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杨广》又称《忠臣骂朝》,开国元老伍建章因不满昏君杨广所为,在朝堂上悉数皇帝罪状,最后死在朝上。进场看戏十文钱,沈彬拿钱买票,看口的伙计道:“这位先生,这戏总共演一个时辰,此时已快完了,你再去看可就亏了。”
沈彬指水牌上的名字道:“这二位乃是小可故交,就算演完了,我还是要去看。”
“原来是唐、柳二老板的朋友,那便请进,不必买票了。”
“多谢小哥。”
沈彬走近戏台,只听锣鼓铿锵,戏正到关键处。只见唐之韵扮的杨广高坐朝堂,柳苏云扮的伍建章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棒,扶柱而站,浑身战栗,唱道:
唉!平南陈灭北齐,先皇文帝武功安四方
却生得贼子杨广好儿郎
鸩皇兄夺那太子位
以将那龙椅坐稳当
见皇嫂美貌萧美娘
又将她图在己身旁
国丧日欺奸先皇宣华妃
不顾是母只看她绝色无双
连琼花公主他的亲妹
也无人伦将她戏一场
如此六短昏君坐朝堂
只可叹,我大隋两朝即终乃天亡
今有老朽,无能的臣子伍建章
把这贼子细数罪状
情知我那九族百口命将丧
老朽也难逃凌迟万剐挫骨扬
先皇呐!(伍建章在台边一跪,眼望天空)
我伍建章难挽大局妄称忠良
还有何颜活在这世上
先皇呐,那罗延!哥哥这便去见你!
伍建章唱完,突然起身,猛地撞向那柱子,只听“嘭”一声闷响,血浆迸发,在柱子上溅了一片。伍建章死尸倒在柱前。一时间锣鼓皆停,全场鸦雀无声,大幕缓缓放下,依然无人开言,沈彬站起,大喊一声“好啊!”观众如梦方醒,掌声叫好如雷潮,久久不息。
当下落幕,锣鼓重起,胡笙欢快,一个丑角扮成小神仙,挑着着一串鞭炮走场驱邪,后面一个演员端着藤盘收打赏,二人唱着吉词在观众中穿行,沈彬则去后台找唐柳二人。三人相见,分外欣喜,沈彬向柳苏云拜道:“恩公在上,受沈彬一拜。”
柳苏云刚将头上的血浆擦掉,赶紧拦住沈彬。三人叙旧几句,原来皇帝有诏,让天下各路戏班进京演戏,给老太妃庆生,而他们五丰班演的华阳调陕西人最爱看,故而打算在陕西转上一圈,边走边演,赚够盘缠,也兼磨戏,再向京城去。唐柳二人是这戏班生角两根台柱,当时走到盘清镇,唐、柳二人生病难行,留在镇中养病,戏班先赶来周至县,边演戏边等二人,沈彬遇到他们时,恰逢二人病愈,却花光了盘缠。
沈彬道:“在盘清镇便知二位身怀绝技,今日一看,更是如此。”
二人直言过奖。沈彬道:“尤其那最后一下触柱,沈彬看得心如刀绞,”沈彬突然一停,问道,“柳兄弟,你碰那么重,不会……不会有事吧?”
唐柳二人听了一愣,哈哈大笑,唐之韵道:“沈公子,此触柱戏乃我五丰班绝活,听公子言,看来还算逼真,如此,我等便放心了。”
沈彬抱拳道:“真是天下绝学,沈彬佩服!”
唐之韵道:“以前这戏这么演就行,可如今大戏无论悲喜,总要有个喜庆结尾,不然恐怕连彩都要不下来,恐还要被骂。”
柳苏云道:“刚才似乎又是沈公子为我等喊了头好,带了众好?”
沈彬点点头。
唐之韵道:“若是没有沈公子,这戏冷着掉在地上,我等便下不了台了。”
沈彬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可在下幕后,在幕外安排个李渊上台,带上李世民加几个龙套,走两圈将杨广推倒,写几句唱词即可。”
唐之韵惊喜道:“此计甚好!”
