软得不像话，便让宋迟带她走了。
我是个自私的母亲，人心都是偏的。
后来每个朝朝眉眼弯弯搂着我的脖子喊我阿娘的时候，我都有一瞬的内疚。
明明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此刻却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泥泞的泥。
朝朝是个好孩子，乖孩子。
我不能像寻常母亲那般常常陪在她身边，她也不闹。
只是乖乖地点头，捧着脸等我回家。
懂事得不像话
越懂事的孩子，总是越容易吃亏啊。
我每每叹口气，抱着熟睡的她去床铺上，替她盖好被褥。
寻仇的人来得很快。
他们来势汹汹，我受了伤，自知不敌。
我从怀里摸出宋迟当年送我的玉佩，希望它能保朝朝一命。
朝朝哭着来我身边，我想摸摸她的脸，却再没有力气了。
朝朝，要好好活下去。
娘，对不起你。
下辈子，找个真正疼你爱你的人当你娘吧。
18
林长宁视角。
父皇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他年轻时做下的事情，也知道林贵妃不是我亲娘。
所以在宫门初见许朝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我不喜欢她。
所以我折磨她，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好高兴啊。
她真是个傻子。
我以为能一直，一直这样。
可是父皇死了。
莫名其妙死了。
宫中很乱，但时间很短，就有人顶了父皇的位置。
我好慌啊，父皇就是我唯一的靠山，现在山塌了，我好像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新来的皇帝很不喜欢我，对我很冷淡。
炎疆人要来和亲。
我大宋分明不必在乎那样附属的小国的。
可是他居然同意了！
一句新朝不稳就将我推了出去。
我不要，我不要！
荒唐！荒唐！
炎疆人极为鲁莽好色，每次光是感受到他们黏在我身上，色眯眯的视线，我就恶心地想吐！
而且相传他们皇帝年老变态，总喜欢抓美人折磨玩乐。
周遭几个小国的公主嫁过去之后都不得善终。
恐惧从脚底蔓延到头皮，令人浑身发麻。
我是一国公主！公主！
由不得我反抗，他就将我送走了。
临走前，他冷冷地看我。
「林长宁，要怪就怪，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有的事情做出去，是要遭报应的。」
京城的冬天很冷，雪花纷飞，掩盖住无限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