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前面。”开车的者勒蔑第一个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的天......”李海不自觉地坐直身体,透过布满灰尘的前挡风玻璃,怔怔地望着前方。
他们抵达了所谓的自由市场。这里并非是简单的临时营地,而是一座纯粹的军事化堡垒。墙体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足有三层楼高,表面布满融雪冲刷留下的深色污迹和苔藓。墙顶可见巡逻守卫的身影,以及架设其上的重火力,粗长的重机枪枪管在稀薄阳光下泛着冷光。更令人心惊的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个多管火箭发射器,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沉默俯瞰墙外的荒芜。
李海喃喃道:“这他妈哪是营地......简直是一座军事要塞,一个碉堡群。”
者勒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防御工事。“狼帮......”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们那个监狱营地,也是这个调调。高墙,重火力......把人关在里面,也把东西锁在里面。”
老谷坐在副驾驶,似乎对两人的反应颇为满意,又或因刚刚死里逃生,声音还带着点虚浮:“到了,就是这儿。'集市'......现在他们都叫它'跳蚤市场'。”
随着卡车靠近,营地全貌更加清晰。墙体上斑驳痕迹诉说着它经历过的战斗,但整体结构完好无损。高墙上的探照灯灯罩虽有些破损,但显然维护良好。营地唯一的大门是厚重的金属电动栅栏门,类似旧时代隔离区标准配置,但看起来更加坚固。门两侧以及上方墙垛上,至少部署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穿着统一而杂驳的作战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接近的车辆和墙外任何风吹草动。
军卡在距离大门二十米左右被路障和手势拦停。一名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小头目,带着两名手下走上前来,敲了敲车窗。
“下车。规矩,所有外来者,武器一律上交,由门口守卫保管。”疤脸守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老谷几乎立刻推门下车,麻利地从后腰摸出一把老旧的猎槍,恭敬递了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明白,明白规矩。我们就是来做点交易,打听点消息。”
守卫接过枪,检查一下,随手放进旁边编号金属箱里。
者勒蔑和李海也下了车。者勒蔑看着老谷那副顺从样子,想起隔离站的惊魂一幕,心头火起,恶狠狠瞪了老谷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家伙,闭上你的臭嘴!老子的家伙事儿,轮不到你插嘴!”他的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军用匕首柄上。
老谷被噎了一下,脸色一阵青白,讪讪闭嘴,眼神闪烁。
李海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对疤脸守卫说:“上交武器?我们需要武器防身。这世道,没了武器,遇到危险怎么办?”
疤脸守卫还没说话,老谷似乎又想开口解释,被者勒蔑一个凶狠眼神瞪了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百米开外,十几只行尸组成的零星尸群,正被活人气息吸引,摇摇晃晃穿过废弃田野,朝大门方向走来。
疤脸守卫表情不变,轻描淡写地朝大门上方一个摄像头方向摆了摆手。
下一刻,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高墙上猛然响起!
咻!
三四道拖着炽白尾焰的伙箭弹,如同死神的请柬,从墙头精准射出,划破寒冷空气,瞬间砸进尸群中央!