沈彬道:“若不嫌弃,小可可为二位老板写这段唱词。”
二人拱手道:“啊呀,那可求之不得。”
此时戏班已在收台,身后有人叫唐之韵去帮忙,沈彬问:“二位何时启程?”
柳苏云道:“一会儿就走,下一站去岐山,然后便要往东去了。”
沈彬想,若是直接去封刀会,倒是同路,但总还是要先去扶风。沈彬道:“若是还能追到二位,必写好戏词奉上。”二人又说些惜别之言,就此分别。
沈彬心情大好,踱步回小店,来在门口,突然觉得不对,往肩头一摸原来包袱没了。沈彬大惊,大部分盘缠都在其中,包括江峡给的一应江湖用物,另外,那一叠金小石印的檄文诉状也在其中。沈彬冷汗涔涔,双腿发软,就在此时,背后有人喝叫道:“沈彬!”沈彬一回头,却是个陌生人,就在此时,两边突然上来两人将他按倒,倒剪二臂捆上,又将他搊起,喊“沈彬”的人走到近前,展开一张纸,一手捏紧沈彬下巴端详,又上手一下撕去沈彬胡子,笑道:“还真是你,县太爷有请,沈公子,和我们走吧?”说着转身出店,抓沈彬的二人便押着沈彬跟着走了出去。
沈彬早看清前面那人展开那张纸,非是旁物,乃是在红石镇时看到的那期《江湖近闻》。那人一身便衣,押自己的这两人却着官衣。沈彬虽然大惊,面上不带,虽被押着走,冷冷反问道:“我身犯何罪,法犯哪条,你等又是何人?”
前面那人停下道:“我等乃周至县捕快,有县太爷公文在此,带你过去,”说着亮出一份盖印公文,却并非抓人的签票,沈彬问道:“捕快捉人,须用签票,你这又算什么?”那人摇头道:“我说了,是太爷有请。有什么话,去和县太爷说。你要是再多嘴,就把你嘴堵上。”
沈彬不再说话,心中反而没那么谎了。县衙不远,沈彬边走边想,难道坟舍方月清大嫂信中有误?又一想,虽未见过,但听说捕快抓人带的应当是签票,而那公文并非签票,这捕快又拿着江湖近闻对着自己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转到政和巷,此为周至县中心大街,县衙已在视线,就在此时,沈彬看到对面路边站着几人,身穿号衣,头戴斗笠,正是铁太岁那几个家奴,这次却没戴面纱。几人脸全朝这边看着,便衣捕快似微微向其歪了下头,但却未转脸,鼻中轻轻一哼。
周至县衙高阶大门,无声自威。沈彬还未进过县衙,心中惊惧无明腾起。只听便衣高报“回事”,一会儿出来一个师爷,捕快道:“县令大人找的人,我给带来了。”
师爷大喜道:“这么快?于捕快果然神通。呃……不过这会儿大人不在,嗯……这么着吧,先押去‘休’字号大牢。”
捕快不动,师爷赶紧从袖子里摸了银子出来放在捕快手里,一边递了个眼神:“这点不算,但于捕快先拿着,后面太爷还有。”捕快手中掂掂,对身后两人道:“押下去。”二官差一言不发,将沈彬带下去。沈彬被押着去牢房,大门一开,腥臭刺鼻,令人昏厥,空气湿冷侵肤,一条长长甬道不知通向何处,两侧都是牢室,沈彬不由想起江峡的口诀来:
五七三五一方槽
两只桶来喝又尿
横一竖九十根木
少了一竖就能逃
当时在法源寺牢中听到最后一句,只当笑谈,不想如今却陷在此。话说回来,口诀还真是话副其实,一横九竖的牢柱,屎尿桶就在牢中,怪不得气味令人作呕。二差将沈彬交给一个牢头,便走了,牢头问沈彬道:“这牢中规矩可懂?”
