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
士大夫们一听陛下居然把选拔推荐之权交给门阀大族,如同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心中激动异常,贵贱什么的已经不在是重点了,忙齐声高呼万岁。
魏帝将手中的剑丢到桌上,摆了摆手,止住了歌功颂德之声。
“还有,太子作为储君,正室必须是门阀显贵之女,这才配的上我大魏皇室将来母仪天下之姿。”
魏帝此言一出,三师恍然大悟,欣喜万分,而朝中的士族们更是激动不已,唯独显王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回头看看夏云踪,后者眼中尽是冷酷之色,吓的打了哆嗦。
“对了,朕的生辰将近,礼部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当天的仪礼、歌舞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准备入京的外臣远的今日也上路了。除了叶南薰因公务无法抽身,委派其妹南彩赴京之外,四品以上诸侯,十二谋臣,二十四杀神,届时都将面圣朝拜。”
“那周北哲呢?”
“陛下亲点,南境三州节度使怎敢不来。据说……他又病了,所以前几日就提早上了路,走的再慢也绝不会误了时辰。”
“很好!”
魏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卿还有事要奏吗?没有的话,便散了吧!”
魏帝看样子也累了,正欲离开,只见殿下一人站了出来。
“臣有本要奏。”
说话的正是御史大夫田悯忠。别看他长得白净,样子有些文弱,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才华,列入十二谋臣,很多人都认为他拉低了下限,但自从他入主御史台,这个衙门便如同疯了一般,喷人告状的效率之高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尤其是田悯忠本人,被他锁定的人,下场只有两条路,要么被陛下处置此事作罢,要么你就天天看着,他是如何把告状的文书写成长篇连载……最高的记录是参奏金紫光禄大夫徐文阁,这可是三品高官,士族名门之后,结果被他整整告了三年,参折达两千多本,虽然魏帝没有处置,但徐文阁最终还是被他骂死了……这位爷在朝中也是惹不起的角色,与崔百炎一白一黑并称败官双煞。
今天这白面郎君又冒了出来,众臣们都捏了把汗。
“田卿,今天打算参谁?”
魏帝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准备好接下的来的戏码。
“臣要参御行司掌尊、当朝驸马岳豫笙夜入烟花辜负公主情谊、践踏皇室尊严。刑部侍郎崔百炎、致果校尉曲幽阳私会藏污纳垢之所挟妓饮乐,有失官身,文武密谈,有图谋不轨之嫌、望陛下明察。”
“辜负公主情谊、践踏皇室尊严。”
岳豫笙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苦笑自己在御行司要是再干个几年就真要成群臣眼中的人渣了。但御行司只对陛下负责,在殿堂之上不能多说,即便有苦也只好往肚子里咽。岳豫笙做好了请罪的准备,结果却见魏帝大手一挥。
“豫笙我婿,品行如何,朕从无怀疑,出入妓院也是尊朕之谕旨打探消息,田卿上告与他,莫非是指责朕处事不妥?”
“臣不敢,只是据实上奏,并不知道岳大人有皇命在身。”
田悯忠请罪请的利索,看来是早有准备,针对的也不是岳豫笙。
“那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
“是。”
“至于崔卿和曲卿嘛……朕倒是想听听解释。”
致果校尉不过是七品小官没有上殿的资格,自然解释就得由崔百炎这个刑部侍郎来说了。只见他甩着袖子来到殿中,悠闲自得,毫无一点惶恐之心。
“臣与曲将军确实去过醉花楼并且席间还有一江湖人士,此人驸马爷也见过,但我三人并无图谋,而是为了调查一桩案件。”
“调查案件居然需要动用校尉,刑部什么时候有了私调将官的权限了?”
田悯忠有些咄咄逼人。而崔百炎却显得毫不在意。
“田大人,刑部自然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曲将军是报案人,本官问询自然合情合理?”
“噢?报案人不去衙门,却往烟花之地,何时起醉花楼成了刑部的二堂了?”
