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崩了,崩了,心态真的崩了……
萧珊本来以为自己就是来混个德育分外带度个假,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做做氧吧。
然而—
四面潮湿泛着霉斑的墙壁,上面大块大块地散布着墙皮脱落之后裸露出来的深灰色的水泥胚。房间里,一群人正在地上铺着防潮垫和行军毯。
不分男女,集体通铺。
萧珊无语,这是原始社会吗?
夏夜的山间,徐徐清风吹走了白日的闷热,伴随着窸窣的蝉鸣,似乎令人无比闲适惬意。
然而,一切只是似乎而已。
“啪嗒”一声,摇摇欲坠了许久的墙皮终于不负众望地脱落,然后下一秒—砸在了她的头顶上,灰白的粉屑扑啦啦地糊了她一头。她伸出手,颤抖着抹了把脸。
屋内霎时一片死寂。
萧珊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们一定要睡在这种地方吗?”她觉得,自己这句话可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可以睡院子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最关键的是,有蚊子与你做伴。”
一个冷漠又毒舌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
说话的人架着一副非常有精英气质的金丝眼镜,虽然萧珊知道,那玩意儿纯粹是装饰用的。这家伙的视力怕是2.0,不然怎么会在第一次支教队面试的时候把她从人堆里提溜出来,然后“咔嚓”一声“做”掉了她刚换上的森系少女卷。
太变态了,一个正常男生能在十米开外的距离分辨出女生头发栗色和黑色的区别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跑神,那张脸上的不悦更深了,比他的性格更加令人觉得刻薄的嘴唇抿了抿:“看来萧珊同学真的很想去院子里看门。”
萧珊:“不,我不想。”
谢瑜冷冷道:“那就给我躺好。”
萧珊告诉自己,忍住,为了德育分。
她找了一个稍微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位置,躺下去,用毯子蒙住自己的头,把视线与周遭恶劣的环境隔绝开来。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萧珊顶着两个斗大的黑眼圈,双目涣散地蹲在泉口边刷牙。清晨的山泉水冰凉刺骨,激得她一个冷战清醒过来,几乎让人完全忘了此时正是盛夏。
一个星期前的这会儿,她大概还在宿舍的空调里优哉游哉地敷着面膜化着妆,然而这些东西也都被那个万恶的谢瑜给全部收缴了。
Dior,Christian Louboutin,Givenchy……
萧珊的命根子像扔白菜一样地被谢瑜扔到了收缴物品堆中。
“你是去支教的还是去度假的?”谢瑜皱着眉头,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她,说着又从包里翻出一支口红,随手扔到后面去。
萧珊的心狠狠一揪:“轻……轻点儿。”
谢瑜皱眉:“为什么不看章程?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度假之前会看度假注意事项吗?萧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想什么呢?”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萧珊的胡思乱想。
萧珊回过头,一个拿着牙杯的男生蹲在了她的身边,正对着她笑。男生叫林冕,也是他们一起的支教队员。萧珊以前没见过他,只知道是同级的,都是上学期大一刚入学的新生。
“我看你在这儿蹲了快十分钟了,担心你出什么事,所以才喊你。”
“啊,我挡着你了吧?”萧珊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唯一的泉眼边霸了太久,明显干扰到了后面的人,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
“说起来,”林冕笑着问,“你为什么会来支教啊?”
“啊?”萧珊半口牙膏沫还含在嘴里,似乎没料到他的突然发问。
从理智来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回答一些又红又专又高大上的话,然而面对着林冕真诚的眼神,瞎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她小声道:“第二课堂加分。”
林冕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直白,轻咳一声笑了出来:“咳,这样。”
“嗯,很没追求的那种,对吧?”
“我倒不这么觉得,”他笑了笑,眨了眨那双明亮如皎月般的眼睛,“至少,你很坦率。很少有人能像你这么坦率,大家总是把自己的真心话压在肚子里,去说一些别人更愿意听到的话。”
萧珊撇了撇嘴角:“那样活得不累吗?”
林冕愣了愣,然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是啊,我也觉得他们挺累的。”
回屋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队员们正在一碗碗地把面条摆上桌。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进来,萧珊难得有点尴尬,赶紧找了个空位坐好。
“怎么,洗了个澡?”谢瑜淡淡道。
他一定是不刻薄就会死。萧珊无视了这句嘲讽。别和白痴顶嘴,他会把你拉入他的智商区间,然后在他最熟悉的领域内打败你。
早餐是白水煮面。
没错,白水,加面。
萧珊连吃了好几口,才终于忍不住发问:“放盐了吗?”
负责煮饭的女生停了筷子,尴尬地说:“碱水面,需要放盐吗?”