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接连响起,火光与浓烟冲天,破碎肢体和内脏被狂暴气浪抛向空中,又像肮脏雨点落下。仅仅一次齐射,十几只行尸连同脚下雪地都被彻底犁了一遍,只剩焦黑坑洞和四处散落的残骸。空气中飘来皮肉烧焦的恶臭。
爆炸余波吹动了李海额前头发。他站在原地,感受脚下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看着眼前这高效到冷酷的清除方式,喉咙有些发干。这根本不是战斗,是碾压,是展示绝对武力的表演。
疤脸守卫这才转回头,看着面色微变的李海和者勒蔑,语气平淡得像刚刚拍死了几只苍蝇:“在这里,你们很安全。武器,只是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上交,或者离开。”
绝对的武力,铸就绝对的秩序。这就是跳蚤市场的规矩。
李海和者勒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无奈。形势比人强。
者勒蔑啐了一口,最终还是阴沉着脸,率先解下手枪,又将腰间匕首、腿上备用刺刀,一一取下,重重放在守卫推过来的金属托盘里,动作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李海也默默交出了自己的手枪和一把军用砍刀。冰凉金属离开身体,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不安全感。
疤脸守卫清点完毕,在本子上记录了些什么,然后指了指旁边一排带着编号的储物柜:“放心,等你们离开时,凭号码牌来取,一件不会少。”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贴心”,与刚才指挥火箭弹齐射的冷酷形成了诡异反差。
沉重电动拦阻门在刺耳摩擦声中缓缓向一侧滑开,仅容三人通过。走进大门,内部景象更是让李海心头一震。
门正上方,粗大钢梁延伸出来,吊着四五具已经风干的尸体。绳索勒紧了他们萎缩的脖颈,让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垂下。每具尸体胸前都挂着一块粗糙木牌,用红漆写着刺眼大字:“小偷”、“劫匪”、“破坏规矩者”。这些尸体像是一组残酷的警示雕塑,无声宣告着这里的铁律:以物易物,公平交易。或者说,按照堡垒集市定义的“公平”,任何逾越者,唯有死路一条。寒风穿过空洞眼窝和破烂衣衫,发出细微呜咽,让所有进入此地的人,都不由自主收敛气息,掂量着自己的行为。
老谷似乎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跟着我。”
堡垒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高墙之内,俨然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城镇。中央是宽阔的、用碎石压实的主干道,两旁是各式建筑,有的利用原有仓库改造,有的则是后期用砖石、木材和金属板搭建。
最让人错愕的是这里的“商业”繁荣程度。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幸存者们来自五湖四海,衣着神态各异。但无论何种面相,在这里,都严格遵守着那条无形界限:没有杀戮,没有公然抢劫。规则,由头顶绞索和墙头伙箭弹共同维系。
更冲击李海和者勒蔑感官的,是那些亮着霓虹灯招牌的场所“电竞网咖”、“末日电玩城”、“盛宴餐厅”、“太阳谷洗浴中心”,甚至还有一个挂着“物资兑换中心内含商场”牌子的二层建筑。里面透出的灯光显示这里居然有稳定电力!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和食物香气,构成了一幅与墙外死寂末世截然相反的、畸形的繁华图景。
“这......这里简直......”李海一时间找不到合适词语。
者勒蔑的震惊则转为另一种愤怒。他浓眉紧锁,看着那些享受着“服务”、脸上带着麻木或放纵表情的人,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怒火:“他们有电,有这么多资源,能把这里搞成这样......为什么不多救点人?把这里变成正式隔离区不好吗?这高墙足够保护更多人!”
带领他们前往交易区的年轻守卫闻言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救人?”他像听到了天大笑话,“我们只要有用的人,和有用的物资。我们不是搞慈善的,先生们。我们自己也要生存。没用的,只会浪费粮食和空间的,要么自己离开,要么......被扔出去。”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远处墙角几个蜷缩着的、面黄肌瘦的身影。
李海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试探着问:“你们不怕......被其他大的幸存者组织盯上吗?比如,劫掠这里?”
年轻守卫脸上的不屑更加浓郁了:“劫掠?哈!他们得有这个本事。”他指了指墙头那些沉默的重火力,“这里的守卫规模和装备,不比旧时代正规军差,还没有哪个组织敢疯到来惹我们。”
李海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打探消息的机会,他状似随意地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们来的路上,听说附近有个叫'狼帮'的,好像挺厉害。你们认识吗?”
“狼帮?”守卫挑了挑眉,“知道。以前常来,用他们抢来的物资换弹药和药品。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没什么波澜,“听说他们运气不好,老巢前阵子被一大股尸潮端了。”
者勒蔑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他几乎是立刻追问,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生硬:“你认识狼帮......你们是朋友吗?”
年轻守卫立刻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怀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者勒蔑脸上,手也按上了腰间警棍。“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明显警惕,“打听狼帮的关系?”
气氛瞬间紧张。老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李海上前半步,恰好挡在了者勒蔑和守卫之间。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和担忧,语气坦然自若:“兄弟别误会。我们有几个朋友之前可能投靠了狼帮,我们一直在找他们,到处打听消息,想多听点线索,看看有没有希望......”