“醉花楼自然不是衙门,可这个案子过于特殊,臣只得在最应景的地方询问了。”
魏帝看着殿上的崔百炎说的尽是虚言狡辩之词,言行毫无畏惧,甚为不快。暗自压下火气,冷笑调侃道:
“崔卿的应景指的是什么?是酒?歌妓?还是‘云涌滂滂‘’的禁忌之声。”
终于崔百炎收起了怡然自得,一脸严谨的跪了下来。
“陛下英明,臣今日要奏的就是它!您不会忘了这是谁人所作吧……”
此话一出,肃杀之气席卷武英殿,魏帝暗自将手伸向案上的宝剑,将其紧紧握住,而一旁的老太监裘弗双眼显露杀气紧紧的盯着崔百炎。田悯忠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粒,小心的退出风暴的中央。而萧房、夏云踪、张栋庭另外三个智囊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崔百炎身上,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的耐人寻味,就好似眺望着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崔卿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魏帝凌厉的眼神,冰封般的面色无处不散发着杀气。逼的群臣们不敢抬头快速离开。
直到退出了武英殿,所有人才舒了口气。而太子呢,则急匆匆的赶回东宫,身后跟着是太子太傅曾曲言以及太子太保何奇和张栋庭。欧阳鸣之所有没有来,是因为他已经被士大夫们团团围住,不得已只能带着这群未来国丈的候选人先回礼部。
而显王则是最不起眼的,他和夏云踪俩个如同空气一般从人群中穿过,快速的离开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萧房和他中书省下的副手们,几个人看着各有所求的大臣全都走干净了,这才慢慢离开。
“师傅,您说崔百炎真的找到那个十恶不赦之人的踪迹了?”
几个中书舍人年级都较轻,尊称萧房一声师傅,跟在后面好奇的问道。
“跟你等何干?这种事情,最好想都不要想,问都不要问。”
萧房瞥眼瞪了后面几个人一眼,然后转身继续慢悠悠的朝前走着。但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按下了一头,又开另一个话茬。
“陛下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今天朝议可以趁机压制士族做大的势头,结果反而让他们占了便宜,架空了吏部的推荐之权。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哼,你们懂什么?”
萧房的冷笑激起了几个舍人的傲气。
“难道不是吗?再这样放任下去,莫说平南灭佛了,魏国的底子迟早要被那些无能的士大夫给耗尽了。”
“你们以为陛下老糊涂了吗?”
萧房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着,后面的人不敢回答。
“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见王座上的猛虎打过盹,就说今天吧,吏部自从前任尚书白浮郎隐退之后,何曾荐过半个人才?已经无用的摆设陛下拿来作诱饵正合适,送到士族口中的馅饼迟早会成为他们日后的把柄,欲取之必先予之,已经从他们身上撕开的口子拿回来就没有必要再朝议什么了。但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意思,浅的很,而陛下更深的用意……是你们的眼睛看不到的。”
几个中书舍人吃惊的张着嘴互相望了望。
“什么……用意。”
萧房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从今儿起不管是二十四杀神还是四帅中的任何一个兵油子,只要提出增招扩援不需要上报陛下一律准了,然后严令户部把今年、明年乃至后年的全部课税在一个月内全部收齐,这些士族老爷们平日里收税是求他们,可今儿在放权与太子正妃的两件利好之下,他们会争相恐后的把钱粮送上门来。”
“扩充兵源……聚集钱粮……难道陛下要……”
“管住自己的嘴巴!”
