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三、补红碗牛志独善事,送印物小石两报恩
张慧聪2025-06-02 19:256,985

  是夜,沈彬难眠。

  

  席间,沈彬说完发文之意,小禾倒是爽快同意,成谈却沉吟起来。

  

  “沈兄弟,此事依成某看,还须从长计议……”

  

  沈彬不语。

  

  “沈兄弟既被仇人追杀,朝廷也在通缉,还宜偃旗卧鼓,白日夜行。目前敌我皆在暗,冒然行动,便是挺身在明,未免鲁莽。成某愿派人打探,做到知己知彼,再作打算……”

  

  沈彬听到“白日夜行”四字,心中无明火往上撞,面上却不露……

  

  “最紧要的,沈三爷对事探有一八字严教,叫‘多闻阙疑,慎言其余’,此事虽有眉目,但切实真相尚未查清……”

  

  沈彬心中冷笑,原来叔叔治事探也用论语。但那《江湖新闻》上所载之事,不也都是在酒铺道听途说来的么,又有几件都去查实了?嘴上不达,眼已看向别处。

  

  也许是见沈彬一直无言,成谈最后道:“若沈兄弟执意见报,成某有一计,便是以‘传闻’之名,辅以佐证,吹风试水,投石问路,这边沈兄弟也要做好准备,仇家突然上门时,须有应策……”

  

  成谈余言,沈彬已听不进去,席毕分散,未能尽欢。饭店小二来收走碗碟,成谈离去,沈彬默拢总帐,今日收入有涨,可想起那些花钱处,这点钱着实羞涩。小禾向沈彬要了文章,挑亮灯,不多时已抄好版。沈彬大喜,当时就想去印行,可时间已晚。小禾在床上勉强腾出空位,二人头脚相对挤着睡了。

  

  次日已是重阳,沈彬早起,见小禾还在醉睡,带上抄版,想往祁家村去。不想此时,门板敲响,沈彬拆板,就见小石一身重孝,双目垂泪,哭道:“沈公子,我哥,我哥今天就要……”话未说完,哭在沈彬怀中。

  

  原来处斩之日不知为何突然提前到此日,地堡今早才去印坊通知。后来才知道,去年老太后驾薨,今年皇帝生母豫太妃要在十月大办寿辰,为免杀人“妨喜”,这才让各地将秋后处斩提前。

  

  小禾也摇晃下床,二人对小石好一番劝慰,决定今日信报站只开到巳时,便去陪小石。小石自去办棺椁坟地一应之事,那牛志虽收了定钱,却不知他住在何处,好在还有五两五。只要他是真的红碗匠,便不会失约,此事晦气太重,通常也无人会假作此行坑钱。

  

  行刑在午时三刻。似成谈“白日夜行”之言沈彬终于还是听进,粘须戴笠,与小禾进鄠县城。这县城离红石镇没有几里,待这些日却不曾去。沈彬虽心中沉重,一路还是留意下来,并无抓自己的通辑告示。菜市口人群拥挤,重阳出红差,即使是鄠县的老人,也没见过。小石已哭干了泪,肩扛一大束吴茱萸,跟着囚车走在人群中。沈彬小禾跟在旁边,一只装人头的木匣已然备好,沈彬帮忙抱着。刑台上,死刑犯说最后遗言,亲属上前见最后一面,懂行的亲属趁机给刽子手塞钱,本地人将“刽子手”讳称“艄公”,塞的这钱便叫“船钱”。这等事小石不懂,好在师傅方磊都已交待明白。

  

  时辰已到,三场追魂炮响,人头落地,有“船钱”在,还算干脆,小石接过沈彬手中木匣,跑上刑台收尸,沈彬小禾也跟上去,牛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扛着两根长竹竿上刑台,开始指挥,木匣中有大小两块红布,一块包尸口一块包头,沈彬从未如此近见到头体分离的尸体,体内不知是何物在翻涌。牛志一返沉默,骂骂叨叨,沈彬听明白了,原来要用一点血“养着”那两个伤口,但又不能血太多泡着,尸体不能斜不能侧更不能竖起来,只能平运。好在牛志有经验,早备了几根布条,一条松着绑脚,一条从掖下缠一圈在尸身胸口松栓一环,接着夹紧死者双臂,又一条布从腰腹间就着肘将手臂绑在身上,腕线再来一条加固,接着,牛志将胸口松栓的布条扭出两个空麻花,将自己带的长竹竿插入,另一头穿进死者裤子,从裤脚出,绑脚绳也扭一麻花,两根竹竿都插进去,如此便成了个三角担架。小石将包好的脑袋装进木匣,四人就这样下了刑台。