沈彬看时,那牢头已手心向上伸出来了。沈彬心生恶心,哼一声道:“我只懂王法。”
牢头指着门道:“那外面的叫王法,进了这里面,就叫侯法。”
沈彬冷笑道:“何为侯法?”
“便是老爷我的法,老爷我姓侯,就是侯法,懂吗?”
沈彬上下将牢头打量一遍,压了压火,竟想起包三旺来,笑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此处自是你侯爷说了算,按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也有家有口,我便该赏你几个补贴家用,奈何一节。”
“怎么的?”
“家有金山银山,带不在身上,身上原本也有点,都被外面那几位搜罗去了,其中本还有牢头您一份,您还是冲他们要吧。”
牢头看了看沈彬,边开牢门边问道:“不但不给钱,还要挑事?”
沈彬不答。
“进去!”牢头扯开沈彬身上的绳子,一脚将沈彬跺进去,将牢门一关开始上锁,隔壁牢中一个嘶哑声音笑道:“哟,侯老爷,侯大官人,又来财啦?”
牢头不理,那声音继续道:“替我给小娘子买块靓布做衣裳,就说是他大哥送他的。”
“呸!你这滚刀肉,早晚让你滚真刀。”牢头手头不顺,半天没能锁好,只得狠骂。
“小娘子太爷早看上了,你不如送给太爷做个人情,妹妹在太爷床上给我吹两句耳边风,太爷金口一开,我也就有好日子了,你送美女有功,也能升官发财,岂不两全齐美乎?”
牢头越急越上不好锁,大骂道:“我说周大一,你怎么不犯个剐罪呢?你要不行行好,犯个剐罪,让全城人看着把你剐了,那才是造福一方呢。”
犯人嘻哈道:“那不行,留着这条命,我早晚还要和表妹同床一梦呢。”
“呸!”牢头终于上好了锁,狠狠啐他一口向外走。
犯人喊道:“若是太爷不要,送给臧老爷也行!”
牢头不理他,大门远远锁上。
犯人道:“这人,说说他媳妇还急了,搞得像正人君子似的。”
沈彬问道:“你……可是在对我说?”
“是啊。我左边这邻居,前几天才搬家,不给你说却给谁说?”
“搬家?”沈彬问道,“搬哪里?”
“搬哪里?搬矮山下面了呗。”
沈彬忽然听懂,什么搬家,就是杀头了,便笑道:“谁都有搬家那天。”
“这倒是不错,”犯人笑道,“老太后怎么样,这不也搬家了?她若不搬家,兴许这位还晚些日子。”
沈彬想,看来朝中事致使处斩提前,牢中人尽知。沈彬笑道:“是。还不知道我是哪天。”
“怎么着,小子,你也死罪?”
“那得见了太爷才知。”
“也是,你这是休字号。”
“休字号是何意?”
犯人竟不说话了。
沈彬想,看来这是值钱的话,他自不会轻说,倒是自己莽撞了。其实打听这休字号倒不打紧,他刚才那句“送给臧老爷也行”实在令人在意,此姓是外姓,在本地着实不多,难不成,那臧池就是这县衙中的人?
