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云武帝早在第一时间便看到如秋风中的一片败叶的柳轻云,虽只是一瞟,却已经深刻入骨,依如初相识般,容颜依如初相识,并未发生什么变化,那样消瘦的身子,只恐是一阵风便能吹倒。
是啊,他从来都认为哪怕是化成灰影,他亦是会第一时间认出她的。
在侍卫那鞭子下落之际,他本可以出手阻止的,但内心里因着对她的怨恨,喉头似是堵了一团棉花般无法出声,迟迟未曾出手。
一直到看那殷红的血线划痛了他的心,在她终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之时,方才出声阻止了。
自己心里纵是对她有着万千的恨,万千的怨,在初一见到她之时,竟然全部化为了灰烬,当看到她受惩罚之时,自己心中竟然无有一丝一毫的快慰,反倒是那几鞭子不是抽在她的身上,而是抽在了自己的心中,竟是一种自残般的疼痛。
“接下来,陛下想如何处置她呢?”太后看云武帝又开始沉默不语,陷入他自己的心事中,不禁打破僵局问道。
“让她先在刑部大牢呆着吧,朕还不想看到她。”云武帝脸上依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先前的那种失落感却已经被莫名的感觉充实着。
“她失踪的这将近六年的时间,当初她肚子之中的孩子呢?那可是皇家的子嗣呢?便是陛下不想查找,哀家还想要弄个明白呢!”
显然,太后对云武帝不以为然听之任之的态度极为不满。
云武帝脸上一阵抽搐,是啊,当初她走的时候,可是带着四五个月的身子呢!
这如今,她肚子中的孩子呢?若然出生,想必此时已经是比柳之贤还要大上一些的吧!
眼神错动间,忽又想到,人都已经游离了大苍国,走的又是那般的无情无义,她还会留下自己与她的骨肉吗?
不由自主间,云武帝紧握了双拳,略长的指甲深陷入肉,有鲜红的血压计迹溢出,竟似不觉,眼底氤氲着说不清的情思。
刑部大牢之中,身材瘦弱的柳轻云以冲撞了圣驾的重罪,又因为云武帝亲自下的旨意,押在了重号牢房,身上加了一套让她连拉屎撒尿都无法行动的沉重的手铐脚镣。
此时,她正无力的瘫倒在不仅潮湿且又发散着一股霉烂味道的烂柴草之上,任由那些个跳蚤臭虫,在自己身上又跳又叫。
手,情不自禁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说不出的悲涩,声音凄惨地对着肚子中的宝宝说道:“宝宝,妈妈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
想起成豪如今的无情无义,柳轻云眼里竟然无有流下一滴泪水,如果说成豪没有认出自己,而是在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不懂礼数的乞丐来对待的,那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从成豪那眼角瞟过来的余光与自己的稍稍碰撞,她便断定了,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之所以这样任由侍卫凌辱自己,也是他有意而为之的。
五年啊,五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所谓的爱情更是一件不堪一击的易碎品。
这五年的时间,谁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谁又能为自己这被偷走的五年光阴负责?
也许,也许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心软,压根就不应该随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无力的倒在地上,脸上溢一抹苦笑,这一次似乎真的是她所无法选择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辅佐的众臣之中,虽然有一帮忠诚,但却没有一个如周公旦一般的集勇谋于一体的老臣,显然年纪幼小的成康显然不能够真正执掌皇权。
也许等他长大一些之后,大权便已经旁落了,这显然对大苍国的江山社稷是不利的。
云武帝成豪的回归便成了必然,并不象当初自己所听的报道一般,云武帝成豪没有驾崩,而是成为了植物人,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如果说这一切均是蛇神的安排,自己的回归便成了一件可有可无有附带品了,甚至可以说是云武帝回归这个世界的一件交通具更确切些。
其实,便是不用这些夹铐加身,当她第一眼看到云武帝之时,一路艰辛乞讨而至,所凭借的亦只不过是老公的一个拥抱,儿子的一个亲吻,这些才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动力源泉。
但当这一切,均成为泡影之时,即便无有那几鞭子,她柳轻云还有能够站立起来的力气吗?