“可能我口味重吧。”萧珊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那个女生顿时更尴尬了。
谢瑜喝了一口汤,缓缓道:“无劳者无权置喙。”意思是,你行你上。
“我觉得冰箱不好难不成我还得会制冷?”萧珊觉得她回得很在理了。
“那倒不必,”谢瑜的下一句话更加刻薄,“你只会制造噪音。”
这天聊不下去了。萧珊起身,走了出去。
做饭的女生有些担心:“这样真的没事吗?”
“让她去,”谢瑜的声音里仿佛掺着冰碴儿,“饿两顿自然就清醒了。”
饭后。
现在是早上七点,夏季的毒太阳已经隐隐有升起来的趋势,萧珊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勉强跟着前面走得飞快的谢瑜。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终于没忍住,喊住了前面的人:“谢瑜,你走慢点儿!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既然选择了安逸,就别怪旁人不等你。”
萧珊指了指头顶的太阳:“这种天气不打伞,会晒成狗的。”
“你会不会晒成狗,我不知道,”谢瑜冷冷一笑,“但我知道你如果一直提着它,一定会摔得比狗还难看。”
果然……
萧珊看着面前垂直度高达90度的斜坡,沉默。
又让那家伙给一语成谶了!
早饭一吃完,这家伙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布置任务,说今天要把名单上的学生家全部走访一遍,为后天学校开课做准备。所有人两两一组,谢瑜把她和自己分到了一组。据他本人说,是为了方便管理,防止萧珊这个头号刺头挑事。
而现在,这个刺头正一脸蒙地拿着伞,对着陡峭的山壁发愣。
一只手伸出来,干脆利落地抽掉了她的伞。
“喂,你……”
“你可以选择一个人待着不动或者闭嘴。”谢瑜打断了她。
萧珊闭了嘴,看着他。
谢瑜扔掉了她的伞:“手脚并用,爬上来。”
萧珊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就不能拉我一把?”
“哺乳动物长四肢是为了发挥作用的。”
萧珊:“……”为了德育分,我忍。
两人走了约莫十几户人家,萧珊不得不承认,谢瑜不是不会好好说话,人家只是不跟她好好说话。那些看上去不是很好沟通的村民,怎么到了谢瑜手上就变得一个个喜笑颜开,特别好说话了呢?大概可能是对她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误会?只是萧珊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位大爷。
又从一户人家出来,她看了眼谢瑜提前标注好的地图,笑着说:“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户啦!”
两人沿着崎岖的山道,越走越往深处去。如果说前面还是砖砌的小楼,看着有点奔小康的意思,现在就有点一朝打回解放前了。人工开出来的石头路也渐渐走到了头,萧珊的白色运动鞋在泥地里一深一浅踩出一脚泥,小心翼翼走也避免不了。
她看了眼气定神闲的谢瑜,偷偷往他脚下看去—嘁!就装吧!明明也没好到哪里去。
泥巴路随着海拔的一步步攀升终于走到了头,前面是一座看不出外形,勉强可以称为房子的东西。它所处位置的偏僻程度令人发指。在找到它之前,他们大概有十几分钟的时间都是走在荒无人烟的地儿。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萧珊不由得想。
脏乱的地面黏黏糊糊地沾着不知道是什么家养动物的粪便,没有门也没有墙,主人用烧火用的粗柴粗糙地围了个院子。塑料膜罩在茅草顶上,下面用碎砖头和泥土混着歪歪扭扭地砌了四面墙,其中一面上挖了洞,挂了块已经磨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大概是门吧。
萧珊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穷的地方。
谢瑜站在门帘外,礼貌地问:“你好,有人在吗?”
门帘内一阵响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谢瑜问:“请问是刘强同学家吗?”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面色黑黄的女人警惕地在黑暗处望着他们:“是我儿子,你们找他干啥?”
“刘强同学是在大毛村小学上学对吧?”
女人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在学生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过两天来学校上课?”
“不去,”女人干脆地拒绝了他,“屋里没人割禾。”
萧珊觉得不可思议,脱口而出:“哪有不读书去种地的,以后有什么用?”
“干你丫事?”女人顿时怒了,“城里来的了不起?”
谢瑜一见情况不对,立刻道:“萧珊,道歉!”
萧珊自觉失言,但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人狠狠地摔上了布帘子。
谢瑜看了她一眼,硬声道:“3000字检讨,晚上之前我要看到。”说完,径直走了。
萧珊揉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虽有错却不理亏。
现阶段各个地区之间的教育这么不平衡,不就是一些自以为“精明”的成年人造成的吗?自己没有受过教育便觉得读书无用,读大学的都是放着钱不赚拿一大笔钱打四年的水漂。至于孩子自己想不想受教育,他们不关心。
她没有错。
“我不写检讨。”萧珊追上去,“我认为我没错。”
“是吗?”谢瑜回过头,俯视着她,锐利的眼神仿佛令人无处遁形,“如果你够硬气,可以把今天的晚饭也省了。”
“你这是体罚!”