沈彬笑道:“你不说也无所谓,反正此地我待不过三天,必然出去,见不见太爷,都是一样。”
“哼,笑话。”
沈彬诈道:“那臧池以前乃是我爹的书僮,如今他虽得了已了,但见了我,还是得叫一声少爷。”
“放屁。”犯人道,可气势却低了不少,“放屁……这么说的人我见的多了,我这邻居还说是太爷小舅子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搬了家了?倒是我,我那表妹若是嫁了太爷,我可就真是他小舅子了……”
那犯人还在叨叨念念,沈彬已经心中大震:臧池就是这县衙中人!那这银支票便是胡为亮替铁太岁向他行贿无疑了。他不由摸摸缝在衣服里的银支票,幸好没放在包袱里,怪不得方磊让我“善用”,此事还须精谋细化,关键时刻,定有大用。
不过……沈彬大惑——胡为亮不是就在此么?为何还要以鸽信寄这银支票?难道之前推测有误?沈彬紧皱眉头,将在法源寺私牢中时据江峡所言之推测细细重想,就在此时,牢房大门打开,那侯牢头径直到沈彬的牢房,懒声道:“太爷有请。”
沈彬对隔壁一笑道:“你瞧?来了。”
犯人对牢头道:“妹丈老爷,哥哥的话可别不当事啊。”
牢头索性不理,沈彬被押着向外走,悄声对牢头道:“侯老爷,那脏官可是看上尊夫人了?”
牢头将沈彬手腕一拧道:“你废话这么多,是不是想死?”
沈彬忍痛道:“那脏官可不敢把我怎的,你若有气,本公子一会儿在堂上,便帮你出气。”
牢头竟不吭了,只押着沈彬走,手上也轻下来。
少顷来在正堂,衙役立列两旁,各执公事,那便衣捕快换了官衣,也在其中,当堂正坐一人,想来便是那周至县令,沈彬偷眼一看,此人与那凤翔县令卢旺发大为不同,虽然面带饱色,却不肥硕,双眼亦有精干之相。沈彬暗想,难道这不是脏官?随即又想起对康得禄的好印象来,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县令边上站着一个师爷,便是进衙前给捕快银子的那人。
沈彬被押上堂,也并不跪,只一拱手道:“学生沈彬,拜见太爷。”
县令道:“哦?你自称学生,可有功名?”
“学生只是童生。”
“大胆,只是童生,因何不跪?”
“学生不跪,其因有二。”
“哦?”县令看眼师爷,似乎这种“罪犯”还是头次见,“这倒新鲜,说来听听?”
“学生虽是童生,却已过试秀才,只是事逢布政司官员交接,又逢国丧,故而功名未能登册。”沈彬说到此,才突然意识到,当时功名不登册时,叔叔为让自己安心读书,只略提国丧,并未细说,原来便是老太后驾薨。
县令笑道:“未登册便不是秀才,因何不跪?”
“学生倒觉得已经是秀才了,否则因何可参加省试?”
“哦?你参加了省试?”
“学生此去西安,正是去省试。”
“那这么看来,也显是名落孙山了。”县令朝沈彬一比划和师爷对笑。
沈彬知是笑自己身着短衣,并不理会,在衙役中指了便衣捕快,继续道:“其二,学生进县衙时,这位捕快老爷并无签票,所言乃是‘太爷有请’,只以绳捆,不上枷铐,学生倒想问问,学生被带在这审案正堂,究竟身犯何罪,法犯哪条,既是有罪,何言相请,既是相请,因何又在这正堂,并且,连个座位也没有呢?”
县令一时语塞,和师爷叨了几句,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的刁民,如此牙尖嘴利,你在西安杀死人命,已被通辑多时,今日归案还不从实招来?”
沈彬头脑轻轻一嗡,心中反而更踏实了:“那便请太爷出示通辑公文,学生看过,自有答对。”
县令一怔道:“好。来呀,将通辑令拿上来给他看看。”
一个书吏下去将公文取来,拿在沈彬面前,沈彬一看便笑了,将此通辑令向周遭衙役一展示,衙役中有人也憋不住笑了一下,沈彬笑道:“县令大人,学生真人在此,这画影图形,大人您摸着良心说,这是学生我吗?”
原来这通辑令上画像,正是从法源寺脱身后次日返回西安城时在安定门所见告示之样。沈彬念头中闪过捕快捏着自己下巴对画像、撕胡子之景,心中渐渐明白,似乎连那银支票之事也已得解释。沈彬一个闪念,计上心头。
县令将惊堂木一拍:“嘟!大胆的沈彬,胆敢咆哮公堂!这画像虽然不像,难道这公文所说之人,却不是你吗?”