李海坦然的态度和合情合理的借口,成功消解了守卫的疑云。守卫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按在警棍上的手也移开了。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淡:“哦,那只能祝你们的朋友好运了。前一阵,我们去那边回收物资的时候,是一个活口都没见着,营地都被烧成废墟了。”
“还有,我们跟狼帮,不是同盟,更不是朋友。只有他们手里的物资,才是我们的'朋友'。”他说完,不再理会这个话题,转身继续带路,“走吧,交易区在前面。希望你们带来的东西,能换到你们想要的。”
李海暗暗松了口气,瞥了一眼者勒蔑,用眼神示意他冷静。者勒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默不作声地跟上。老谷也擦了擦额角冷汗,赶紧追上。
三人穿过熙攘人群,走向那片由无数摊位和店铺构成的、充满了末世畸形生机的交易区。最终,老谷在一处挂着“综合物资交易所”破旧牌匾的大棚前停下脚步,转身对李海和者勒蔑说:“行了,就到这儿吧。我自个儿进去就行,跟那帮老油条砍价,人多嘴杂反而坏事。”他顿了顿,浑浊眼睛扫过两人,“你俩要是不想干等着,可以四下转转,开开眼界。要么就回车上眯瞪会儿。估摸着得费点工夫。”
者勒蔑几乎立刻接口:“我们转转。”他惦记着那“沙沙响的旧盘子”,一刻也等不了。
李海也点头同意。
老谷没再多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钻进了那处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的大棚。
者勒蔑立刻转向旁边那名负责“陪同”的守卫,带着一丝急切问道:“兄弟,打听个事儿,这地方......有没有卖那种老式唱片的地方?就是黑色的,大大的,唱针放上去会'沙沙'响的那种,黑胶唱片。”
守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有人找这个,他挠了挠下巴,想了想:“黑胶唱片?那玩意儿......好像C区有家店捣鼓这些老古董。具体在C区哪个角落记不清了,你们得自己过去问问路。”
两人按照守卫提供的大致方向前进,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向前延伸,两旁是各式摊位和简易店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一个穿着破旧皮夹克、画着浓重烟熏妆、头发染成惨白色的男人,站在街头,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电吉他,在用一台靠汽车蓄电池供电的小扩音器旁,嘶吼着不成调的歌曲,脚下放着一个敞开的琴盒,里面零星放着几颗步枪子弹和一小块风干的肉。
形色各异人流穿梭其间。穿着破烂、浑身散发酸臭味的幸存者,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或麻木或警惕,手里紧紧攥着几个干瘪土豆、几个野果,或者几块包装脏污的糖果,小心翼翼地交换着最基础的生存物资。
更让李海震惊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一辆粉刷着卡通图案的冰淇淋车,慢悠悠在街上行驶,车身上喇叭播放着欢快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音乐。车窗口挂着简陋木牌,上面用红漆清晰地写着:“圣代冰淇淋:10发9mm手枪弹或等价物资”。
一个穿着还算干净白色围裙的店员,正面无表情地从一个小冰柜里挖出颜色可疑的冰淇淋球,递给一个用一条皱巴巴香烟换来享受的、脸上带着满足笑容的武装人员。
“我操......”者勒蔑低低骂了一句,看着那冰淇淋车,又看了看不远处一群挤在一起、眼巴巴等着某个餐馆老板施舍少量肉羹的、瘦骨嶙峋的人,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这他妈的......算什么?”
李海同样心神震动,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挂着“堡垒酒店”霓虹灯牌的五层建筑:“看那里。”
酒店门口立着精致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标准间/晚:5袋精盐或白糖,或10个鲭鱼罐头。套房面议。”
就在酒店旁边阴影里,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正试图蜷缩起来躲避寒风。但他们很快就被一队巡逻守卫发现,粗暴地驱赶起来。“滚出去!肮脏的废物!这里不是避难所!”守卫的呵斥声毫不留情,棍棒落在那些孱弱身体上,引来压抑痛呼和绝望啜泣。那些人被像垃圾一样拖拽着毫不留情地拖向大门方向。