中书舍人们最后两字正要脱口,却被萧房厉声喝了回去。
“是。”
几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谨慎的闭上嘴。
而这时,一队禁军从后面的武英殿疾驰而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萧房回头一看脸色的都吓白了,如同木桩一般的杵在那里,直到禁军队伍从他身边穿过,朝着宫外去了,他这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着。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呀……”
另一边太子急匆匆的回到了东宫,正殿之内一个身影也在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他。走在最后面的张栋庭一看里面的人,连忙低下头,一把抓住前面的太傅曾曲言以及太保何奇将二人拖了回来,都是上了年纪的,反应虽慢,但只是朝前一瞥便立刻明白了,忙低下头,三人恭敬的退到门外等候。
正殿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侧室,伽蓝储妃,这位女子从一生下来便充满了苦难,据说她的家乡乃佛国热土常年高温,而出生之日更是在夏至,本该酷暑非常,可当天却乌云密布,极为罕见,该地有名望的高僧觉得有异,逐户探视,直至她家。
此时伽蓝刚从娘胎里她抱出来,第一声啼哭竟引动风雪,高僧惊恐视为不祥,本想将其溺死,却见孩子面相可爱起了善心这才放了她一条生路。对伽蓝而言虽是万幸,但对于家庭却是厄运的开始,伽蓝的父母本是当地的名望之后,家底殷实,可自从有她,不幸却接踵而至,败落的异常迅速,到了伽蓝十二岁,她父母双亡,只能将所剩不多的余财捐赠与寺庙。而自己则去了女院,成为了一名圣女。
这本是清欢之所,高洁之地,可自从她踏入之后,却时常引来其他女子嫉恨、辱骂。直至十六岁,圣女奉花世尊,以求赐福。其他女子皆盛装相伴出迎,唯独伽蓝裹衣覆面孤身一人,引得当代世尊注意,命她上前搭话,自诉不祥乃罪人也,世尊不以为然,让其除去遮掩,以真面目示人。伽蓝不敢不从,然卸去伪装,只见黑瀑披肩,双眸星河璀璨,鼻如俏峰,唇若粉瓣怀露,肤色如高山圣雪,身形婀娜似仙近妖,非人间之色,一举一动、佛子怀春,一颦一笑、群芳失色,倘若女容有魁,此乃天下第一艳也。就连修炼了数十世的佛国无上尊者也不禁望之失神,连呼“罪过”。
评曰:“非汝罪,乃天之过,非色恶,乃欲之毒!”有此禅语,伽蓝虽免了不祥之名,但佛国寺院却也再无她容身之所。迦叶尊柏舍恐其被外道利用祸害,索性将伽蓝移送无望间,在那里她遇上魏国质子陈孤榕这个唯一将她视作普通人的男子,二人相互扶持,一同诵经、直至魏国要将质子迎回,迦叶尊为了保护她已成全她,进言世尊,以接为连理作方可放行作条件,逼迫魏帝允诺。
这才跟随陈孤榕回了魏国,后来质子成了太子,而伽蓝也被封侧妃。但即便身份有了改变,却也依然不讨人喜爱,据说伽蓝第一次面见魏帝时,这位雄才大略之主也曾为其美色动容,在短暂的惊叹之后,回过神的魏帝起了杀心,但出于对佛国的顾忌只得暂时作罢,派人多加监视,直到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太子并没有沉迷美色才渐渐放下心来。而本就是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妃子,按理来说应当安分守己,遵妇道,兴魏国皇嗣。
可数年来,她却未给皇室生下一儿半女,甚至宫中传言伽蓝侧妃还是处子之身……而如今又被显王抓了把柄,身份更是岌岌可危……但此刻她心中所担心并不是这个,而是希望太子能早点回来,拯救那些被她无辜牵连的奴仆。
“孤榕,总算等到你了,快,快去救人。”
伽蓝泪眼婆娑,如玉兰滴露,令人怜惜至极。
“唉,没用的。父皇决意非我能动容。”
“可那不是下人的错啊,是……是我不守规矩,才……呜……”
伽蓝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好了,要说有错,亦是我之过。今夜咱俩彻夜诵经超度亡者吧……”
说着太子将伽蓝拥入怀中,一边安抚着,一边将今天朝堂上跟她有关的事情说了一遍。伽蓝并没有为正妃之事忧愁,反而觉得自己连累了太子,若能寻得佳人内助,乃是东宫之福。
太子见她心宽,思绪也稳了不少,回头去看却自己的三个老师还守在门外,心知伽蓝不退,他们不会进来,忙示意她先回房等候。伽蓝点了点头,出了正殿,又给三位东宫辅官请了理,谢他们相助之恩,可这却大不合规矩,给三人吓的跪身还礼。直到伽蓝无奈离开才敢缓缓起身,进了东宫正殿。
才一进来,太傅曾曲言以及太保何奇便开始抱怨起太子,说他不该为拿迦陀做例,更不该在这个局势下为贫贱说话。为此太子忙着诚恳道歉,却被张栋庭给止住了。
“太子是储君,我大魏士族占少,贫贱居多,殿下为众者发言乃是与陛下同心,无有不妥,其次今日以迦陀为例直抒贵贱之祸,更是得了圣心,不然显王告状,陛下又怎会偏袒?”
“栋庭言过其实了。”
太傅太保两个老臣对他为太子的辩解甚是不满,欲要争辩,别被张栋庭给止住了。
“今日之事已过,结局圆满再提无意,还是说说后面的打算吧!”