“既是学生我,何必如此费事,将我捉了便是。为何这位捕快老爷,却拿着一封报钞找到学生,连签票也没有,还说着‘太爷有请’呢?”
堂上众人一时哑口。沈彬恭敬道:“学生还有下请回秉。”
县令有了台阶,问道:“哦?”
沈彬从衣中摸出一张纸来展开,书吏接过呈在县令案前。那张纸非是旁物,正是盘清镇中那份告示。告示上有何六所绘肖像,下注:
鄙人舍弟沈彬 化名水杉 神志不清 常以己为神仙 于西安城走失 爱扮他相 若有见者 请勿惊动 请告知地保 将其拿获 有重金相谢
县令一看,大为疑惑,看看师爷,师爷也摇摇头。
沈彬道:“太爷容秉。这位捕快老爷捉我时,所持那份《江湖近闻》报钞上也有画像,此告示张于咸阳盘清镇,所用画像与报钞上的一般不二,若是不信,可问那位捕快老爷。”
县令让捕快看看,捕快点点头,也很吃惊。
沈彬继续道:“此画像乃学生好友所画,此人姓何,颇为擅绘。学生在西安城有位同窗,名为康得禄公子,只怪学生秉性清傲骄狂,在考前峙才对康公子的学问有一番指手画脚,然此番科考,康公子高中头名,学生却未得中。”沈彬说到此叹了口气,“县令大人亦是读书人,定可明白学生如何羞臊,无颜见他,学生已发誓此生不再见康公子,可康公子想必是想化解此龃龉,派出家奴、拿出重金,找寻学生,一时找不见,便请何兄弟绘图,何兄弟只当修好我二人之关系,欣然相助,故而才有今日之事。学生早就知道,西安城中那命案早已停办,通辑也未在继续,依学生看,官府定已查明,学生我是冤枉的,故而捕快老爷亦不以通辑捉拿学生,手中并无签票,只言相请。那些家奴,亦不知我与康公子二人之宜,数次为难于我。县令大人看来更不想为难学生。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学生放了,告诉康公子学生心量狭窄,已自知错,这就去拜会于他,大人,你看如何呢?”
县令面无表情,将惊堂一拍:“好个牙尖嘴利的沈彬,给我押下去,”师爷在县令耳边一咬,县令继续道,“关景字号!”
那侯牢头上来,押沈彬回去,一路上客气很多,沈彬道:“侯老爷,方才未有话头帮你出气,若县令再多问我几个话,我便有话头说了,实是抱歉。”
侯牢头道:“小的不敢,您老既坐景字号,便是小的的客爷,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讲来,小的伺候着就是。”
沈彬想,看来这景字号大为不同,却不再多问。这回竟没去那座牢房,而是一间宽敞亮室,侯牢头做个请的动作,沈彬进去一看,竟十分雅致,回头对牢头道:“烦请侯老爷给小可备些酒菜,小可必有重谢。”
“您老不闹妖便是小的的福份。只是外面这门,小的还须锁了,不然您若在这府中迷了路,小的不好向太爷交待。”
“请自方便。”
沈彬坐在屋中仔细盘想此事,突然间,发现自己想错一事:胡为亮出现在此,说不定正是为那银支票而来。难道是那银支票未能寄到,只得亲自来此处理?很有这个可能。不过,这笔钱所为何事呢?难道……是为了我?
