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斌并非认为姑娘真的不知好歹,也不认为姑娘胆小不能和他这种玩命人的走在一起,表面上看他是愤然而走的,其实另有原因。 他不能将原因向姑娘解释,反正他心知肚明不便表白,这附近林深草茂,摆脱追踪人并非难事。 两个恶贼他一无所知,反正在这一带搜索的人一定不少,姑娘与两个恶贼打交道的经过,他全部目击。 他是跟在姑娘后面出村的,只是内伤不轻,不敢妄用真力,也无法使用真力与人搏斗,躲在一旁暗中留意动静,事急不得不冒险现身抢救。 这两个人,必定来自夺命怪医的石屋,无论如何,他得冒险了解情势。 内伤已经稳定下来了,正加快向复元之途迈进,这期间他不可能与高手名家拼搏,一个三流高手,也可以轻易把他摆平。 因此,只能暗中观察踩探,如果被人发现,大事休矣!在最近十天半月间,他必须扮演最平凡的村夫俗子,须绝对避免与人发生冲突。 藏身在夺命怪医的石屋右方草丛,小心地留意动静,感到十分诧异,怎么石屋静悄悄像是空房舍?不可能没有人活动。 透过大开的院门,却可看到里面的院子里,有两匹鞍辔齐全,鞍后有马包,鞍前有鞘袋的健马,拴在拴马栏上不安地甩尾掀蹄。 当然他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故,更不知夺命怪医被九个不速之客灭门。 那位被称为庄主的人,留下两位随从,在附近搜寻可疑的线索,坐骑便是那两位随从的。 这两位随从,永远不会回来取坐骑了。 潜伏侦伺了半个时辰,依然毫无所见。 他不能冒险接近窥探,目下一个三流人物也可把他置于死地,行动不便,接近必定凶险万分,不得不打消一探究竟的念头,失望地离去。 他不再返回小村,坐骑和行囊不要了,反正重要物品皆在随身携带的大百宝囊里,他不想和姑娘再有任何干连,向东重新寻找农舍养伤。 这一步棋走对了,所有追寻他的人,皆在平靖关至信阳县途中寻踪觅迹,他像是平空在人间消失了,让搜寻他的人大失所望。 这期间,信阳城内城外,有不少神秘人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着鱼儿入网鸟儿入罗。 日精月华两个江湖浪女,也在城内本城爷字号人物神拳吉永春家中作客,不时在外走动,还真有几分招蜂引蝶的女浪人形象。 一天天过去了,时光飞逝,人也不能长久停留,每个外地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不可能在异乡久耽,某一件事不论有无结果,都得告一段落。 终于,神秘的陌生人陆续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失去踪迹,没留下任何动向的线索。 那位庄主偕同六名随从秘密南下,走的是回头路,至于是否还有同伴偕行,谁也不知道。 江湖双骄也突然失踪,去向不明。 但有人悄悄留下不走,其中有扮成男装的杨琼瑶姑娘在内。她,是知道文斌仍活在人间的人。 八月天,夜间已有点凉意。 河南黄淮大平原白天热浪蒸腾,夜间气温逐渐下降,敏感以及身体虚弱的人,该准备冬衣了。 信阳县城热闹一如往昔,南来北往的旅客络绎于途。 这是豫南边界的最大县城,而且是宿站,城本身与府城(汝宁府)大小相等,规模也完善些,而且多了一座城门(小南门),所以后来升为州。 这天午后不久,文斌仆仆风尘踏入信阳的大南门,气色还不错,已恢复了八九成元气,提了一个小包裹,落店后立即上街购置衣物。 上次在嘉鱼,被黄泉鬼魔身边那位高贵美丽的女人,暗中打了他一枚淬毒牛毛什,养伤祛毒一个月,几乎丢掉老命。 这次,三个超拔的高手,出其不意聚三人精纯内功,给予他几乎致命一击,真是倒楣透顶。这次,养了半个月的伤。 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些人给予他的伤害,尽管对方所用的手段卑鄙恶毒。