谢瑜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冷清的笑:“既然是为了德育分而来,还怕什么体罚呢?”
萧珊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能在水池边大大方方地告诉林冕而毫无羞耻感,你还怕我知道?”谢瑜冷冷道,“如果你现在想走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张火车票。”
萧珊看着他,神色坚定:“你放心,即便是为了分数而来,我也一定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并且咬牙坚持到最后的!”
谢瑜一笑。
“既然你都这么保证了,那么3000字的检讨,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萧大小姐?”
三个小时后。
萧珊撑着头,坐在桌边昏昏欲睡,时不时挪开搁在桌上被汗濡湿的手。天气热到手臂在上面贴一会儿就会被粘住的地步。她抬起胳膊,桌上又是一个长条形的水印子。
说真的,如果现在下地狱能换来凉爽,她愿意原地暴毙。
然而比炎热更让人难耐的是饥饿。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没有午饭吃。
关于这一点,谢瑜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能在学生面前吃饭。开课之后,中午学校会有很多学生,你们要让孩子们饿着肚子看你们吃东西吗?”
萧珊:魔鬼啊!
“写多少了?”忽然,一个男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萧珊回过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心里就被人塞了一样东西,随之是林冕含笑的话:“快点吃吧,回来的时候看你脸色有点发白,别低血糖了。”
她摊开手心,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面包:“哪儿来的?”
林冕一笑。
“我偷偷带的,”他特意压低声音,“藏在卫衣的帽子里,队长不知道。”
萧珊惊喜:“优秀啊少年!我怎么没想到?”
林冕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快吃吧。”
打开包装袋,黄油的甜香立刻充盈鼻尖,萧珊的肚子“咕”地发出了抗议。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正在笑着的林冕。
“别看我了,快吃吧。”
萧珊点点头,立刻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林冕看她吃得快,还帮她拍背顺气:“慢点,别噎着了。”
窗外的人看了一眼里面,一声不吭地端起了窗台上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面条,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队长?”
谢瑜把手里的面往那个队员手里一塞:“加餐。”然后留下不明所以的队员端着面碗在原地一脸愣怔。
02
晚间,队内进行例会总结。
“今天的走访情况如何?”谢瑜问道。
“不是很顺利。”一个男队员说,“我和林冕一起走了北边的二十来户人家,只有十户给我们开了门,答应来的人我看看……嗯……七户人,其中有两家是两个孩子,一共九个学生。”
“你们这个情况算好的了,”一个女队员颓道,“我们这组两人走的东边,十几户人家都下地干活去了,连个应声的都没有。队长,你们呢?”
“只有一户不确定。”
周遭的队员都露出了“不愧是队长”的表情,尤其是女生,看向谢瑜的目光中那简直就是满满的崇拜。
“那,最后那户为什么不确定啊?”有人问。
谢瑜看了眼某个罪魁祸首:“这就要问那个写检讨的了。”
萧珊:这人还真是……
“谁写检讨了?”
不明情况的队员们互相看看,想从其他人脸上找出答案。萧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总之,”谢瑜合上了本子,“大家也不用太在意。毕竟,这种情况每年都很多,是正常的。”
“那,队长,学校交代下来的那个贫困资助情况调查登记表我们什么时候做?”
“那个不急,等学生定下来了再说。”
“好的。”
校内没有洗澡的地方,唯一能和外界隔开的只有卫生间。男生女生都只能用桶子打水之后提进去,再拿个盆往身上浇。水是用带来的热得快放桶里烧的。女生先洗,剩下的男生就帮女生们把水烧好,提到门边。
“放这里了,”林冕放下手里的水桶,隔着门问,“还需要再烧一桶吗?”
萧珊刚想说不用了,里面已经传来了其他女生的声音:“林冕你再帮我们提一桶过来,我想再洗一遍头,今天出太多汗了。”
“好。”外面传来回复声。
确定外面的人走了,萧珊才伸出一只手,把外面的桶子拖了进来。好几个女孩子挤成一团,站在水池边冲澡,边洗边聊着八卦。
“我跟你说,队长没选人之前我至少在心里求了八百遍菩萨,保佑自己被分到谢瑜队里来,没想到真的显灵了!”
“是吧是吧!我也是哎!”
“真人近看真的更帅了!”
“那必须的啊,外院国关专业的门脸啊!”
