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主客司夏云踪,出生草寇,乃罪者之后,虽被漠边权贵纳做义子有了为官的机会,但在士族眼中其比百姓,奴役更为低贱。按理他本该站在萧房一边,如今却反为士族鸣不平,确实令人意外。
而且夏云踪言词看似为国忧虑,实则是挑动士族情绪,居心不良,此刻起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朝议了,一旦反驳之词稍有不慎,便是有意侮辱甚至敌对士族,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也不敢如此。
但萧房又岂是泛泛之辈,他自然明白其中厉害,正欲反驳,却见夏云踪的得意的眼神看向的位置乃皇子所立之处,心中一惊赶忙罢战,转身拜奏。
“夏主司说的也有道理,此中关系确实紧要,所以中书省才犹豫不决,特上报陛下,还请您圣夺。”
魏帝依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暗骂:“老东西耍滑头。”
而这个时候显王也站了出来。
“父皇!大魏皇室与士族本就同源,如今却要让奴才上殿为官以卑贱之身指点我豪门江山!如同虎狼与羔羊同堂矣,岂非笑谈?体统何在?”
显王的话说正是士族心中所想,却又不敢言明的,如今皇子带头,士大夫纷纷跟风,一个接一个发言,群情激愤之下话说的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出格。
萧房手下的中书舍人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去制止,却被前者,伸手挡了回去,然后朝着他狠狠瞪了一眼,后者这才老实了。而这过于明显的一幕却被魏帝看在眼里,只见他冷笑了一声。转眼望向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士大夫。抬起手示意,停止议论,可下面的这些个士族官员,此刻却真是说的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魏帝的动作,继续侃侃而谈。
老太监裘弗正欲喝阻,却被魏帝制止,只见他缓缓起身,拔出悬挂在侧的宝剑,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殿中两侧的禁军随即上前一步闻声齐喝:“威!”,虽只有短短一个字,但声音之轰隆,如同炸雷。吓的文武群臣急忙下跪。武英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魏帝持剑俯视群臣,过了许久,这才又坐了回去。
“既是朝议,便是国家重决所在,诸公畅所欲言,本是兴盛之象。但起码的君臣之礼,朝廷仪表怕是不能废弛,中书令你说呢?”
老头子明白魏帝的心思,连忙把自己朝帽摘了。
“陛下所言甚是,臣有罪。”
“知道有罪就好,你作为百官之首,却无表率,罚俸三月,抄写《臣规》百遍交礼部昭示。”
“臣等有罪。”中书令受了罚,其他大臣也纷纷请罪。
“行了,都是圣贤之后,受过礼教之人,不要忘了身份,平身吧。”
群臣们颤颤巍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全都老实了。
“太子,你怎么看。”
说着魏帝把头转了过来。此刻东宫三师们比谁都紧张。
“父皇,儿臣自归国以来,一直都在皇宫内院行走,从未下访民间,对我大魏现况也只是停留奏章与人言,所持所论皆是片面之词,所以不敢妄论。”
这一席话,让三个老家伙立刻松了口气,心想太子这回总算是开窍了,可正当他们庆幸之时,太子却没打算就此止住:
“但儿臣在迦陀七年,其中大部分时间流落下层,对贱与贵有一些认识。能试言否?”
听到后面半句礼部尚书欧阳鸣都快疯啦!他撇眼看了看同列的其他两人,皆是面无人色,摇头不止。而大理寺卿张栋庭虽依然沉着,但也皱着眉,眼睛来回的打量着魏帝与太子的表情。此刻他们最希望听到的便是魏帝的喝止。
“以他国为鉴,听之无妨。讲!”
“迦陀,以佛帝世尊为首,四萨埵辅国,十圣理政,这十五人地位最为贵重,然而皆以轮回之身交替,国内虽佛学千门,僧寺数万却不能僭越,更无上升之途径,最多只能依附于十圣主舍成为辅寺,虽能建言但无法真正治国,以此心有不满者则建外道,扭曲佛意,与主教抗衡,导致时有恶事发生,我魏国迦陀边境之摩擦也多源于此害。在儿臣看来罪因全是贱不能达贵,而贵不怜贱,抱负不得施展入了极端所导致。”
“陛下,太子所言乃迦陀之陋,非我大魏之患,国内虽由士族把控,但平民仍有晋升之途,臣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夏云踪的再次建言,又一次引动了士族的支持。而显王也不甘寂寞。
“对啊!我们大魏也不是全然没有给寒士们机会,只要确实名望过人,武艺超群,即便不被江湖门派纳为麾下,也会被士族们收做食客推荐给朝廷,而且以父皇之英明,就算没了这些个门道还不是照样能慧眼识才,开恩特招,譬如义兄苏然,作为孤儿年仅十一岁就被收为义子,以累累军功位居一品镇国侯,不久之前的耀首天极更是勇夺天下第一枪名号!这些不正是朝廷寒士的代表吗?何必再多开恩赦,画蛇添足?”