沈彬回想那捕快如何捉到自己,难道是那胡为亮认出自己,指给他们?总觉得不可能。这些捕快定已在城中寻找自己,那线索是如何找的呢?沈彬突然想到,在鸽站取信时,自己不但留下了“水杉”之名,还留下了字迹,并将“秦喜定”之名告诉了鸽站伙计,如此只须将附近小店一排查,看是否有叫此二名的住客,便能锁定。怪不得自己是在店门口被捉,捕快是守株待兔。
想到这里,沈彬大悟,康得禄既知我是凤翔人,周至县便是必经之路,让周至县衙帮忙捉自己便顺理成章,而若胡为亮那笔贿银所为就是此事的话,一切都对上了。两千两银支票不到,周至县不派捕快,胡为亮赶紧亲自来此递上贿银,周至县这才派出捕快,捕快也是见钱做事,因无签票,便是公器私用,故而那师爷才在进门时递上银子。
不多时,侯牢头送来酒菜,竟是在附近酒楼定的小桌酒席,沈彬邀侯牢头对饮,牢头不肯,沈彬道:“听说那臧池在这周至县混得颇壮,我以前虽认识他,也多年未见,可与我说说否?”
“堂上您老不是见了?”
沈彬头脑飞速一转,诈答道:“是,我看便是他给我调进这景字号房。”
“我看也是。你若想与他老叙旧,我便帮您去请。”
沈彬想,看来臧池的确就是县令边上那个师爷,便道:“那倒不必。我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我父亲不太看得起他,他今日有了出息,恐怕见我也没什么客气话。”
“哼,小人得志罢了。”牢头道。
沈彬有些意外,问道:“侯老爷,如此,你是不是对我这么客气,有点后悔了?”
“非也。”牢头道,“沈公子,小的现在恭敬你,并非因你有那臧老爷的关系。刚才小的在堂下,看到你见官不怯,虽然你任嘛也没,也不给钱,愣是堂前不跪,小的敬你是个好汉。你被调进这景字号,小的对你恭敬,你对小的依然如故,不把小的当奴才喝唤,这种人小的还从未见过。再说,那李杂碎侮辱我老婆,你与我非亲非故,肯替我说话。”
沈彬倒上两杯酒,举杯道:“既在江湖漂,便是江湖人。来,干!”
牢头犹豫了一下,也举起杯,二人一饮而尽。
这杯酒一下肚,牢头话多了起来:“说起那臧池,那厮眼里除了银子就是金子,除了金子,就是银子,不是金子就是银子,依小的看,他下辈子就该当个钱罐子。可惜他只是个师爷,人家钱都是给太爷的,他最多雁过拔毛罢了。”
“为何给太爷的钱要经过他?”
牢头有点意外地看看沈彬:“沈公子,你是读书人吧,还没做过官。”
“请牢头指点。”
“小的这种小吏,无非刮些犯人的油水,小的们不管那许多,手心向上便是,给银子一个态度,不给一个态度,多给一个态度,少给一个态度,这是明码标价。可太爷这等人物,怎是我等可比?有几句话你大概没听过。”
“牢头请讲。”
侯牢头念道:
头顶乌纱正
案前官印红
后院金如土
两袖灌清风。
沈彬笑道:“太爷须有个专人给他收银子,以全他两袖清风之名?”
“这名又有什么打紧,就算有人给他收银子,老百姓谁还不知他是个脏官?”
“那这收银人有何用?”
“当然是背锅了。这官做两任,钱捞够了,便可辞官还乡,可若中间被查,那银子便成了杀头的刀。”
沈彬点点头,若有所思。牢头道:“小的一喝酒就话多,此话公子只当是放屁,莫要记得,小的退下了,公子用完时,再来收拾。”
牢头出去了。沈彬饱餐一顿,在床上睡下,连日亡命,疲乏之极,沈彬倒头深深睡熟。就见江峡骑白马向自己奔来,自己迎上去,她却没看见自己,径直跑过去了。他着急大喊,却喊不出声,只觉有人摇自己肩头,回头一看却无一人,沈彬吓醒,面前站着牢头,背后还有一人,身材宽大,虽脸被挡,肚子两侧却从两边露出,腰带上垂下一物轻轻摇动,乃是一柄铁尺,沈彬大喜过望,一骨碌翻下床下,上前拜道:“余先生!可真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