两个老头子虽然不满,但也无可争辩。只得停下怨言,与太子交代。
“殿下,再过几日封疆大吏们便要聚集京城,我等商议了一番,有些要紧的人物,您还得亲自去拜访,安抚才是。”
太子皱了皱眉。
“父皇一向不喜欢我等结交外臣,这样做不太好吧?”
“要是往日自然不可,但以现今的局势来看,陛下绝不会干预的,您放心以诚待人就好。”
看着张栋庭自信满满的样子。
太子免为其难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吧,就依老师。”
“那我们接下来……”
太傅曾曲言还准备往下说。
“殿下,臣等告退。”曾曲言与何奇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张栋庭的硬生生的打断了。只得也跟着作礼,一并离开。出了东宫,问其缘由。张栋庭才解释道:
“太子仁善,不愿意多涉权谋,说多了反而坏事,因此殿下只需要做明面上的事,而暗低下的行动我们自行其是便好。”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不在多说,合着张栋庭一并去了礼部……
而显王那边,一路都没好脸色,回到府上,更是闹腾了好一阵子,夏云踪站在一侧面无表情,也不劝阻,任其发泄,直到显王精疲力尽,安生了下来,才缓缓开了口。
“殿下这番狂怒又是在责怪谁呢?”
“谁?还能有谁?自然是父皇,那个孬种连自己的女人都管束不了,他还要施恩!本王和你白白赢得士族满堂支持,结果却作了嫁衣。”
“陛下原本没有这个念头的,是谁让他起了此意呢?”
看着夏云踪冷漠而质问的态度,显王有些恼羞成怒。
“你的意思是怪本王不该上报父皇?”
“我记得昨晚临走之时我特意提醒殿下这段时日莫要难为太子,结果……”
夏云踪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而显王自知理亏也无言可对。只得继续听夏云踪说着:
“……就今天一事来看皇帝陛下的做法是正确的,毕竟您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并没有让他动了更换储君的念头,在这个情况下陛下庇护太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如此一来我们带来的损失则有些巨大,在朝政方面,除了崔百炎,其他人尤其是门阀士族我们暂时拉拢不到了,但这个还不打紧,随着太子的大婚结束,一切都可以再挽回,可我担心的是,如果陛下选中的士族女子是出自最惹不起的三个家族,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那三家?”
显王抬头看着夏云踪。
“首先,千万不能是屏州叶氏,虽然这支家族由于变故已经没落不少,但目前的家主乃是智生双花之一的叶南薰,其妹南彩是他唯一至亲,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一旦选中了,则必然将叶南薰拉住朝局……如果他来了,即便是国中十二谋臣全部站在您这一边,殿下也绝无胜算。”
“哼,有那么厉害?”
显王有些不以为然。而夏云踪却异常的严肃。
“魏国在迦陀战败之后,殿下年纪还小。也许并不知道被开放传教的边关三州佛道是何等盛行,陛下连续派了四任官员都未能遏制其势,眼看着越演越烈,佛道即将涌入内地,而这个时候叶南薰出现了,陛下将刚满十二岁的他派往边境任三州节度使,朝中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可一年之后,佛势开始消退,并逐年凋零,如今叶南薰即将弱冠,再看边境三州,哪里还有什么正经的寺院,当年那些虔诚的高僧们现在却变成了吃喝嫖赌,杀人不眨眼的匪类,能让传道者堕落成亵渎者是何等阴诡恶毒,单单是那潜藏心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就不是我们所能抵挡的。”
“还有谁?”
显王开始有些焦躁。
“其次便是周氏,作为原本北朝的正统皇族血脉,其势力和号召力本就大于其他士族,献王周禅除了多年前逐出家门的双花周北哲之外,还有一女,名璇玑,也正值芳华,一旦陛下选中,作为禅位者,他不敢不从,但如此一来,北朝的旧势力则会坚定的站到太子一边,这些潜藏在暗中的蛰伏者,到底有多少人根本无从知晓……我们将要面对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无尽的意外。”
“恐怕不仅仅如此吧?”
显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一旦与周家联姻,那些依旧认为我大魏陈氏只是士族而非皇族的人,便会彻底闭上嘴,之后……一旦我大哥与那女人有了孩子,所有人都会把这当做正统之后,我们便再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