  

  牛志早选好地方,小禾沈彬抬着尸首,跟牛志一路出县城,不多时来到一路边山神庙,见方磊领着抬棺队已在此处等侯,此庙似已荒败,但内里却有香火,原来牛志都已安排好。三人依牛志吩咐祝祷一番,放好尸首,小石按之前交待,将未给的五两五钱银子悄悄放在哥哥手中握紧,牛志让他们在庙外面等。不多时,牛志出来,对庙前众人不看一眼,径自走了。书中交待,这是红碗匠的一种讲究,缝头乃是红碗匠与死人做的生意,生者虽替死者给钱,红碗匠却只与死者一人打交到,余者只当不识。

  

  小石依之前牛志交待,在庙外喊三声哥哥,见一片安详,并无邪风怪气,这才进庙,一尾芦席遮盖尸身,揭开一看,头颅果然缝好,脸上血水擦净,似未掉过,抬起时也不乱歪,沈彬后来得知,这是因为牛志缝头时内里衬以硬棍作为假骨,将断掉的颈椎接起,实乃良心手艺,着实对得起那七两七。手中的银子自是已被取走,众人帮忙收敛尸体出殡下葬,都不必提,沈彬沿途又撒纸钱,比旁人撒得都好,想起余三尺“艺多不压身”之言,不禁苦笑。

  

  成谈未来,坟地等有太白酒铺差的伙计为众帮手分酒,等下完葬,方磊现身,原来他一直远远跟着。不过在外他名为石磊,众人有不少认识的,道一声“石师傅”,一路随他去祁家村。小石已无父母,师傅便是家长。一众人来在石磊家,小院中几张桌已摆上酒菜,院中间还有竟搭有一灶,内有无焰红碳,上面架口开盖大锅,白汤慢滚,沈彬闻到一股腥味儿,正是在印坊闻到的那种,但刺鼻感少了很多,似乎越闻越香。石磊招乎大家入席,石夫人为每人盛了一碗白汤,每碗里面还放了一块白肉。沈彬一口下去,肥厚香醇混着鲜腥气透过口鼻舌直冲脑门,他从未吃过此等食物,边上坐着的小禾也是惊掉下巴。

  

  不久席散,众人离去,沈彬想去向方磊夫妇道谢,更想知道那汤里是什么,但方磊只向众人敬过酒就不见了。此时日已在西,小禾自回红石镇,沈彬只得去给方夫人请了安,便随小石去印坊。

  

  小石已哭过几回,此时平静许多,二人一路无言,沈彬找话道:“小石,你可知刚才那院中大锅中炖的是什么?”

  

  “师傅不说,只说是水中奇珍。”

  

  沈彬点头道:“那味道鲜极而又肥厚带腥,确实是水中物。”

  

  “不过,以前我问师傅时,他,他好像说是,龙……龙肉。”

  

  “龙鱼还是龙鱼肉……我也没听明白……师傅这几年好像对烧菜很着迷。”

  

  一个刻印大师对烧菜着迷,也是件奇事。然而这名字,若被别有用心者抓住了把柄,那可不得了。

  

  沈彬因道:“若有其他人问,你可别提这龙字。”

  

  “是了,师傅只让说是奇水兽。”

  

  印坊同在祁家村,稍许便至。今日窑冷,似乎连墙的颜色都变了。二人敲门来在前一晚烘热的那间屋中,今日却凉爽如外,灶台上空空如也,大锅也不见,沈彬想,院中那口大锅,定是此锅,上前向方磊请安,笑道:“方师傅的奇珍汤果然是天下绝味。晚辈今日得尝一碗,三生有幸。”

  

  方磊虽无对答,笑意难藏,只说:“我那蠢徒之事,你本份外,今日已多辛苦,一餐陋饭,不成谢意。你今天来,还有何事?”

