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娘不愿意来，她到现在依旧是那个态度——能理解卫峥为国奉献的大义。
但凭什么他们母子也要成为牺牲品。
然而，南枝脸上有些慌乱，一个劲地拉着赵月娘去卫峥房里。
“娘，娘你去看看爹爹吧，我觉得爹爹有话要说。”
赵月娘冷哼一声：“凭什么他有话要说我就要听？”
话虽如此，但赵月娘奈何不了南枝，还是被南枝扯着去了卫峥房里。
卫峥的最后一丝怀疑——会不会是南枝年纪太小，而陈三的确也乔装打扮了，所以南枝才没认出来——在赵月娘的核对之下，彻底被打消了。
没有陈三。
陈三没有护送赵月娘母子到黄杨县。
此时赵月娘也反应过来了：“你将我们托付给陈三了？”
卫峥一脸凝重：“是，当时我身边的人都信不过，所以只能托付给江湖朋友陈三。”
只是，原本以为这陈三身为江湖人，最是讲义气不过的了。
但是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是陈三背信弃义，还是中途出事，竟然就此杳无音信了。
赵月娘怔怔地看着卫峥。
自从卫峥回来之后，她只在卫峥伤病发作，疼到昏迷的时候照看过卫峥。
也只有那种时刻，赵月娘才能看一看卫峥。
其他时候，赵月娘既恨卫峥，又不忍看他受苦，心中百般纠结。
赵月娘坐在床边，垂眸：“即便陈三履约了，这其中的凶险，也一样是巨大的，卫峥，这不能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卫峥一怔，忍痛抬手拉住赵月娘：“月娘，我可以恨我，无论你如何对我都行，但是你别不理我，别离开我。”
卫峥心中不是不痛苦的。
国有国难，家有家愁，自古忠孝难两全。
赵月娘轻轻抽出手：“不必了，上一次我当你已经死了，也熬下来了，如今我们母子已经能够重新活了，也不必你非要在我们身边了。”
男人这种东西，或许在刚离开的时候觉得难以忍受，痛彻心扉，辗转反侧全是思念。
甚至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
可熬过了最艰难的那一阵子，后面也就无所谓了。
卫峥活着，她们母子三人未必能过好了。
卫峥死了，她们母子三人也没有就此倒下了。
卫峥伤病后力气不足，眼睁睁地看着赵月娘的手腕一点一点从自己手中抽走。
那种失去的感觉，让卫峥心下大慌。
他扑起来，用身体拦住赵月娘：“月儿，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不要我。”
赵月娘回头含着眼泪吼出一句：“卫峥！是你先不要我们母子的！”
这种被背叛、被抛下的感觉，究竟要用多少时间去平复？
他知不知道？
赵月娘每每想起自己或许会死，或许还会觉得是殉情，去了地下，也能跟卫峥在一起。
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而事实上是，她若是那时候死了，只留下两个孩子在这世上成了孤儿。
他们的爹，没能活着看顾他们、养育他们。
而她的丈夫，也没能跟她黄泉相遇。
直到这一刻，卫峥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赵月娘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陈三答应了的事情，会办到的。
他一直以为，陈三会转交他留下的几万两金银给杨正，让杨正看顾赵月娘母子三人。
他一直以为，赵月娘他们来到黄杨县，可以凭借那些金银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而且会因为戴罪之身被流放，而从那些盯着他们的人眼里离开。
原来，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此时卫峥已经无法去思考南枝的这两个庄子和工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了。
他只知道，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
他居然就那样抛弃了他们母子。
卫峥一贯铁骨铮铮，从鞑子可汗的营帐中闯出来的时候，浑身浴血，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他心有后悔，却没掉过眼泪。
而这一刻，他的眼泪落在他紧紧握住的，赵月娘的手背上。
赵月娘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感受，她还爱卫峥。
但是，她无法原谅卫峥。
人的情感如此之复杂，她只是一介俗人，不能释怀，不能遗忘。
在房间外的南枝听到了事情的全部。
一抬头，段熙元站在院子里，遥遥看向她。
段熙元朝她招招手。
南枝无助地走过去。
段熙元牵着她离开：“大人的事就让大人去处理吧。”
大人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
甚至，他们有时候都不是好人。
段熙元从来不对大人抱有希望。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很早就知道，大人当中会有坏人，大人也会做错事。
南枝被段熙元牵着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屋子。
因为不能让村里人发现卫峥在这里，所以，大家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南枝也不知道卫峥跟赵月娘说了什么。
莫大川早就被段熙元支走了，这会儿段熙元也带着南枝走了。
“外面下雪了，咱们去看看雪吧。”
段熙元喜欢雪，白茫茫的一片，澄澈又干净。
就像南枝一样。
南枝点点头，打了个呼哨，小毛驴从远处飞奔过来，脖子上的铃铛声清脆响亮。
两人骑上小毛驴，往雪山的方向走去。
其实也未必就要到雪山，但是去远离人群的地方，心就会变得安静下来。
段熙元知道，南枝心里装了太多太多人。
他赶不走，也没法让南枝做一个只考虑她自己的人。
所以，他只能陪着南枝去看看雪，去看看草原，哪怕看看一望无际的，贫瘠的荒原。
让她能够有喘息的空间。
南枝跟段熙元再回来的时候，赵月娘已经离开家去工坊里了。
工坊里的事情很多，月小婵不在，虽然选出了很多工头，但是赵月娘也要负责管理工头们汇报上来的事儿。
忙点儿好，忙起来了，人就不会被心里的伤痛反复折磨了。
路上段熙元打了一头鹿，抓了两只野兔，南枝就在后院里升起了火堆，直接做了烤肉吃。
等到晚上小桃跟小北回来，再把莫大川也叫来，大家一起吃肉，也算是其乐融融。
人会慢慢长大，会遇到很多无解的问题，会有很多很多痛苦的时刻。
但是总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又会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