没有,此时的柳轻云连日来的劳累化做了满腔的,无法言说的委屈,便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有了。
昏昏沉沉间,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牢房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意想不到的是,屋内仅有的一束可以通向外界的光明忽然被人遮住了,一身明黄的衣服自外而内走了进来,牢房中冲天的臭气,令成豪情不自禁间皱起了鼻子。
当他走至柳轻云的牢门前之时,暗黑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一团蜷缩在一起的身子,象只无人理会的流浪猫一般,无助无依的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接过侍卫手中的火把,紧跟其后的牢头慌忙上前打开了牢房门,成豪正要迈腿的时候,几只蚊子嗡嗡叫着向着暗影处的柳轻云飞去。
成豪挥手示意所跟随之人悉数退下,一个人走进了这间他从未想象过有多么令人恶心的牢房。
看着团成一团,几只蚊子欢快的在她身上抽吸着她的血,身上沾了许多臭虫跳蚤的,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的柳轻云,心里竟是一阵暗痛。
这种感觉甫一升起,成豪抬手狠狠的甩了自己一计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让已经昏睡多时的柳轻云有了一刹那的清醒。
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成豪那明黄色的镶龙的下摆,和那双镶金串银的靴子,柳轻云不必抬眼看,也知道是何人前来了。
柳轻云语意讥讽却又是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种地方不仅脏乱,而且晦气,岂是堂堂一国帝君能够前来的地方呢?”
听着这嘲讽如昔的语调,成豪脸颊抽动了几下,无意识中,运用功力,替她驱除了身上的那些令人做厌的蚊虫。
“既然走了,如何还要回来?是不是因为在其它地方生活的不好,所以才又要来倒贴给孤王的呢?”
极其明显的,成豪这话里有话,然而柳轻云的脑子此时正处于短路状态。
竟似未听到成豪的话语,低头喃喃低语道:“我来看我的儿子,我的康儿是不是真的病了?”
呵,来看她的康儿,亏她还能够记起她还有个儿子,如果她肯低声下气的说一句软话,自己这个堂堂的帝君亦是会给她一个名份的。
那么,好吧,即便是当做看在康儿的面上,也是会让她荣宠一世的。
可她没有,竟然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不曾想过要说,难道自己竟是如此不堪吗?
若不是自己大张旗鼓的在外界宣扬说康儿得了重病(此时的云武帝确实还不曾料想到成康真的得了重病,他的意识只停留在柳之贤说给他的预言上),只怕是她这一世都不再会回来的。
只是,心里一直被堵的难受的动武帝却并不曾真正静下心来思想一下,既然柳轻云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她又是如何知道成康是她的儿子了呢?
云武帝一脸讥讽的扬起了嘴角,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柳轻云。
半蹲着身子,一脸嘲讽的问道:“较之于西域头人府上的那一顿鞭子,朕的这些侍卫还算是手下留情了,你说是不是啊?”
柳轻云几近短路的大脑,忽然有了一丝通透,猛然抬了一抬头,一脸愤恨地望着云武帝那张近乎有些卑鄙地脸,问道:“这么说,是你派人将我卖做奴隶的?也是你指使那个管家要对我欲行不轨的?又是你令人在半路劫杀我的,对不对?”
柳轻云的话让云武帝只听懂了一部分,但此时,他却懒得再多加分析,吹走了飞向两人跟前的一只蚊子,一脸无所谓的补充道:“还是说令人偷了西林送与你的盘缠的。”
够了,够了,不要说痛哭流泣了,如果她柳轻云再流露出一些伤感,这一切看在云武帝的眼里便算是极致的完美了。
心在不停的流血,柳轻云拽着沉重的枷链,却忽的坐了起来。
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这抹笑在她那被鞭梢划过的有着几道伤痕的脸上,竟是那样的刺眼。
“很好。只要是陛下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至于陛下问我为什么要回来,我现在就回答陛下。是因为,我知道成康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想让他认为是因为娘亲不爱他,抛弃了他,从而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我来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见见我的儿子,告诉他,我爱他,哪怕是抽尽我的血,付出我自己的生命我都会倾其所有的爱着他的。”
她爱康儿,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
这一点本无可厚非,云武帝却感觉耳鼓似是被针刺着一般的痛,她爱康儿,为什么不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说她也爱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