“他们有资源建各种娱乐设施,开酒店,却不肯多收留几个快饿死的人?”者勒蔑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李海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鄙夷:“我看明白了,这里就是个披着营地外皮的大妓院。用子弹换冰淇淋,用罐头买一张软床......外面的人死活,关他们屁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这句古老诗词,在此刻此地,得到了最残酷、最真实的印证。
者勒蔑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海摇了摇头,没有重复,只是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食物香气、汗臭和隐约腐败味道的空气:“没什么,走吧,去找你的'惊喜'。”
两人一边问路,一边朝着守卫所说的C区方向走去。越往里走,区域划分越发明显。
最终,他们在一栋由旧时代商场改造而成的多层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卖“老唱片”的店就在这栋楼的三楼。
两人走进商场一层,这里空气浑浊,弥漫着汗臭、霉味和绝望气息。这里挤满了流浪者,他们衣衫褴褛,大多赤着脚或穿着破烂的鞋子。他们拿着微薄的、几乎算不上物资的东西------几个发芽的土豆,一小袋可能混着沙土的谷物,几只干瘪的死老鼠------试图交换任何能让他们多活一天的东西。在这里哭喊声、争吵声、病弱咳嗽声不绝于耳。
一家看似是卖简易热食的摊档前,一口大锅里翻滚着稀薄的、带着几点油星的肉羹,天知道是什么肉,散发出的气味却让周围挤成一团、眼冒绿光的人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走,上去看看。”者勒蔑皱了皱眉,不想在一层多待。李海点头,两人沿着停止运行的自动扶梯走上二层。
二层则显得“体面”许多。这里的人衣着相对整齐,身体也明显强壮健康。他们带来的多是一些“硬通货”:整包食盐或白糖,密封完好军用口粮,罐装燃料,未开封药品,以及各种型号子弹。交易在这里显得更有条理。
“黑胶唱片?”一个摆摊卖各种工具零件的人听了者勒蔑的询问,抬手指了指上面,“那玩意儿,只有三层那帮老爷们才玩得起。你们得去三楼找找看,好像有个卖旧货的铺子。”
者勒蔑皱眉:“老爷们?我的天,我好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小贩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表情地说:“大崩溃前有钱的人呗,他花光了家底资助建这地方的;还有原来当官的,给行了方便的。现在嘛......就住在上面,享福呗。”他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三层往上,是'老爷们'待的地方,没事别瞎逛。”
李海和者勒蔑白了眼他,便自顾自地向通往三层的扶梯口走去。这里站着两名穿着干净制服、手持警棍的守卫,他们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想上去的人。见两人衣着整齐,还背着价格不菲的军用背包,便放两人通过。
李海和者勒蔑踏上三层地板时,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病毒未曾爆发、世界依旧奢靡浮华的时代。
与下层的水泥地或破损地砖不同,三层铺着干净甚至反光的大理石瓷砖。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香水、咖啡和烤面包的馥郁香气,完全驱散了楼下污浊气味。轻柔爵士乐从隐藏音响中流淌出来。
这里的人们衣冠楚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手里端着晶莹玻璃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液体。旁边就是飘着浓郁香气的咖啡厅,现烤面包的甜腻味道从面包房里传出。
更深处,还能听到KTV包房里传出的跑调歌声,以及洗浴式温泉馆入口处氤氲的热气。出入这里的人们脸上带着一种与末世格格不入的松弛和漠然。
“操它妈的......”者勒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恶心,“外面的人为了块发霉的面包能拼命,为了安全东躲西藏......这里倒好!温泉,西餐,他妈的咖啡!他们在干什么,开派对吗?”
他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引来了附近几个“贵宾”侧目,那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满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李海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醉生梦死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他抬头望去,看到通往四层的指示牌------电影院、健身房,甚至还有露天高尔夫场!再往上,就是私人医院和酒店客房。
者勒蔑啐了一口,眼神里满是鄙夷和杀意:“真想让他们也体会体会外面的世界!”