他杀人,别人也杀他,这世间是相当公平的,用不着怨天恨地。只是,想起来有点不甘心而已,他有重要的事待办,其他的事必须暂且丢开。 神拳吉永春的大宅,在北门附近的明月桥畔,两进一院,是最平凡的中下等人家,左右邻也都是一些土瓦屋。 这里是住宅区而非市街,街道也狭窄,弯弯曲曲有如小巷,很少有鲜衣怒马的贵人达官经过。 但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他却是信阳地区的大爷级人物,神拳的绰号颇有份量,据说他的拳可以隔山打牛。 据传说,隔山打牛是少林寺的绝技,至于是否真能隔山打牛,信不信由你。 称大爷,只限于在江湖朋友之间,至于在本城,他只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地棍,哪配在仕绅大户人家面前称大爷?门都没有。 这天掌灯时分,他在堂屋进膳,在座的除了他的儿子吉承宗之外,另两位张三李四,是途经信阳前来拜望并且寄宿的江湖朋友。 谈起江湖得意事,少不了酒是英雄财是胆,论英雄难免多喝了几杯,有了五分酒意,三扯两扯就扯上了江湖事。 “吉大爷。”那位叫张三的人酒意上涌,似乎舌头也大了,说话含含糊糊:“早些天听说你替一些人办事,调查一个叫文斌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你出动了不少人,捞到多少油水了?” “捞到油水?他娘的,没亏掉家当已经是不错了,别提啦!霉气星照命。”他大发牢骚。 “呵呵!你也没有多少家当可亏呀!”李四在旁煽风拨火:“皇帝不差饿兵,要你办事的人,不会不上道要你倒贴办事吧?” “办的事没有着落,那些大菩萨肯花银子?所以我不但一文没赚,还真倒贴了不少的花费。” “失败了?” “没错。当然,也谈不上失败。” “那到底办的什么事?” “调查一个受了重伤,可能前来信阳就医的年轻人,叫文斌,姓名是真是假,连要求调查的朋友也不知道。结果,我出动了五六十名地老鼠,也查不出丝毫线索,白忙了十几天,所有的开销花费,大部分由我掏腰包,真是见了鬼啦!” “谁要求你的?未免大不上道了吧?”张三义形于色代为抱不平:“要不要咱们替你讨回公道?” “别提啦!我认了。来,敬你。” “兄弟希望能替你分忧。” “我说过别提了。”他提高了嗓门,脸色不好看。 “好,不提不提。”张三识趣地避免引起主人的不快:“据说江湖双娇曾受到你热情的接待……” “那两个骚货闲得无聊,在信阳逗留好些日子,天知道她俩身上哪根筋不对,整天在城内城外逛,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后来说走就走,而且是天黑以后走的,大概犯禁跳城走,可能听到什么不利于她们的风声,连夜跳城溜之大吉了。” 一声轻咳,通向后堂的走道口,踱出身材修长的文斌,脸上有如谜的笑意。 陌生人居然从后堂踱出,主人的脸往哪放?神拳不但脸上变了颜色,而且惊怒交加跳起来。 “真的跳城溜走了?真的吗?”文斌背着手走近,脸色突然一沉,笑容消失无踪:“坐下!你给我放乖巧些。你是无端涉入的人,按规矩你可以推诿不知情,如果你不识相,后果你去想好了。” 一声怒吼,他吐气开声,远在丈外虚发拳,手一动风雷骤发,拳劲像劲急的气柱,愤怒地行雷霆一击,神拳的绰号名符其实,这一拳真可以遥碎碑石。 人影直撞而入,拳劲突然向外侧偏移。 “你已经表示包揽这件事了。”文斌沉声说。 两人面对面几乎贴身相对。 文斌的左手,紧抓住对方无法收回的大拳头,五指真力徐发,大拳头似乎要崩裂瓦解,手腕更被压迫反折、下压,这滋味真不好受,会把人痛得冒冷汗。 两位宾客张三李四大惊失色,不敢出手抢救。 神拳的左拳不敢攻出,也无法攻出,身形已歪斜扭曲,浑身已僵发不出力道,如果本能地出手自救,右拳必定被抓裂破碎。 “不关我……的……事……”神拳狂叫:“我只是冲……冲江湖道义,不得不提供协助……” “按规矩,你也必须向在下提供协助,对不对?” “你……” “我就是你协助他们搜寻的人,文斌。” “老天爷……” “你愿意合作吗?” “我……”神拳绝望地叫。 “你没有选择。”文斌厉声说:“你如果拒绝,在下有权采取江湖规矩对付你。你替人办事,必须准备承受可能的风险。” “好吧!我愿意合作……” 张三左手悄然上抬,电芒乍闪。 李四也双手齐扬,两种光芒骤然激射。 张三的铁翎箭,以神拳为目标,李四的柳叶刀射向神拳,右手的六寸双锋针取文斌的心坎要害。 相距仅丈余,暗器的速度,在灯光下几乎目力难及,在发射前一刹那,生死便注定了,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太快了,而且奇准奇狠,射要害追魂夺命。 食桌就在同一瞬间掀起、斜移,准确地挡在暗器的径路上;飞起的碗碟,暴雨般撒落在张三李四身上,撒的劲道也相当猛烈。 “闪到一边去。”文斌沉喝,把惊怒交加的神拳向侧推出:“他们要杀你灭口。” 抓住食桌猛然砸向张三,像猛虎般扑向李四。 慢了一刹那,两人发现暗器近距离突袭无功,知道大事去矣! 李四双目被菜汁所污,身躯也被食具打得立脚不牢,右掌一翻,啪一声拍破了眉心额骨内陷,眼珠突出眶外,仰面便倒。 张三也在被桌砸翻的同时,双掌一合,重击在双太阳穴上,脸部整个变了形。 “谁训练出来的死汉?”文斌颓然放弃抓人的举动,骇然自问。 “他们在我这里只……只住了六天。”神拳惊魂初定,不住打冷颤:“在本县逗留的人都走了,他两人才从湖广过境的,我与他们无冤无仇……” “他们是奉命派来监视你,预防你泄漏秘密的杀手。”文斌一面检查尸体的物件一面说,显然找不出可疑的线索事物:“如果我文斌伤重死亡,你是安全的。我仍然健在,你就是灭口的目标。我一报出名号,就发现他们所涌发的杀机了,所以他们突袭失败。” “我……” “阁下,你如果拒绝合作,在下……” “天杀的混蛋,这种尽人皆知的事,杀我灭口毫无用处,我那些朋友谁不知道这件事?太过份了,他们哪将江湖道义放在心上?我保证和你衷诚合作,我把所知道的事,巨细无遗告诉你,我咽不下这口气。”神拳气得脸色发青,恨恨地踢了张三的尸体一脚。 文斌公然在城内城外走动,故意向城狐社鼠打听江湖双娇的消息,他并不想操之过急,谋而后动策定行动计划,必须以智慧应付各方的压力和危机。 神拳吉永春不是省油灯,本来就大爷级的人物,这次事故他算是死过一次甚至两次,这口恶气咽不下,把心一横豁出去了,配合文斌的计划,向外散布谣言,放出文斌在信阳现身追凶的风声。 追凶,对象是在武昌行凶杀人的凶手。 被杀的人秘而不宣,那也是文斌的要求,内情不能先行公开,把这件血案当作内部问题处理。 一方面怕天网之秘被揭发,另一方面是他已经不是天网的人了,而且正受到天网的人追杀,所以避免被人认为他欲盖弥彰,故意嫁祸为自己脱罪。 风雨欲来,他露了两天脸,在风雨将临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信阳城。 杨琼瑶扮成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玉面朱唇英气勃勃,还真有几分头巾味,可惜身材不够高壮,所穿的绣云雷花边的深棕色骑装宽大了一号,仍然缺乏壮实味。 她是从南面来的,未晚先投宿,落脚在南门外的吉星老店。那是城南最高尚的旅舍,位于信阳驿北端,落店的旅客都是颇有身分地位的人。 她的身分是挂剑游学的书生,所以名正言顺腰间悬有佩剑。 洗掉风尘,她换了一袭碧色长衫,佩了剑,走向对街那条小巷。 那是城外的龙蛇混杂问题地区,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左右林立,达官贵人不会涉足其间,那是城狐社鼠猎食与谋生的贫民区。 