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要再咬唇了。”
新燃了支较为明亮的蜡烛，照亮床上人泪水涟涟的面容，以及由血染红了的朱唇。
陆川粗粝的指腹，在那唇上轻轻抵着。唇上血已然凝固，他眼底满满的心疼却未消减过。
“也不许再像刚才那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刚被陆川抚平了的泪痕，此刻随着长睫的扑朔，又掉下珠子来。
“这些伤…这些伤不能好的……我不想见裴翊了，我不要见他。”
“我来想办法。”
陆川疲惫地对她笑了笑，乞求她的安心。
“娘娘要养好身子，养好这些伤。”他再次把她虚抱进了怀中，手掌在她头后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侍寝的事情，奴才来想办法。娘娘要好好待自己…知道么？”
“…嗯。”
池音抓住了陆川背后的衣服，把脸埋进了他膛前，轻嗅着那淡淡的气味。
他身上总是带着股很好闻的味道，令人安心，这是她从五岁起便喜欢的味道。
“阿…陆公公今晚能不能不要走？”
陆川是偷溜回宫的，不好多留。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不因别的，就因她的请求，因自己的贪念。
时隔半月，他在宫外想她想得发疯，一回来却见这一身的不堪入目。论谁也不可能狠得下心拒绝，论谁也做不到狠得下心离开。
“奴才守着娘娘，到天亮。”
…
为池音重新上好了药，陆川才如往常般在床边坐下，悉心地照料着床上的人。
为她擦汗，为她理鬓，为她取暖。
“陆公公的病如何了？”
“已经无碍。”
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患病。此次只是为了出宫办事，才装作患了顽疾。
此次出宫，是他复仇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忙活策划了半月之久，只为不久后的实施，决定着他这七年以来的努力是否值得，定成败，定生亡。
临走之前，以防池音再被选中侍寝，他特地买通了敬事房太监，把她的牌子撤了下来。
但怎料裴翊那狗皇帝又一次发疯。
一月前，他突然要风寒初愈的池音侍寝时，属一次发疯。裴翊原本只要对池音进行各种物质上的宠爱，使得池家小女受宠的假象出现即可营造出与池家的“友好关系”，令池家放松警惕，完全没有必要真的临幸。
但他就是发了疯，所以他在临幸后又不得不把人送去敬事房，之后又在事情泄露出去时，加了一把火，闹得人人皆知。
他选了最极端的方式，寒了池家对其的忠心，亦用这种方式羞辱了池家。
这大概是他的一时冲动，愚蠢行事——因为当时朝廷中有大臣上奏弹劾污蔑边疆镇守将军李诃，裴翊有意借此定李诃的罪，偏偏池家却力保李诃，担保李诃绝对清白廉洁，受到了一众大臣的支持。
坏了天子的谋算，折了天子的颜面，裴翊在朝廷上暂且动池家不得，便把气撒在了池家于后宫深院的小女身上，是对池家的警告，也是变样地扳回一局。
至于这一次他为什么又突然发疯，这么折磨和虐待池音，陆川还没想到。
他这个堂兄，从很小的时候，就行为莫测，没有逻辑。
自己曾经养过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格外喜爱，用来和池音通信。那只鸽子，后来的某一天却死在了裴翊的箭下。
众人都道是意外，连裴翊自己都低眉顺眼地向他道歉，说是不知道那是他养的鸽子。他却不这么觉得，也丝毫不相信。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这个堂兄总是会做一些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年少的裴珩只觉得他有疯病。
只是陆川没想到，如今裴翊做了皇帝，还会突然地犯病。
“陆公公在想什么？”
“没什么。”
陆川压下眼中的戾气，再抬眸时，只剩下能与清风明月媲美的温和神色。
“娘娘还未睡着。”
“嗯，这些日子总是极难入眠…不过今夜有陆公公在，本宫今夜一定能睡好的。”
“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池音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绳来。
那红绳的颜色不太艳丽，是深沉的红，让人想到皑皑白雪中成熟的红梅。
池音又拉过他的手，撩开了那宽松的袖子。
一条红线，正系在陆川的右手腕上，现在暴露在了两人眼下。
池音怔了一下。
“陆公公还戴着这根红线？”
陆川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格外珍重：“故人相赠，不敢抛失。”
这是他的妧妧，亲自为他系上的。
她那个时候不会编织红绳，又觉得买来的没有诚意，所以从自己最喜欢的小红帕子上抽了根红线出来，为他系上。
红绳系腕永相伴，喻意永不分离，这是小姑娘当时对他说的…他当时的脸，也有这根红线那般红。
“那把这红绳系另一只手上吧…”
“不。就这只手吧，系在同一只上。”
陆川习惯了在想她的时候摸一摸右手腕上的红线，换了位置，他大概会不习惯，也不知道摸哪边好。
“好。”
陆川主动撩着袖子，好方便她给自己系红绳。
“愿这红绳能保佑陆公公平平安安，不被疾病缠绕。”
表白心意的话，如今一改为祝福平安。这是池音如今最大的期望了——不求能在一起，但求他平安。
“也愿娘娘所求皆所愿，幸福安康。”
不久后，陆川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犹豫不决地拿出来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
“避子药。”陆川顿了顿，低下眼回答，“这三日娘娘皆侍了寝，奴才心想娘娘需要这个。”
见对方的神色黯淡下来，陆川又道：“…当然，若娘娘不愿，这药便不必吃。”
“不是我不愿，只是没必要。”
池音面如土色，浅淡的笑容里写满了柔和的悲。
“本宫已经没有能孕子的能力了，所以这药，吃了也是浪费。”
“…什么？”
“前段时间太医院送来的汤药，是让我无法孕育的药，本宫尽数喝了。”
“…”
“娘娘指的原来是这件事。”
陆川上一秒还揪着的心，这一刻，松了。
他也是一时糊涂，居然没第一时间想到这件事。
“那药被奴才换下来了，不会对娘娘有害的。”
听完他的话，现在便轮到池音震惊了。
“你说什么？那药，被你…换下来了？”
“是，奴才提前料到，所以托人换了下来。”
“你托的那人靠谱么？不会出卖暴露你吧？”
她前半句问出的时候，陆川还以为她是担心药没能成功换掉，直到听到后半句……他的傻妧妧，还总是不忘关心他。
夜里，从宫外赶过来的这一路很冷，但在她这儿，陆川整个人总是暖和着的。
他微笑着摇头。
“那便好…”
下一瞬，池音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鹿，肩膀一耸，赶紧夺过了陆川手里的瓷瓶。
“这个怎么开啊…我打不开，快教教我，快、”
她胡乱摆弄着，一幅格外焦急的样子。
“这样。”
陆川拿过瓷瓶，几下就打开了。
这是他特地找师傅定制的瓷瓶，材料是摔不碎的瓷，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上口。而这上口也是设计复杂，一般人很难想出打开的方法。
陆川就是怕这东西在她这儿被有心之人发现，而为之利用，对她不好。
“妧妧，等等…”
池音吃药吃得急，丝毫没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连陆川自己也没注意到。
“苦不苦？怎么这么急着吃。”
“…还好，不苦。”
瞧她那皱巴着的脸，陆川就知道她在撒谎了。
陆川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小时候一点儿苦都吃不得，吃药的时候还要人哄上好几个时辰，就着蜜饯儿才能吃下…现在就这么不喝水不吃糖地吃了颗不小的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