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这种闭门不出的情况,要么是目的地就在这里,要么是打算借着某种契机再行转移……无论哪种情况,肯定是有协助的一方。而且若真有受害者,此时应该也在大世界。”
“照这个说法,借着活动的日子进去探查,确实一劳永逸。可是有一点我还想再请教一下江组长。”沈秋月用这一种好奇的眼神俯视着椅子上的江不遇,“我也是可以时常出入大世界的人,江组长对我就没有怀疑吗?”
“我对任何人都抱有怀疑。”江不遇毫不避讳,又拿起一块方糖丢入口中,“所以我会用我的眼睛,亲自确认这份清白。”
此话说得随意,但很明显在表达一个意思,即:将有嫌疑的人放在身边,以自己作为人证。
不过经由江不遇的嘴一说,难免又带了几分倾向性。
“我很高兴。”沈秋月轻轻弯了弯眉眼,声音也略略放淡,“至少江组长,愿意为我证明。”
这句话听着是句客套话,却又在不经意中描绘出那些沉淀在岁月中的风风雨雨。
江不遇的心没由来被牵动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否认自己话中的倾向,至少在新阳的事里,他是相信沈秋月的。
而另一面,“相信”这两个字,对于探员来说本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之所以会说……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在偏袒沈秋月吧。
是了,在经历过多日的挣扎后,江不遇是承认了这件事,但他只将其归结为,不愿意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因为那些心怀偏见的嘴上“审判者们”而遭受无妄之灾。
他相信这种偏袒该是出于正义感。
尽管,在他身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东西,他自己都还存疑。
然而没等江不遇回答这句话,沈秋月又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过……江组长就不担心,在这种场合公开作为我的男伴儿出席,也会被议论纷纷,甚至会因为我而染上污名?”
“这沈小姐就想多了。”江不遇随手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这身巡捕皮,露出半刻犬齿狞笑道,“早就臭名昭著了,还怕什么污名不污名?我倒怕沈小姐介意呢。”
沈秋月闻言,长睫微微抖动,低眉时淡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柔和。
半晌,她又重新抬头看向江不遇,舒展的眉间带着真诚:“江组长说得很有道理。”
江不遇眉上一喜。
沈秋月紧跟着接了一句:“我确实有些介意。”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江不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趁着这个当间儿,沈秋月继续说道,“既然江组长这般信任我,那不如我自己进入,发现了证据再交还给江组长,这样既不用妨碍彼此,又免去遭人非议的麻烦。”
右手四指轻轻在左手掌心鼓了几下,以作对自己想法的赞许。
“就这么定了。”沈秋月再次一笑,就像是不给江不遇再争辩的机会般,一回身就近从大门出去了,顷刻间,大餐室就只剩下了江不遇一人。
江不遇喜上眉梢的表情死在了脸上。
他错愕、难以置信、似笑非笑,“啪”地拍了下桌子。
“沈秋月!”他恼火地揉动自己的发,“马耳朵的……”
她竟然还反过来……嫌弃他?!
与此同时,沈秋月已离大餐室越走越远。
或是想起了江不遇最后的表情,“噗嗤”一声浅浅的笑了。
这是不带任何杂念的,纯粹的欢愉。
“愿意为我证明清白……”
沈秋月喃喃重复着江不遇的话,笑容收敛,眉眼中再次淡出了一抹深沉与柔和。
“真是好久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啊。”
*
数日后,大世界的晚宴活动终于拉开序幕。
这次活动声势浩大,包括商、政、军、乃至帮派等所有上海名流几乎都受到了邀请。
沈秋月作为赫赫有名的宋记衣店的新掌门人,自然也在受邀范围之内。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湛蓝的青花瓷旗袍,依然是优雅大方,又显得十分疏离。
所过之处,几乎无人敢主动搭讪,场地中的侍者也都恭敬小心,乔老板因开罪宋记遂惨死的传闻,几乎弥漫在了华人圈的每一个角落。
但害怕归害怕,他们又通通好奇地从旁观望。
观望的不光是沈秋月本人,还有头回出现的沈秋月的“男伴儿”。
是了,江不遇还是来了,不过因着沈秋月铁了心不带他,他便不要脸的自己腿着过来了,还一点不避讳地穿上了宋记衣店的高端定制款西装,也就是沈秋月当初赔给他的那套衣裳。而且刚一过来,就直接了“沈秋月”的大名,自称是她的男伴。
这种举动在对沈秋月避之不及的氛围里显得尤为惹眼,再配上一张没几个人见过的冷峻脸庞,瞬间让他成为了全场焦点之一。
其实沈秋月一点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江不遇,但还是面带浅笑地评价了一句:“江组长就这么来了,若是我真带了个男伴,岂不是会很尴尬?”