  

  沈彬怀揣小禾写好的檄文版,犹豫一下,还是道:“晚辈确有一事。”

  

  “讲。”

  

  “贵社代印《江湖新闻》,颇受众爱,晚辈曾提过,前几日在西安城蒙受奇冤,此事涉及科考舞弊大案,现晚辈已大体知悉前因后果,故而作文详述其情,望将此文印在下一回《江湖新闻》上,还望……还望方师傅成全。”

  

  “我印社收钱办事,只看工量,不看是什么。你若已和报社定好,写好版拿来便是。”

  

  “这《江湖新闻》,太白酒铺成掌柜可当一大半的家,此事我难以说服于他。”

  

  “那就没办法啰。”

  

  沈彬轻叹口气。这《江湖新闻》所印内容由小禾成谈共定,实无真正掌笔,更无发文印之类权定之物,不过,成谈身为长者,又出本资,说话分量显然更重。

  

  大概觉得面子上不好看,方磊又道:“后生,非是我卖老。这《江湖新闻》起势不久,所登内容,你可有读?上面所印为何?”

  

  沈彬拱手道:“晚辈已有详读。以晚辈所见,乃是,邻里趣闻、粮菜动价、商铺新货、夫妻笑话、地保民告、传奇白话、兼有本地红白二事,还有一栏‘学字’,确是令人爱读。”

  

  “是了。你也须知道,这鸽报行若报好卖,我这印行差事也好接。敢问,你那篇文,可是百姓爱读之文?”

  

  沈彬无话可说,他在文章中火力全开,引经据典,自己看来虽然雄壮,却非百姓爱读之文。

  

  “师傅,求你帮帮沈公子吧。”小石突然在边上跪道。

  

  “你先起来,”方磊道,又转向沈彬,“但我印行收钱办事,你说印什么,钱只要给够,我清守印社印给你便是。只是……你若非要冠上‘江湖新闻’,我方某不可擅专。”

  

  沈彬知道方磊说的是对的,但又非常不甘。

  

  “这么着,你将文章拿来我看。”

  

  沈彬摸出写好的版双手递上。方磊一瞧便道:“喝,连版都写好了。这么说,那醉小鬼倒是同意了。”

  

  然而方磊几眼看完,将文章还给了沈彬道:“此文印不得。此事不必再问。”

  

  小石又跪道:“师傅!”

  

  “大胆!”方磊突然暴怒,骂道,“你可知他这是什么文章?我还当是什么述事呈文,这……这简直就是判官的判词。好家伙,你不但把那家康氏、你褚记行社的熊氏,连同还有那几家什么氏一起判下来了,连同西安县、西安府、连同布政司的罪,也都一齐判下来了,你当你是刑部尚书吗?刑部尚书都没这胆子,你这简直就是巡检钦差,手握‘代天巡狩,如朕亲临’的牌子,外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那种。你自己不要脑袋了,我等的脑袋你也要一起捎走?那个姓牛的刚好才请过,这回可好,让他一起帮咱们都缝了罢!多几个脑袋说不定还能打折!”

  

  沈彬被这一顿劈头骂,虽然扎肺管子,但也多少冷静下来。

  

  方磊气得坐在椅子上喘气,过会儿又道:“文章拿来,我再看一遍。”

  

  沈彬恭恭敬敬递上,方磊此回看得仔细了一点,将文章放在桌上道:“有件事,原不应我教你,毕竟你跟着沈老三那么久,总知他爱说那‘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八字。”

  

  沈彬心中一动,此言竟与成谈相同。

  

  “你这文章,若当新闻,我来问你,这桩桩事,可有证据?”

  

  “沈某亲在牢中,……”

  

  “这我知道,可我问你,只说那陷你之人切实便是那康氏,你可有多方切证?”

  

  沈彬不说话了。

  

  “这铁太岁我也有耳闻,我有一近人,曾为他们刻碑。只知他们在陕西颇有势力,其余不知。”

  

  沈彬立即问道:“方师傅,晚辈斗胆一问,那位近人,可是住在西安城外五里岗的坟舍?晚辈曾有幸蒙那夫妇照顾……”

  

  没想到方磊道:“少要胡听乱猜,我不知什么五里岗,真不知你从何处听来这些。”

  

  方磊语气似无之前那般强硬,他坐下喝了口茶看了看边上跪着不敢说话的小石,对沈彬道:“看在我蠢徒的份上,老夫给你划条道。你将此文依捕风捉影之笔法,写成道听途说之文,要写得忽明忽暗,什么‘据传’、‘某氏’等等,如此,倒可一试。”

  

  这又与成谈所说相同,沈彬道:“成掌柜也有此说,但晚辈堂堂正正,实是不愿写成那等如‘鼠探头’般的文章。”

  

  “你想想吧。此法行便行,不行,那就莫怪方某了。小石,送客。”

  

  “师傅……”

  

  “送客!”