李海按住他肩膀,力道很重:“冷静点,者勒蔑。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至少现在不是。”
“找到那家店,换到东西,然后离开。”李海压低声音,语气坚决。
者勒蔑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强行压下心头暴戾,点了点头。两人不再去看那些锦衣玉食的身影,按照指示牌,快速寻找着那家位于三层的黑胶唱片店。
他们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了那家小店。橱窗里,几台保养极好的老式唱针唱片机静静旋转着,流淌出舒缓而略带噪点的古典乐声。店里灯光温暖,与外面浮华和楼下悲惨相比,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充满怀旧气息的孤岛。
李海看着者勒蔑,低声问道:“找到地方了。但你准备用什么换?我们的武器都上交了,身上除了点应急口粮,可没什么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
者勒蔑脸上却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东西。他一层层打开,一抹耀眼的金色在温暖灯光下闪烁。
那是一块劳力士手表,金色表壳,奢华设计,即使在末世,依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贵气。
“这是......”李海一眼就认了出来。
“徐虎的表。”者勒蔑咧嘴一笑,带着点狡黠和坦然,“当初在狼帮老巢,你跟徐虎在办公室里拼命的时候,我就瞅见这玩意儿在他抽屉里了。妈的,早就看上了,可惜没机会。要不是后来出了事,我也没机会顺手牵羊把它摸出来。”
他掂量了一下金表,“这年头,它虽然顶不上一个肉罐头实在。但我敢打赌,能在这里开这种店,还能在这种地方听这玩意儿的人......他本身就不缺罐头。他需要的,是点别的。”
他看向店里那个正在擦拭一张黑胶唱片、穿着干净旧毛衣、背影有些清瘦的店主,眼神笃定。
两人推开那家名为“时光回响”的唱片店的玻璃门,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温暖安静。空气中飘荡着淡淡木香、旧纸张和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松节油的气味。
店铺装潢典雅怀旧。深色实木书架从地板直抵天花板,上面整齐码放着数以千计的黑胶唱片。几张铺着墨绿色天鹅绒的聆听台上,摆放着几台保养得锃光瓦亮的老式唱盘机。
一位穿着熨帖藏青色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先生,正闭目坐在一张高背扶手椅上,手指随着流淌出的舒缓弦乐轻轻敲击膝盖。他旁边站着一位穿着裁剪合体连衣裙、佩戴珍珠项链的女士,姿态优雅。
“哦,亲爱的,这首德彪西的《月光》,”女士轻声对同伴说,声音柔和,“总能让我想起我们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那个夜晚,还记得吗?那水晶吊灯的光芒,仿佛能与月色争辉。”
“当然记得,我亲爱的,”老先生睁开眼,眼中带着温柔追忆,“那份宁静与美好,如同这音乐一般,是这混乱时代里最珍贵的奢侈品了。”
他们的对话轻声细语,带着一种与末世格格不入的贵气与从容。
李海和者勒蔑的闯入,显得有些突兀。
店主从柜台后抬起头。他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德国男人,身材高挑清瘦,穿着一件熨帖灰色羊绒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蓝色眼睛锐利冷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旧时代欧洲绅士般的优雅严谨。
“Guten Tag(日安),两位先生,”店主开口,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明显德语口音,但中文十分流利,“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我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吗?”他的目光平静扫过李海和者勒蔑。
者勒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粗声粗气:“老板,我们想找黑胶唱片,还有,能放它的机器。”
店主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黑胶唱片和唱机,我这里确实有。不知道两位先生是想要特定曲目,还是......”
“我们想要一台能用的唱机,再搭配一些......嗯,耐听的唱片。”者勒蔑说道。
店主点头,从柜台后走出来,步伐从容。他引领两人来到一排唱机前,开始介绍:“这台是德国产的GMT 930,专业广播级唱盘,稳定性极佳,声音精准......这台是英国产的Garrard 381,搭配SME唱臂,声音温暖醇厚,富有音乐味......还有这台美国产的Thorens TD 137,是很多发烧友的梦中情机......”
他介绍得专业细致,用语却不晦涩。李海听得云里雾里。
果然,店主话锋一转,指向那台Garrard 381唱机,说道:“如果两位先生是初次接触,这台是不错的选择。它的价格是......”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让李海眼皮直跳的数字,“五把制式自动步枪,配足三个基数的弹药。或者,十箱完好、保质期内的军用肉罐头。”
者勒蔑倒吸一口凉气。
李海立刻开口:“老板,这个价格......我们拿不出。我们是外来者,武器在进门时已经上交了,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物资。”
店主脸上依旧保持优雅微笑,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那么,很遗憾,两位先生。或许你们可以考虑一下那边一些更......经济实惠的型号?”他指向角落里一些明显陈旧许多的唱机。
者勒蔑却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着店主:“老板,你说得对,我们拿不出枪和罐头。”他缓缓地从上衣内兜里,再次掏出了那个用软布包裹的物体。
他一层层打开。当那抹璀璨金色在灯光下完全展现时,连那位闭目聆听音乐的老先生都微微睁开了眼睛,佩戴珍珠的女士也投来了好奇目光。
那是一块劳力士迪通拿腕表,金色表壳在灯光下流淌着奢华光泽。
“我用这个换。”者勒蔑将金表放在铺着墨绿色天鹅绒的柜台上,发出轻微“咔哒”声。
店主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那双蓝色的、如同冰川湖般的眼睛,瞬间被这块金表吸引。他小心翼翼拿起手表,从眼镜上方仔细端详着,手指轻轻抚过表壳、表圈和表冠。
“Rolex... Daytona... Ref. 6265...”他低声用德语念出几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狂热,“18k黄金... Paul Newman 表盘... 保存得... 相当完美。”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者勒蔑和李海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底下多了一份真正重视。
“这位先生,”店主语气更加郑重,“您这件...物品,确实非常特别。在以前,它的价值远非一台唱机和几张唱片可以比拟。”他顿了顿,“但是,您也明白,时代变了。它的实用价值......”