江不遇从容地朝门外瞥了眼,问:“沈小姐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巡捕?”
沈秋月闻言,确想起肖莽送自己下车时,有两名凶神恶煞的巡捕在不远处死盯着肖莽。惊得肖莽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批皮土匪,赶紧上车走了。
突然明了。想必当时若真有陌生男子下车,一定会被这两人直接架去大自鸣钟饮茶一杯了。
所以结论是,江不遇在告诉她,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待在她身边。
“当真是秀才遇上了兵。”沈秋月故作无奈,又调侃道,“不过话说回来,江组长竟会真的认为会有男子愿与我同行。这才是奇事一桩。”
“怎么?我不是男人?”江不遇蹙眉说道。
沈秋月望了江不遇一眼:“比起男人……江组长更像是个怪人。”
见江不遇脸色微黑,沈秋月忽而低眉弯了弯嘴角。接着就像是默认了江不遇的身份般,轻轻挽了他的手臂。
当初火灼的伤好得恰是时候,摘了纱布,牡丹戒指在江不遇的臂弯中若隐若现。
她边引着江不遇往里走,边说道:“罢了,这局算江组长赢。只是……原本江组长混入暗查不是更好,现在受到如此关注,岂不是举步维艰?”
江不遇答道:“暗查有暗查的法子,明查有明查的好处。”
沈秋月微扬唇,又侧眸看向江不遇身上的这套西装,眉眼再度柔和些许。
“这身衣服确实很配江组长。”
江不遇闻言,也跟着低眉看了自己一眼。
身上这套洋服银装料子质感十足,宛如量体裁衣般,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称得上漂亮的肌肉和骨骼淋漓尽致地突显出来。
当江不遇在家里初次试穿时,是有些惊讶的。
他原先以为这肯定是沈秋月随手从店里抓来的多余衣服,未料竟如此合身,甚至说是他此生穿过的最合身的一套。
他一面动容,一面又很疑惑。
沈秋月是什么时候测量的他,在他睡熟的时候会不会早就被人看了又摸了个遍?
不禁迟疑着试探道:“这衣服合身的当真有些过分了。”
沈秋月听明白了,调侃道:“江组长的贞洁还在,不用担心。”顿顿,“上回在火场里被江组长倒挂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尺寸。”
那种时候,她竟还能丈量他的尺寸?
江不遇腹诽,却因这个话题突然想起当日自己抱着沈秋月时的一幕。
说起来,他确实也大致知晓了沈秋月的……
江不遇念头半歪不歪,忽听一声“稍等”,接着脖子一紧,竟被一个力道轻轻拽了下去。
再抬眼时,他发现沈秋月正皱着眉,十分认真地帮自己整理着领带上一处褶皱,仿佛容不得自家衣店的洋服上有半点瑕疵。
沈秋月此时的眼里只有领带,然在这个姿势里,江不遇却只能看到沈秋月。
她纤细指尖儿偶尔会碰到他的肌肤,冰凉凉的,但很舒服。
来自沈秋月身上的栀子香飘散在他身边,带着几分宁静,也带了些许醉意。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会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轻颤,生了几分俏皮,让他忍不住想去拨弄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