她一身光鲜,身分特殊,容貌出众,出现在这种地方,引起注意理所当然。 天色尚早,小巷显得有点拥挤,踏入一家酒坊的店堂,酒香扑鼻人声嘈杂。 人声突然静止,她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酒客们惊讶的神情显而易见。 店伙颇感意外地趋前招呼,似乎觉得这位公子爷实在不宜上酒坊,小小年纪,能喝得了多少高粱烧?在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酒坊以卖酒为主,虽然也设有食堂,但仅供应一些现成的下酒小菜,与一般食店性质不同。 “公子爷请至左厢雅座,小的替公子爷张罗几味可口小莱。”中年店伙招子亮,一看便知道她不是来打(买)酒的,客气地将她往稍像样的雅座引:而所谓雅座,也不过食桌稍干净些而已。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瞪了忍笑的店伙一眼:“我是来喝酒的,错不了。至于喝多喝少,那是我的事,别小看我,我可是海量。” “好,好好,公子爷海量。”店伙仍然强忍笑意,清理食桌:“请坐,稍候。” 刚送来两壶酒四碟小菜,过来两个泼皮打扮的大汉,大马金刀拖出两侧的长凳坐下,两面一夹狞笑着睥睨着她,像两位金刚挟住了小鬼。 “你敢到这地方来,一定自以为不凡。”右首大汉说话居然有点文味,替她斟酒:“大概也以为够斤两,让人莫测高深。” “我本来就不凡,斤两也够。”她的话可就没有文味了,有浓浓的江湖味:“没有三分颜色,岂敢开染坊?我敢到这种地方来……” “来撒野?” “怎么会呢?我无意招惹谁,迄今为止,我还没瞪过谁一眼呢!” “你是那些人的探子,没错。”大汉瞪了她一眼:“不要再来了,好吗?消息只有那么一点点,实在用不着跑得那么勤快。姓文的已经走了两三天,你们仍在这里进进出出,烦不烦呀?” “哦!姓文的?”她眼中一亮:“姓文的怎么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 “是呀!我刚从武阳关来。”她不想隐瞒行踪,地老鼠们如果查,必定可以查出来的:“我在武阳关等了不算短的一段时日,等那位名武师五花剑潘兴,想领教他的五花剑术,到 底有多神奥。结果……” “结果失望了。”大汉接口:“这段时日里,那位可敬的武师不在家,早些日子就和朋友到外地去了,听说要去拜望什么名震天下的某一位宗师级名宿,近期内不会返家。” “你怎么知道?” “武阳关距这里不到百里,算是邻居那!邻居的动静,多少得留意些。他……” “不谈他,谈姓文的。这个人……” “这个叫文斌的人,其实不怎样。” “且慢,你说他叫文斌?”她一怔。文斌通名时叫文长虹,会不会是另一个人? “咦!你似乎与这件事无涉……” “我只是一个过境的旅客,一个在各地游历以增长见识的人。出门人少沾惹是非为妙,似乎这件事是非多,但我好奇,算是增加见闻吧!添酒菜,咱们谈谈这个人,谈贵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轰动的事。” “哈哈!那就叨扰你一顿酒菜,这件事我最清楚,可以把来龙去脉告诉你。” 不远处位于角落的一桌,那位年轻英俊的食客,一直就留意她这一桌的动静,不时暗中捕捉她的眼神变化,始终以侧面相向,不让脸部完整地呈现。 她带了五分酒意步出店门,后面跟来了那位年轻英俊的酒客,紧走两步,便与她并肩而行。 “你并不相信那两个地棍的消息。”年轻英俊的酒客说:“他们是信阳地棍头头神拳吉永春的爪牙,这个人招摇撞骗没有一句真话。” “不是理由。”她扭头瞥了对方一眼:“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不相信他们吗?” 