  

  小石无奈,将沈彬送出门外,看小石要说话,沈彬先道:“小石,你心意沈彬已领,尊师所言沈彬以为极是,此事确还要再行考虑。到时若想清楚了,再来拜会。”

  

  小石无言,含泪将沈彬送到村口而回。

  

  沈彬自回红石镇,与小禾讲述经过,当晚歇下,自不必提,打定主意明日清晨赶去周至收那约定之鸽信。不想刚刚入梦,门板敲响,沈彬小禾皆被惊醒,原来竟是小石,小石跑得脸冒热气,怀抱一小叠纸道:“沈公子,你的文章我偷偷印了,你拿好,切莫让我师傅知道。”

  

  沈彬大惊,胸中滚热,正要开言,就听远处一阵咒骂滚滚跟来:“大胆的奴才,胳膊肘往外拐,你还敢骗我说试试我新烧的字,老夫就防着你这一手!”原来竟是方磊追来了,手中拿着长长的不知什么东西,向小石打来。

  

  沈彬赶忙张开双臂向前去挡,小禾却从背后歪歪扭扭冲上来,他睡前喝酒,本就迷糊,一脚踩软倒在方磊身前,方磊收不住脚,滚圆身子一下绊倒,小石沈彬又赶忙去扶,方磊在地上还要打,沈彬伸手去挡打,原来是个鞋拔子,一时间四人乱作一团。

  

  沈彬看方磊暴怒,赶紧将所印之页全数还给方磊,又好一顿求情,有邻居开窗抱怨,方磊这才收声。方磊要小禾找来火,当面将这些印物全数烧掉,方才罢休,沈彬只得答应,在点着之前,沈彬借微光看到那刻印十分清晰,比之前江湖新闻又进一步,然只一眼,火已点着。方磊看一摞纸皆化为灰烬,这才揪着小石的耳朵回去了。沈彬跟着求饶,走出半里,被方磊大骂,只得回去。

  

  沈彬回屋后,十分失落。其实就算方磊没有发现,这一叠文章他也不知如何处理。小禾等他进屋上板,二人回床睡觉,小禾竟悄悄道:“我这里还有一点,小石方才悄悄塞给我的,老刻匠没发现。”

  

  沈彬大惊。小禾递给沈彬,果然有小小一叠,少说也有三四十份,小禾没多说话,似是太困,伸了懒腰便睡去了。

  

  沈彬五味杂陈,辗转入眠,次日平明早醒,见那叠文章就在胸前,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再读一遍,更觉得方磊所言切是,有心烧掉,想到是小石一片真心,又不忍,便先小心收进包袱之中。秋凉日益一日,沈彬身上酸累,周至之行已无可误,然而八十里路,就算一路舍命疾行,至夜也未必能到,不由又想起雪郎和哩个喽来,真不知这二畜现在如何了,想起余三尺、江峡、春秋、褚兰兰,心中暖意早压过清冷,不由身上有了气力。小禾还在梦中,沈彬留下字条,带齐包袱物什,将炭棒替了毛笔放在袖中,不粘胡,只戴笠,便就启程。

  

  沈彬脚踏秋露,出了红石镇一路向西,在官道上看见祁家村还在薄雾之中,听见远远鸡鸣,向那印坊方向拱手一揖,脚下加急,想起李商隐“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之句,心想,此虽马诗,可单看此联,亦可解为:心有所向,虽无快马,亦可速达。心中更加轻快。就在此时,听身后遥遥有人在喊:“沈——公——子————”

  

  沈彬停步回头,就见一里之外,一少年正追过来,身上白色与白雾相隐相映,那并非白衣,而是白孝,正是金小石。

  

  沈彬疾步回迎,少顷已在对面。小石跑得舍命,几乎要倒在沈彬身上,沈彬忙将他扶住,少年身冒热气,在寒露中如同一团暖火。未等沈彬开口,小石上气不接下气道:“还……还真是沈公子。真巧,太好了。”

  

  “小石,你特意找我?”

  

  “师傅让我把这个还你。前日一时忙乱,竟忘了。”

  

  沈彬一看,原来是那两张银支票,心中一惊,别说小石忘了,连自己都忘了,这一去周至,虽要去收那坟舍夫妇的信,本来也要依黄校所言,去查实这银支票失主,一时竟忘记索回。

  

  小石继续道:“我本要去红石镇,一出村便看见你在路上走,戴的这笠与前两日一样,试着一叫,果然是公子。”

  

  “真是巧了,幸好在此遇上,不然此去周至,也要妄花不少工夫。尊师研习此票,可有所得?”

