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看一眼内侍官刘九。
刘九立刻端着一漆盘上前：“皇上，请您下诏书，禅位秦王。自封太上皇，和太后去行宫别苑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政。”
弘业歪头看刘九好一会儿，道：“刘九，你在孤身边伺候二十多年了吧。”
刘九腰身躬的更低，但毫无愧色：“当年南方瘟疫，奴的家人全部染病身亡。饥饿昏倒在云贵妃家门口，幸得她家人好心相救。为报恩，奴自愿净身来到宫中，苦心钻营到皇上身边伺候，就是为了这一天。”
弘业微愣之后，笑了，笑的好不凄凉。
当年近身伺候的内侍官王德正值壮年，却因饮酒过量而失足掉入太明湖丢了性命。经过一阵观察，才从一众阉人里选了老实，话少，任劳任怨的刘九到近前伺候。
现在想来，那时候每次和云贵妃一起，都能看见刘九默默干活的身影不是巧合。而那落水丢命的王德也很有可能也不是因为醉酒失足。
秦王不喜欢弘业的笑，直接催促道：“父皇，马上就三更天了。您快下了圣旨就能用上膳食，然后好好洗漱一番就寝休息了。”
弘业斜睨上官珏：“秦王的意思是，父皇这传位诏书如果不下，你就打算一直对父皇断水断食？”
“是。”
秦王毫不避讳的承认。
“父皇曾教导孩儿，做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有妇人之仁。父皇当年就是对养育您长大的珍太妃断水断食五日，才逼迫珍太妃交出传国玉玺。儿子现在不过是在效仿父亲，儿子错了么？”
弘业被儿子残忍的揭开陈年伤疤，往事便洪水出槽似的一幕一幕浮出脑海。
囚禁养母珍太妃，篡夺珍太妃亲生儿子泱王的皇位，是弘业这辈子最想忘记的事。但越是拼命的想忘记越是记得清清楚楚。
弘业即位后，将珍太妃送至怡园颐养天年。在位三十多年兢兢业业，为新汉繁盛殚精竭虑。想用这样的成绩告诉珍太妃，自己当年做的是对的。
珍太妃，今年八十岁了。三十三年来，每年过年弘业都坚持去给珍太妃请安。可三十三年来，珍太妃一次都没有见他。
弘业摇头，笑的更加凄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秦王没有做错，秦王只是将孤曾经做的事又做了一遍，何错之有？”
慧皇后沉下脸，厉声：“皇上，秦王没错的话，那是谁错了？太子夔儿错了？皇孙铉儿错了？咱们的澜儿错了？还是本宫做错了？”
秦王看一眼左右，左右立刻有人上前将慧皇后拉走远远的。
秦王再一次催促：“父皇，这诏书您就下了吧。您上位的时候不那么光彩，若是能自己退位，平稳过渡皇位可是功德一件。将来后人将这事写到史书上，也会是大加赞赏父皇的尧舜行为。”
弘业闭眼，努力压下喉咙里上涌的血腥。
深呼吸，再深呼吸后，睁开眼，从刘九的手里拿过漆盘，捏起一边准备好饱墨的笔，重重落到卷轴之上。
“孤，在位三十有三载，遭南境瘟疫，中原水患，北方战乱，幸赖祖宗之灵庇护，危而复盛。弘业二十三年，御驾亲征南下，开疆扩土。孤不欲圣主比名，然无愧新汉威名四方。秦王随驾亲征，有勇有谋，亲斩南国王首级高悬宫门。是以神武之绩，今又光曜明德，是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孤，禅位秦王，钦顺天命。率循训典。钦此。”
“皇上！”被拖拽远远的慧皇后哀嚎一声：“您传位秦王，我们的澜儿怎么办？！”
弘业落笔，重新闭上眼睛，好像再多一眼都不想看到秦王。
刘九躬身将漆盘呈到秦王面前，秦王拿过卷轴快速浏览一遍，很是满意，然后往慧皇后走去。
“母后放心，本王会善待八弟的。让他在自己王府做一辈子闲散王爷，衣食无忧，左拥右抱，直到寿终正寝。母后，本王是残暴，但对手足兄弟可是仁慈的。不像父皇，当年他的兄弟可是十之去了七八啊。”
慧皇后怒极嘶吼：“秦王你不要得意太早！就算你逼迫皇上写下诏书也没用。没有传国玉玺大印，那就是废纸一张！”
秦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宽的六面雕龙的匣子，当着慧皇后的面将匣子打开：“母后，您说的是这个东西么？”
“……”
慧皇后大惊，脚底一个踉跄，再也站不住的，直接坐到地上。
秦王当着慧皇后的面将传国玉玺端端正正的盖上大印，然后收起后大笑离开。
随后，婢子将十几道美味佳肴和茶水摆了一桌子，然后退出房间。
门又一次关上。房间里刚刚的热闹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静谧了半晌后，慧皇后忽然起身，一把将桌上的盘子碟子扫下去大半。“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后，满地狼藉。
随后，慧皇后端杯茶水来到床边喂弘业喝下去，转身又去倒一杯自己仰头喝光。
演了半天戏，挺累的。
慧皇后来到床边，担忧的小声问：“弘业，你相信舒儿会将援兵带来么？”
弘业刚才的心情是真实的，努力平复一阵，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思慧，你不相信自家的孩子？”
慧皇后轻叹口气：“林舒儿身上虽然一半流着宋家的血脉，但这也是本宫第一次见她。她母亲妄为任性，做事不管后果，才会有当年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出现有辱宋家门楣。真怕有其母便有其女，林舒儿只是看似聪明灵透。万一她也是任性妄为，做事顾头不顾后。那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弘业眼前浮起林舒那澄澈透明的眼睛，道：“孤相信她，只要有一线可能，也会努力将消息送出去。如果事情不成，那也是天意，是列祖列宗在惩罚孤。”
慧皇后眉头蹙起。
弘业为了王位和江山，背叛了一起长大的哥哥泱王，背叛了亲如生母的珍太妃。至此以后，他不相信任何人。
防着她这个皇后，害怕外戚专权，对宋家多有打压。防着自己儿子，一边依靠秦王给他做事，一边又亲自培养仁王和秦王抗衡。不相信皇宫守卫，到处修建密室。
和弘业做了三十多年夫妻，慧皇后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可能从没懂过他。
“弘业，那个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