这位年轻英俊的酒客,人才一表英气照人,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也让大姑娘们芳心怦然。 但她却毫无怦然的感觉,只觉得这人不错,也仅止于不错而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我只是觉得,无代价提供的消息,真实度有限,甚且别有用心,这些地棍唯利是图,居然无条件提供消息,是否可疑?” “你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我另有看法。” “你的看法是……” “我与他们毫无利害冲突,在茶楼酒肆大家谈论见闻,是极为平常的事,替自己吹嘘表示见闻广博,这也是地棍们抬高身价的手段之一,卖消息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求售,对不对?” “似乎江湖双娇与文斌的人,你很感兴趣呢!” “正相反,我毫无兴趣。”她再次扭头瞥了这人一眼,疑云大起:“我反而觉得,你对这些消息极感兴趣,而且有颇为深入的了解,成竹在胸将有所行动。” “我对那位叫文斌的人,所追捕的凶手有兴趣。”年轻英俊酒客的虎目中,冷电乍现乍隐:“武昌府城早些天,的确出了几件神秘血案,捉凶手,是我这种在江湖行侠者的事。至于这位叫文斌的人,江湖朋友对这人毫无所知,他为何要出头缉凶?所以我也对他颇感兴趣。” “江湖行侠者?”她一怔。 这次,她用心观察这个人。 不错,剑眉虎目英俊挺拔,眉梢眼角间英气勃勃,还真有强烈的江湖行侠者气概,即使一团和气笑容可掬,也流露出似是天生的傲视群伦气势,是属天生令人心慑的英雄形象,极为出众。 “小姓贾,贾永豪,匪号叫伏魔剑客,在江湖小有名气。”酒客自我介绍,笑容可掬:“一个练武有成的武林人,行侠江湖仗剑行道,不负大好头颅,在下深以为荣,老弟台贵姓?” “我叫杨钧。”她信口胡扯,姓没改,家住钧州,以州为名:“在外游历没几天,还谈不上行侠,多看多听以增长见闻见识,连我自己也弄不清为何要过问这里所发生的事故。” “只是有兴趣?” “就算是吧!” “如果有兴趣,何不联手查个水落石出,杨老弟如果游程并不急促,查一查浪费不了多少时日。” “你的意思……” “我对那位叫文斌的人,所查的凶手有兴趣。他既然放出风声,却又不将凶手的姓名,以及犯案的底细透露,其中有何隐情?因此,我打算查个水落石出,杨老弟如果有兴趣,欢迎你我联手进行。” 她心中一动,正中下怀,她对文斌是不是文长虹,感到疑云重重。 如果文长虹在这里寻仇,应该寻找五花剑潘兴,不可能追捕在武昌作案的凶手,五花剑也不可能到武昌作案,这人是颇有名气的白道武师,而非无恶不作的歹徒恶棍。 她对江湖门槛一知半解,正苦于无法施展,为了打听消息便往大庭广众间乱闯,可知她根本就不知如何找门路打听消息。 有一位行侠江湖的侠义英雄联手,她求之不得,一个绰号称伏魔剑客的人,必定是众所尊敬的侠义英雄,走在一起,至少可以增加一些光彩。 她并不知道伏魔剑客其人,但这并不重要。 “好哇!”她欣然应允:“我的行程是自订的,并无一定时限。贾兄,你说该如何着手呢?” “那就从你所获的消息,着手循线跟踪。” “哦!你不是说,那些地棍的消息不可靠吗?” “全城的地棍,所供给的消息大同小异。”伏魔剑客不着痕迹地掩饰:“重要的是如何凭智慧与经验,研判孰真孰假如何取舍。目标的去向只有东西和北面三条路,查下落并无困难,我晚上找黑道的混世好汉讨消息,保证不会落空的。我就住在吉星老店,明天我去找你……” “我也住在吉星老店……” “真巧,咱们回店再作商量。”伏魔剑客欣然说。 吉星老店的三进院,包括两厢,全是高尚的客房。 虽然不是每间房格局独立,但每间房不论内外,都有供旅客使用的广阔空间,门窗的开设备有不同,有内眷的人,不至于受到邻房旅客的干扰。 杨琼瑶的上房,房门外就是一座独立的天井型小院子,摆设了一些盆栽,甚至有一只荷 花缸,足供带三两位内眷的旅客活动。 