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音叫檀云打探了陆川的消息，才知道他因为患了感染性顽疾，半个月前被送到了宫外养病。
池音不得出宫，既没办法去看望他，又没办法去打探他在宫外的消息。就连写封信给家里，叫他们去帮衬着照料一下，也不能——她和家里的来信，很有可能已经被裴翊监视了。
那一晚，原来亦是告别。
从知道陆川生病的那一刻起，她茫茫的等待中，便又多了担心和恐惧的情绪。
来送日常所需的宦官换了人，晚上，她也再难等到那个来看望自己的身影。
这天，她却收到了要侍寝的消息。
这半个月以来，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天，裴翊从来没有到涟清宫看过她，今晨汤药刚停掉，晚上的侍寝人选就选了她。
所以，她现在确是没了怀孕的能力了。
今晚大概也不必去敬事房了。
如池音所料，当晚侍寝结束后，裴翊对那小太监说的是留。
没了那能力，还留什么呢。
当时的她趴在床上，眼中说不清是对裴翊的恨和嘲讽，还是对自己的悲悯…
亦或是，庆幸？
她很喜欢小孩子，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子，那孩子会是姓裴，只不过孩子的父亲绝对不会是裴翊。
愿望中的后者实现了，她的确该庆幸的。
可枕着的褥子还是湿了一片。
为什么呢。
从她第一眼见到陆川，知晓他在宫中的身份后，她就断了想要个孩子的念头——她这一生，注定无法为心爱之人孕有孩子。
但她也绝不允许自己为裴怀渊的仇敌之子孕育，所以现在这样，应当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心里这么疼，眼眶和鼻子都这么酸，止不住地掉泪……
池音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
一连三天，她都被叫了侍寝。
池音极度怀疑裴翊对自己的感情，在裴翊的床上，她时常认为自己是一个用身体曲迎奉承的娼.人。
裴翊喜爱的只是她的身子，喜爱的只是她能满足他夜里的欲.望。
白天的裴翊，对她总是格外的温柔，格外的有耐心。但他似水一般饱含着浓情的双眼，在她身上每每逗留，总能让池音想起夜里的他，心里犯寒。
夜晚的裴翊，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粗暴，凶横，执拗，悍戾……令人畏惧。
池音抗拒，换来的只是他更加残暴的对待，她疼得浑身颤栗，哭着求不要了，裴翊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弄得她遍身伤痕才罢休。
她觉得自己像是裴翊用来发泄的玩偶，由他操控着任意玩弄。哪里的零件坏了，他就找人修补，修补完了，就又是没有止休的打击，又添新伤。
缝缝补补，一身的残缺。
而这个人，又会事后抱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娃娃，温柔地道歉，保证下一次不会如此粗鲁。
天子的保证，在她这里，只是哄劝的说头，不会做数。
仅仅三日，池音由不久前还期盼夜幕降临，到变得嫌恶，麻木，开始厌倦和恐惧黑夜的到来。
她躺在床上的时间更多了，几乎下不得床，三天里没有一天身体是不疼的。
连檀云给她上药时，都是哭哭啼啼的，一见池音那遍布全身的伤，就登时红了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直哭诉着皇上的临幸恩宠要她家主子的命…
池音没有力气说话，只在心里淡淡地反驳她：哪里有恩宠？
后来，她就不叫檀云来给自己上药了。
檀云抽抽噎噎的哭声，会叫她觉得自己可怜。
她不可怜的，这是她的命。
可怜的是那意气风发时死在灼灼大火里的少年…她的阿渊哥哥，本该是这天下的共主。
可怜的是如今患了顽疾，在宫外下落不明的陆川…她这宫里唯一的惦念，本该会在她最怕冷最怕黑的时候出现，为她盖被，为她挡风，为她暖手。
这几日的晚上，池音不再去遮被了，窗户也敞开着，由着风吹。
她急着叫风吹走身上那不属于她的温度，吹干.她眼角的泪，最好还能把那人也…
算了，不要他来。
她自己都不敢瞧这一身的红，更不敢让他瞧见。
只求他平安好了，不要见了。
…
第四日，裴翊终于没有再召池音侍寝。
不知道是因为她患了风寒，还是因为满足不了裴翊——夜里伤口撕裂的疼痛，已经使得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无声绝望地流泪。
像极了半月前，她突然中毒死掉、死状恐怖的小白猫儿，那般的毫无生气，叫人不敢看，自觉远离。
总之，裴翊没有再来过。每天进涟清宫的，只有源源不断的赏赐，还有一日来三次的太医——裴翊可是急着治好这给他发泄逗乐的玩偶。
这后宫里聪明点儿的明白人可怜她，像可怜泥里被踩烂的虫子，虽然同情，但避得远远的；糊涂点儿的，还在嫉妒这份“恩宠”，四处嚼舌根，狐媚子、勾引的脏词儿不乏，再到皇后太后这般有权势的人那儿告上几状。
好在皇后太后是聪明人，池音才免了这多余的刁难。
…
“嗯…呃嗯…”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片宁静的涟清宫一角，却传出了一声声痛苦而隐忍的声音，夹杂着时重时轻的呼吸，难以想象发声之人此时经历的是何等折磨。
房间内只有一支刚点燃的蜡烛，发着微弱的光芒。雕花床上，层层纱幔遮挡下，隐隐可见一女子的身形，在轻轻地颤抖着。
直到一个高大偏瘦的身影，从窗口闯入，那一层层纱幔被一把掀开，后面的光景才暴露于外。
“你在做什么！”
男子凌厉的瞳孔骤然间放大，通红后又紧缩，随后压抑而严厉地对着帐中人怒吼了一句。
因为痛楚而满脸泪痕的池音，在听到头顶这熟悉常念的声音后，颤着破皮渗血的唇，不可思议地缓缓扭过头。
新一轮的眼泪夺眶而出，像破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你在…”
见到他，池音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匍匐起身，猛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呜…嗯…”
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剧烈地哆嗦起来，满目疮痍的身体缩成一团，悲惨而无助，确像有着一身补丁的脏兮兮的娃娃。
虽然心里想着不要再见他，可真见到了。她就如这般死死地抱着他，葱白的十指抓着他后衣的布料，抓得发红，抓得起皱…几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恨，所有的疼，在一声声如小兽般的悲鸣中肆意无尽地流露。
池音一句话都没有说，陆川却已经疼得快要窒息了。
路上得知她这几日受到的虐待，陆川心里已经几近癫狂，方才实在地看到这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的娇弱身子，他整个人更是要失去理智……
她现在这样抱着自己，一声声哽咽，于他如天底下最大的酷刑，贯穿他全身，果真要命的疼。
陆川不敢去碰池音，他实在是无处下手，伤痕累累，碰到哪儿都会弄疼了她。
他只好扯过被子，披在了池音身上，把她整个包裹住后，这才主动地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
“……”
调整了好久，陆川才牵强地说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我回来了。”
“我…”
他没想到自己费尽全身力气，才只说出那一句完好的话，接下来再怎么拼尽全力，也都只剩下了难堪的呜咽声。
“我回来……回来了。”
“我在呢…在呢，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道歉是这世界上最无力的话语，但这一刻，人前再能言善辩的陆川，也只会笨拙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够抛得下那些忍辱负重的计划，只为他的妧妧去疯一次，用这条烂命去为了他的妧妧杀了裴翊。
但是…他不能。
他要给他的妧妧，长长久久的平安。要报仇，杀裴翊，他的这条烂命死不足惜，但他的这条烂命，也得最后护住他的妧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