“我知道它现在不如罐头实在。”者勒蔑打断他,语气笃定,“但我猜,老板您开这家店,恐怕也不是单纯为了罐头和步枪吧?有些东西,对需要的人是无价之宝,对不需要的人,不如一块面包。”
店主闻言,嘴角那丝刻板弧度终于化开成一个真正的、带着欣赏的微笑。“您说得对,先生。音乐是灵魂的食粮,而承载伟大音乐的器物,本身也是艺术品。”他摩挲着金表,爱不释手。
主动权易手了。
店主沉吟片刻,目光在者勒蔑渴望的脸上和金表之间流转,最终做出了决定:“好吧。这块表,我很喜欢。它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时代。”他转身,走向那台Garrard 381唱机,旁边还有一个保养很好的木制音箱。
“这台Garrard 381唱机,搭配这台Leak Sandwich音箱,”他指着那套设备,“声音温暖,富有感染力,非常适合欣赏古典乐和人声。另外...”他走到唱片墙前,熟练地抽出了十张唱片,“我附赠十张黑胶唱片,涵盖一些经典古典乐章、爵士乐和五十年代摇滚金曲。它们状态都非常好。”
他看向者勒蔑:“您觉得这个交换,如何?”
者勒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强忍激动,看向李海,李海微微点头。
“成交!”者勒蔑大手一挥。
店主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小心翼翼将金表用软布包好,收进柜台下抽屉。然后,他亲自开始为唱机打包,动作细致专业。他还细心用一个结实帆布背包,将那十张唱片妥善装好。
交易完成,者勒蔑背上装着唱机和唱片的背包,感觉比背上几十斤弹药还要满足。两人向店主道别,再次走入商场三层那醉生梦死的世界时,心情却与进来时大不相同。
两人心满意足,沿着来路往回走,准备去约定地点与老谷汇合。然而,刚刚走下三楼,来到二层与底层交接的楼梯口附近,一阵凄厉哭喊和粗暴咒骂声就打破了好心情。
只见前面不远处街角,围着一小圈人。圈内,四五个膀大腰圆、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胳膊上纹着狰狞图案的打手,正对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推搡踢打。那是个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衣衫褴褛,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淌血,只能发出微弱哀嚎。
“妈的!小杂种!敢偷到我们头上!活腻歪了!”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打手一边踹,一边恶狠狠地骂。
“规矩就是规矩!今天非得给你长个记性!”另一个打手厉声喝道,从腰间抽出了一根短棍。围观众人见状,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青年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护住头部,每一次击打都让他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
周围围观的人大多面露不忍,但没人敢上前制止。
李海的心瞬间揪紧了。那孩子瘦小身影,或许是自己有弟弟的原因,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他总是有着很强的保护欲。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冲了过去。
“住手!”李海大喝一声,挤进人群,“几个大男人,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打手们停了下来,刀疤脸转过头,凶戾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海和跟上来的者勒蔑,嗤笑道:“哟?哪儿来的愣头青,想管闲事?这小崽子偷了我们摊上的武器,人赃并获!按这里的规矩,打死勿论!”
李海看着地上瑟瑟发抖、满脸是血的孩子,心中不忍,沉声道:“他偷了多少?我赔给你们。他还是个孩子,放他一条生路。”
“你赔?”刀疤脸和同伙一起哄笑起来,“你拿什么赔?看你俩这穷酸样!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同伙?故意来演这么一出,好浑水摸鱼?”
者勒蔑脾气火爆,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怒目而视:“放你娘的屁!我们刚到这里,谁也不认识!你们别血口喷人!”
“嘿!还敢嘴硬!”刀疤脸眼神一狠,“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兄弟们,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起拿下!按同伙论处!”
话音未落,几个打手立刻放弃地上孩子,挥舞着棍棒和砍刀,朝李海和者勒蔑扑了过来!