她一个人住这种有内间的上房,并非有意抬高身价,而是其他客房旅客杂处,她女扮男装活动受到限制,必须住高级些不受打扰的上房。 这种客房的缺点是:出了意外,邻房的旅客无法知悉。 伏魔剑客住在第二进的单间客房,往来相当不便。夜间全店都在忙碌,供旅客交际客堂也人声嘈杂,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投宿的旅客。 天黑后不久,伏魔剑客便挟了剑走了。 真正在江湖行道的人朋友多门路广,出马讨消息找线索容易。初出门的琼瑶哪能比?只能呆在店中等候消息。 三更起更,店中仍有旅客落店,但三进客院已经清静下来了,仅不时有店伙仆妇往来伺候旅客。 琼瑶留在房中,在外间面对油灯品茗。 她感到困扰和寂寞,迄今为止,她还弄不清文斌何以突然盛怒而走,出乎她的想象,感到震撼和意外。 她并非责备文斌搏杀敌人,事实上敌人正在向她行致命一击。就算她说错了话,引起误会,但以几天来相处融洽的情形看来,文斌实在没有生那么大气的理由。 她的一颗心,已完全投注在文斌身上了,突生意外,她感到十分伤心无奈,无论如何,她得找到文斌当面解释误会。 面对孤灯,她想得很远很远,内心在向苍穹呼唤:长虹,你在何方? 她并非第一次在外地行走,钧州天马牧场与各地的马贩子有往来,各地也有杨家的亲友,她从小就往各地游玩,十二三岁就单骑往返,胆子愈练愈大。加以武功的根基扎实,家传武学的成就,甚至比她两位兄长更精纯些,在外行走从来就没吃过亏。 这次她用上了轻功秘学,被人一眼便看出是杨家的秘传天马行空轻功,她已经有警惕,决定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尽量少用家传武学。 她心中也在暗中琢磨,打算把家传武学加以综合整理,并合成改头换面的格斗术,以免一出手就暴露根底。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凤目中冷电幻现,第一个反应,是解佩剑塞在腰带上。 佩剑,是摆样子给人看的,却不便于与人拼搏,剑鞘必定碍手碍脚,丝毫的阻碍,皆可能因此而送掉性命,剑系在背上或插牢在腰带上,交手时毫无阻碍活动自如。 启门外出,她冷然沉着举步踏入小院子。 繁星满天,房中各处皆悬有照明灯笼,光度足以综览全院每一角落,暗器的威力大为减弱。 店中各处传来隐约入声,有些旅客还没就寝。 小院子有矮墙,没设有院门,店伙便于出入,偶或也有摸错门路的健忘旅客闯入。 “下来吧!”她扭头向屋上叫:“其实走院门方便得多,可以毫不费事接近撞破房门闯入。客房上方没加建承尘,在屋上行瞒不了房中的人。如果是有意来找我的,何不下来赐教?” 接二连三跳下五个人,一式青劲装,青帕包头,青巾蒙住口鼻,刀剑皆系在背上。 星光下面目难辨,只能从身材的胖瘦高矮,知道五个轻功相当高明的人,却看不出面貌特征。 小院子不大,六个人如果搏斗,可以施展的空间不足,人多的一方赢定了。 她不在乎对方人多,艺高人胆大,而且已有格斗经验,胆气已经逐渐培养得将成气候了。 “咱们是来找你的。”迎面拉开马步拔出剑的人声震耳膜:“你落店的姓名是杨钧,没错吧?” “没错,为何找我?” “你在打听有关文斌的事。” “没错。” “为何?” “好奇。” “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为何找他?说。” “我再说一遍,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这位叫文斌的人是何来路,也不知道他是高是矮,仅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扬言搜捕在武昌作案杀人的凶手,如此而已。” “咱们是文老兄的朋友,你最好明白交代找他的意图,如果仍在撒赖推诿说谎搪塞,休怪咱们心狠手辣。