  

  小石笑道:“公子果然没发现么?”

  

  沈彬大诧,自见小石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笑。

  

  小石指着沈彬手中的银支票道:“公子再细细看看。”

  

  沈彬仔细看了一回,心中一惊道:“这银支票,原本沾了尘土,如今却似新的一般,这究竟是……”

  

  小石又拿出两张银支票递给沈彬:“这两张才是你原本给师傅的。”

  

  沈彬大惊,仔细看过几回,除了略微的新旧之辨,可说毫无区别。

  

  “师傅说,那文章虽不能给公子印,这些‘票’公子或许有用。”小石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一小叠纸,沈彬一看,竟全是银支票,而且几乎都和那两张“真”的别无二致。

  

  “这……这是从哪来的?”

  

  “师傅去找了……去找了我师姑和师姑丈,回来时便带回这些,今早让我一并送给公子。”

  

  “原来如此,真乃神乎其神。”沈彬想起坟舍夫妇,若有好脚力,五里岗离此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脚程。不过他知方磊对小石出言颇严,便未提及那些猜测,以免使他为难。一时间,他也不知此物有何用,但既是方磊所赠,定须在意。

  

  沈彬待要致谢告别,就见小石指路边一块青石道:“请沈公子上坐,小石还须重谢一回方才心安,请沈公子成全。”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沈彬问:“此话可是尊师教你的?”

  

  小石脸上一红。

  

  “小石已谢过了。你看……”沈彬从怀中摸出那一小叠印好的檄文,“这些印物,便是明证。”

  

  “啊……”

  

  “小石放心,尊师和成掌柜一同劝诫沈彬,沈彬已知不鉴,此物我只当小石的一片心意纪念,只自己留好,不会向外散布,小石还请放心。你若还要再多礼,我就只得把这些还你了。”

  

  “不……那……”

  

  二人又说些热肠之话,最后含泪分别。沈彬一路疾走,直走到太阳向西,前无村后无店,心下着急,远处道旁似有座庙宇,走至近前,果然是间小寺院,门匾上写三字“广济寺”。沈彬想起余三尺曾有嘱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谓“山高水长,马高蹬短”,此时干粮所剩不多,脚疼腿酸,眼看找不到店,出门在外,珈蓝寺院亦可作宿处,临走时留下香火钱便可。

  

  沈彬见这广济寺虽立于野道,然而山门中正,楣钉少尘,阶前平净,无乱藤杂草,显是有人打理,便上前扣打门环。稍后,门中有悠长男声应道:“外面何人?”

  

  “打扰大师清修,我乃过路行人,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想在贵宝刹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否?”

  

  内里门闩一响,山门微开,一年轻僧人站在门中,沈彬一见,微微一讶,混身汗毛一激,此人身高七尺,光头受戒,净面无须,身穿浅灰长僧袍,左手虎口挂念珠立掌胸前,向脸上看去,但见他面白如纸,鼻如秀岭,冷颊冰腮,一点朱唇,柳眉凤眼,隐隐间竟有媚态,二目含情亦含痕,唇咬珠花也衔枪,好一股阴柔之气,正因如此,只知他年轻,却看不出确切年纪。

  

  然而此人却不开言,双目收光,眼帘微垂,沈彬不知他是看见自己还是没看见,只好重复道:“打扰大师,小可贪赶路程错过宿头,想借贵宝刹住一宿,可否行个方便?”

  

  白面僧人并无答对,却也不走,似是看着沈彬,沈彬却对不上他的目光,正诧异时,就听他慢慢开口,细声悠悠道:“公子气度不凡,敝寺只有清灯冷塌,公子住时,怕还是太委屈了。”

  

  书中代言,僧人这话乃是“投石问路”。沈彬所穿还是柳苏云给的短打衣,此时亦粘须戴笠,完全是个江湖人模样,陌生人初见自己却叫一声“公子”,已是非常,沈彬却未察觉,答对道:“大师说笑了,既在江湖走,便是江湖人,能有片瓦遮身已是万幸,何敢多求?”

  

  沈彬自以为周到,却不想早已露出底细,那僧人便知自己猜对了。就在此时,沈彬听到身侧脚步声,转头一看,讶道:“哎?牛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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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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