“说的好!”
“显王殿下,真乃英才,不愧是真龙之后!”
“对!显王殿下好样的!”
一时间朝廷之上尽是显王贤明,而太子则偏安一侧暗淡无光。
在此关头,张栋庭横出一步,为太子收尾。
“陛下,太子以迦陀为例,是为了言明贵贱不接之厉害,并非直指我魏国士族垄断权势,而且东宫三师皆是士之大族之裔,太子对之恭敬尊崇,是有目共睹之事。再者众人都言太子偏信佛理,今日殿下直至要害,说明佛国内忧,为我大魏筹谋,我想此流言可止矣,对不对显王殿下?”
张栋庭的辩解本身并不高明,最后却把话语调转显王身上更显突兀,让夏云踪一时间摸不到头脑,而显王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太子谋臣,此刻人家突然把热脸贴上来,若不趁机往他主子身上揣一脚,岂不是太过痴傻了。
“哼!这可说不定,据说昨夜太子被父皇训斥,可却依旧纵容嫂嫂易装出宫,去驿馆拜会迦陀来使直至深夜才归,哎呀!我那艳绝天下的嫂嫂本就是佛国圣女出生。据闻在迦陀,圣女不仅仅只是供奉神明……一些风月情爱之事从寺院之中也流传到我大魏,真是令人思之遐想啊……”
听到这话满朝文武又开始骚动了起来,而只有三个人,表情易于其他,一个是萧房,老头子此刻正在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打量着显王,另一个是张栋庭,他低着头,看似严谨,嘴角却稍稍上扬。而现在恍然大悟的夏云踪,目下终于收起了他的得意之情。眼角微微颤动的看着显王。
“可有此事?”
魏帝脸色铁青甚是难看。
“父皇,伽蓝是我让……”
“住口!”
魏帝喝阻的不仅仅是太子更是殿中窃语的臣子。他吼完之后眼角瞥了身后一下,裘弗也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娘家来人,做媳妇的要会面可召见亦或驾临,晚上遮遮掩掩出宫虽有侍卫和奴婢随同,但也落下话柄,裘弗你这个内务总管怎么当的?”
“奴才糊涂~奴才知罪!”
“……去到驿站,太子侧妃是否有出格之举!”
“未有,侍卫、奴婢、嬷嬷都伴随左右,确认无误。”
“裘弗一会朝议结束,自己去宫门外受杖四十,长长记性。”
“是!”
老太监松了口气。
“跟随前去驿馆的奴才全部杖杀……再从内廷里调两个懂事的婆子,好好教教太子侧妃什么是宫规……”
“是!”
“父皇这些人是无辜……”
“闭嘴!朕没让你说话。”
太子还想求情却又被喝止。而显王看到这一幕心中甚是愉悦,不免喜色外露,而同时魏帝也把目光转向了他。
“还是孤桐懂事,及时发现太子过失,避免了流言蜚语。赏显王黄金千两,如意一对,皇缎百匹。”
“儿臣谢恩,但太子作为兄长,处事常常有失,此乃国之不幸,还望父皇……”
太过得意的显王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帝给接了过去。
“恩,孤桐说的对,是该多找个人管管他了。欧阳鸣……”
“在!”礼部尚书欧阳鸣此刻脸色难看至极以为自己又要倒霉了,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答了话,站了出来,
“太子正室之位,空缺多年,该是时候替他找一个人了。”
“啊?”
欧阳鸣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了看魏帝,连忙追问道:
“额,按照祖制太子妃的人选应该由后宫正位以及各位娘娘做主……臣,怕是不不合适吧?”
“如果皇后尚在,自然轮不到你,但后宫主位空缺多年,其余嫔妃德才缺乏。怎能当此大任。还是交给礼部全权负责吧。”
“……是”欧阳鸣还是没想明白,但此乃好事,接了旨自己站了回去细细琢磨。
“诸位爱卿!”
魏帝说着缓缓站起,将手中的剑也再次握紧,然后猛的刺向案桌上的奏折将它甩了出去。
“我大魏乃是士者血肉所铸之国,门阀身累尸搭而起,只因战不及迦陀才引江湖豪侠入朝,一者,寻其利刃,二者,强我士家筋骨也。若要再收贫贱……朕以为并无不可,但选拔推荐之权应当交于世家大族,朝廷只做任用,此举不仅公正更显现我大魏士族之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