再问你一声……” “不必再问了,我的答复不会有第二种。你们如果是他的朋友,该知道我不认识他这个人。阁下,不要多树无谓的强敌,姓文的如果从事捉杀人凶手,那就会受到我的尊敬,他的朋友,也必定不是心狠手辣的仗义行道英雄。你们声势汹汹,像英雄吗?” “该死的小辈……” “闭嘴!你最好像个英雄。”她沉叱,在对方剑尖的有效控制下,仍不打算拔剑:“你们五个人蒙了脸夜间前来骚扰示威,我实在看不出你们有几分英雄气概,你们走吧!我不希望留在信阳打人命官司。” 如果文长虹就是文斌,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朋友,与文斌相处数日,对文斌的为人她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文斌从来就不提有关朋友的事,在夺命怪医的石屋,他对付独角山魈那些凶魔的暴烈手段,便可了解他那嫉恶如仇的性格,怎么交上这些声势汹汹的蒙面朋友。 “小辈,死的将是你……” 几乎有三支剑同时向她集中吐出,劲道极为猛烈,快逾电光石火,三道激光一发即至。 出其不意的快速致命突袭,通常效果极佳,成功的机会极浓,一个三流人物,可以把一流高手打下地狱,但成功的机会,先决条件是对方毫无防备。 琼瑶曾经有被突袭的经验,早有提防,步出房门时便已神功默运,提防藏身屋顶的人用暗器偷袭。在被五个人包围下,更提高警觉,五个人一切举动,她全神留意不敢掉以轻心。 刀剑的光芒一动,便引起她的高度反应。 剑的卡簧早就释开,手动剑出鞘力贯剑身,对方的剑光行动,她的剑已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挥出,身形也同时移位,立即传出铿锵的金铁交鸣,火星飞溅,人影急剧闪动,剑光 飞摆如狂龙。 另两人的一刀一剑,发动晚了一刹那。 五个人的武功造诣有差距,猝然发动不可能完全协同一致,合击的技巧也不够圆熟,可能事先并没取得协同的默契。 剑光流泻、反旋、斜移。 一支剑从中而折,断剑飞落墙角,另一支剑连人带剑被震得倒退至院门,几乎摔倒。 反旋的剑光,没入第四个人的右后腰,这人的刀已经挥出,因而脱手抛起丈高。 刹那间发起的暴乱,也在刹那间结束。 五个人的突袭行动彻底失败,阵势瓦解。 人影突然静止,地下躺着一个人,发出痛苦的叫号,向同伴求救。 杨琼瑶的剑,指向打交道的蒙面人。 “我不知道文斌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决不可能是他的朋友。”她的嗓音变了,变回女性原音:“你们如果不从实招出意图,我要杀光你们。” 吃过人的猛兽最为危险,它会继续找人果腹,因为人最脆弱,既无坚牙利爪反抗,也跑不动无法逃命,而且美味可口。 开过杀戒杀过人的人,也具有高度的危险性,不会再受血腥所震慑,罪恶感也逐渐的减弱。 一个屠夫,与一个连杀鸡也不敢的人,心态是完全不同的,心理生理在行动方面的发展,必定南辕北辙不能相提并论。 杨琼瑶已经开过杀戒,而且因杀人事故,让所倾心的人误会而离她而去,心理上本来就不平衡,面对要杀她的人,她成了最危险的发威母老虎。 四个豪面人吓坏了,这怎么可能?五个高手发起突袭,结果一个被杀一个断剑,重围一击即溃。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看清杨琼瑶的反击技巧,在比力上也相差了一大段距离,仅凭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击断剑震退另一人的内劲,即可跻身超绝高手之林。 这应该出于经过千锤百炼,修至化境的高手名宿身上,决不可能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手,难怪他们吃惊。 