“操!”者勒蔑骂了一声,反应极快,侧身躲过砸来木棍,顺势一个肘击狠狠撞在对方肋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李海也矮身避过劈来砍刀,一脚踹在另一个打手膝盖侧面,那人惨叫着倒地。
两人都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好手,格斗技巧远非这些仗势欺人的打手可比,转眼间便将四五个人打得人仰马翻。
但动静立刻引起了注意,更多打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同时,维持集市秩序的守卫也被惊动了。
“住手!统统住手!”一队荷枪实弹的守卫迅速冲来,将现场团团围住,枪口指向所有人。
刀疤脸立刻恶人先告状,指着李海和者勒蔑大喊:“抓住他们,他们是小偷的同伙!还想暴力抗法!”
守卫队长面色冷峻,看了看地上孩子,又看了看李海和者勒蔑,简单询问了几句围观者,便做出了判断。
“全部带走!”守卫队长一挥手,“胆敢在集市内斗殴,偷窃,还暴力反抗,按规矩处理!”
李海和者勒蔑还想解释,但几支冰冷枪口已经顶住了他们脑袋。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粗暴地缴械、反绑双手。
李海和者勒蔑,连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被守卫推搡着带往集市中心广场------也就是他们进来时看到悬挂尸体的地方。
消息传得很快,当他们被押到广场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在人群外围,老谷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他看着被守卫押走的李海和者勒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和快意。
广场中央高台上,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穿着皮质外套、眼神凶悍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里。旁边的人低声议论,称他为“阔尔忽台”,是这片区域管理者之一,以手段狠辣著称。
阔尔忽台冷冷扫过被押上来的三人,目光在李海和者勒蔑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不屑。
“偷窃,斗殴,破坏集市规矩。”阔尔忽台的声音洪亮冰冷,“证据确凿。按律,绞刑。立即执行!”
几个膀大腰圆守卫立刻拿着粗糙绞索走了上来,就要往三人脖子上套。
者勒蔑奋力挣扎,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们冤枉好人!”
李海心中一片冰凉,没想到一时心软,竟会落入如此绝境。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绞索,心中充满不甘和悔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惊疑和不确定的声音从围观人群侧后方响起:
“等......等等!”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干净但不算华贵、面容依稀有些熟悉的男人快步走出。
阔尔忽台皱了皱眉,看向来人:“大卫?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你轮休吗?”
那个叫大卫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阔尔忽台,而是快步走到李海面前,仔细盯着他的脸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李海?!真的是你?!”大卫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惊讶,“你还活着?!”
李海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尘封记忆瞬间打开。大卫·克劳德!在德县隔离区时,他们曾并肩作战,后来隔离区疏散,便失散了。
“大卫?!是你!”李海的声音也带着嘶哑和意外,“你也还活着!”
大卫重重拍了拍李海肩膀,脸上是重逢喜悦,但看到他们目前的处境,喜悦立刻被担忧取代。“刚才在街上我就看到你了,只是不敢确定,跟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
李海立刻抓住这唯一生机,语速飞快解释:“大卫!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刚来这里换物资,看到他们打这个孩子,下手太狠,我只是想阻止,愿意替他赔偿损失,但他们不由分说就说我们是同伙,动手就打!我们是被冤枉的!”
大卫闻言,眉头紧锁。他转身看向阔尔忽台,语气郑重:“阔尔忽台,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李海。我们在德县隔离区共过事,他的人品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他绝对不是小偷,更不会那孩子的同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阔尔忽台脸色阴沉地看着大卫,又看了看李海,似乎在权衡。
“你确定?规矩就是规矩......”阔尔忽台沉声道。
“我确定!”大卫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和他打过交道,他们什么德行我很清楚!这件事,我愿意担保,请交给我来处理!”
阔尔忽台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一脸正气的李海,又看了看焦急的大卫,最终挥了挥手,示意拿着绞索的守卫退下。
“好吧,人你可以带走。但是,那孩子留下,他偷了东西必须收到惩罚。”阔尔忽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随你们处置。”大卫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守卫说道,“快,给他们松绑!”
守卫上前解开了李海和者勒蔑手上绳索。两人活动着被勒得发麻的手腕,都有一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恍惚感。
李海感激地看着大卫:“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谢谢你相信我们!”
大卫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别说这些了,能在这里遇到故人,是天意。”他顿了顿,看着李海,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你去见个人......还有一个老朋友,他也在这里,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