这五位蒙面仁兄,距一流高手还有一段距离,凶猛有余,内劲不足。 按一般武林朋友概略的分类,内劲可以外发伤人,才可名列一流高手,刀风剑气可以震偏以及消除对手的抗力,虽然也可称之为内劲外发,但并不能以刀风剑气虚空伤害对手的身躯,所以只能名列二流高手。 刀风剑气如果能在三尺内造成伤害,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一流高手,伤害的距离再远些,比方说,拳风指劲可远在三尺外伤人,掌风拳劲在八尺外裂石开碑,那就是所谓的超拔高手了。 超拔的高手在与人相搏中,不可能每一招皆可伤人于八尺外。事实上交手中,没有凝聚功力行致命一击的时间和机会,即使有机会施展,也不可能持久,一击落空精力便耗损过半,以后便每下愈况,三下五下就竭泽而渔,贼去楼空,便只有任人宰割了。 所以在交手的过程中,内家对内家,气功对气功,制胜的决定因素,仍然在于支持的长 劲,与蓄力暴发的时机而定。 这五位蒙面人,内劲仅能藉兵刃本身发挥,一触杨琼瑶的剑,便剑折人被震飞,双方相差甚远,难怪他们吃惊,那简直有如驱羊斗虎,绝无侥幸可言。 杨琼瑶的话,也令他们入耳心寒。杀光,以刚才的表现估计,绝非虚声恫吓,她具有杀光的实力。 夤夜蒙面纠众持刀剑在客店行凶,非奸即盗,这官司没有打的条件,杀光了名正言顺。 这是说,一旦动手,他们已注定了不论官了私了,命运便决定了:匪盗是唯一死刑,格杀匪盗者有赏。 大多数江湖朋友避免官了,以表现英雄亡命气概,三刀六眼私底下解决纠纷,死了认命,不需向官府喊冤诉苦,既然踏入江湖路,就必须具有这份豪气。 杨琼瑶说不希望留在信阳打人命官司,在江湖朋友耳中,一听便知是外行,对江湖规矩道义所知有限,即使不是门外汉,至少也是生手。 生手通常打了就跑,迅速脱离现场,避免被捉入官府。这种生手最具危险性,下手必定凶狠猛烈,杨琼瑶一招便把人毙了,危险性表露无遗。 生死等闲,这就是江湖亡命的豪气。 “用暗青于招呼!”为首的人大吼。 四个人在第一个字传出时,便已发射暗器,配合比用刀剑突袭要圆熟些,吼声刚落便有了结果。 四种暗器方向没能掌握目标的动向,计算前置量错误,全部落空,杨琼瑶反向为首的人所立处移位,向敌接近而非躲闪趋避,行动出乎对手的意外。 移位的同一刹那,剑光再次急剧闪烁,剑气外迸传出隐隐风雷,剑上已御发相当程度的真力。 两个人影向下栽,左手掉落还来不及再次发射的暗器,哀叫着向前仆倒。 另两个蒙面人非常机警,暗器发出身形下挫,斜窜倒退而走,以高速退向院门。 剑光突如其来,像电光闪烁了两下。 “呃……”两个蒙面人退势倏止,急晃了几下,脚下一软,呻吟着摔倒。 都是背部中剑,剑奇准地从胸肋骨缝锲入,毫无阻滞直透肺腔,入体足有八寸以上,创口之大之深,可想而知,一剑便追魂夺命。 伏魔剑客出现在院门外,堵住了院口,冷然俯身用蒙面人的衣衫试掉剑上的鲜血。 “除恶务尽。”伏魔剑客从容收剑踱入小院子:“杨弟,以后请记住,不可放走活口,以免后患。你进房歇息,我会找人前来善后。” “地方窄小,我施展不开,无法把所有的人留下,谢谢你,贾兄。”她收剑呼出一口长气,以稳定情绪:“这些人……” “定然是文斌所追捕的凶手,所请来的帮凶或爪牙,可惜,真该留活口的。” “姓文的已向东追,走了好几天了,凶手的爪牙朋友,怎么还在信阳逗留?”她颇感怀疑:“真的可惜,该留活口取口供的。下次,哼!” “我去找人来善后,你不必管。”伏魔剑客向外走。 “店家……” “店伙计不会出面。”伏魔剑客信口说:“车船店脚牙,都是我道中人,招子亮得很,他们会等我们自行善后,如何掩饰,他们有一套可循的规矩。” 她实在无法善后,五具尸体她那能处理得了?对伏魔剑客的慨然出面包揽,她十分感激。 在心理上,她已认同伏魔剑客是和她并肩站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