“是这样吗?”有女生提出了不同意见,“我比较喜欢林冕那种的哎,温柔干净,又善解人意。”
“姐妹,”一个明显经验十足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没听说过中央空调暖四方吗?”
“你想啊,”另一个女队员抚摸着自己的脸,显然陷入了白日梦幻想,“以后打开电视,看到新闻里面那什么站在上面的发言人,哇!这么帅!我真的愿意每天二十四小时循环观看《新闻联播》。”
提起林冕的女生点点头:“说的也是哦。”
……
萧珊掏了掏耳朵,心里在琢磨着一个困扰学界多年的命题:如何多快好省地疏导出春心萌动少女脑海中汹涌晃荡的海浪。
她那三个傻×室友把她全票逐出宿舍之前,曾经在宿舍争相传阅一个看标题就透着一股“智硬”即视感的帖子:《如何让谢瑜喜欢上你》。
什么如何引起男神的注意,如何和男神打招呼,如何提高衣品……
一条一条看下去,她直觉自己三观都被震碎喂了狗,也不知道是哪个极品造出来的。
萧珊那几个室友一边集体吐槽着发帖人的无比傻×,一边齐齐换上帖子里的推荐搭配风格,绕远路去外院那边食堂求偶遇。
萧珊同学是一向不信这种邪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情,高考你都很衰,你以为找男人就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脑袋吗?清醒一点吧!朋友们!
嗯!这大概就是她看谢瑜为什么也不那么顺眼的缘故吧,男色祸人啊!她在心底暗暗想。
“萧珊,你呢?”邪门的话题绕了八个拐,终于还是波及了默默吃瓜的她。
萧珊抬起头,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谢瑜啊?我比较喜欢他离我远点。”
然而,萧珊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第二天上午,谢瑜又把她强行带了出去。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出发前,谢队长冷声道。
七绕八绕,他们还是去了昨天吃闭门羹的那户人家。萧珊心说谢瑜这厮还挺执着,一次不行来两次。
门口似乎被人清扫过,不再有满地的黏糊糊的鸡屎鸭粪。萧珊本以为他们今天还得挨昨天那个女人的一通数落,结果还没走近,布帘子就开了。
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又缩回去再探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怯生生地打着转。
这时谢瑜已经开口了:“你妈妈呢?”
“妈妈去镇上赶集了。”
脆生生的孩童音,听得萧珊心里一软。
她蹲下来,笑眯眯地冲着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见她很是和善,才慢慢从门里面挪了过去。
萧珊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啊?”
“刘强……九岁。”
一眼晃到靠在屋边半人高的镰刀,萧珊一顿,上一次,刘强的母亲说,她的孩子不能去上课,因为要下地割禾。这男孩个头也就到谢瑜腰上一点点,那么大的镰刀,这孩子使得动吗?
“暑假学校开了课,想去上吗?”谢瑜忽然开口。
孩子闻声看向他,点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
“不用想妈妈同意不同意,你自己想不想去?”
“想……”孩子诚实地嗫嚅着。
谢瑜清冷的面孔难得覆上一丝柔和,他蹲下来,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萧珊心里一万个老乌鸦飞过:谢瑜刚才……是笑了吧?
他那发自内心的微笑让萧珊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好像……是还蛮帅气的。
然而暖风过境,却终是无踪。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谢瑜已经站起了身,弯腰对小男孩温和道:“三天后,记得去山腰上大毛村小学报到。”
走在回去的路上,萧珊时不时地瞥瞥谢瑜,他又回到她熟悉的面无表情的冷酷样了。
“想不到,你还挺有人情味。”萧珊扯了根长长的茅草,一边甩一边调侃他,“我还以为,你纯粹就是好胜心过不去,非要在队员面前争个大满贯才行。”
“我没有那种无聊的东西。”谢瑜的声音沉沉的。
萧珊撇了撇嘴角,嘁!
解决了问题,心情自然很是轻快。
萧珊在路上拿着手机“咔咔”地四处拍照。谢瑜皱着眉头停下来了好几次,最后干脆扔下她,自己一个人加快脚步走了。
萧珊也懒得追他,反正叫住他也只会招来新一轮的嘲讽,还不如趁着没事儿自己逛逛。
还真别说,这小村子落后归落后,但是未开发的风景是真的不错。
江南山区特有的小桥流水人家,只要有田的地方必定有水渠,沿着渠道一直走,到了几条沟壑汇聚的地方,一定能看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冲击原。嶙峋的怪石,涓涓的水流,随便一张定格,不用加滤镜就是一幅恬淡的写意画。
萧珊站在山涧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正半蹲着取景。谢瑜早就上了对面的石桥,或许是她太久没跟上来,竟然回身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而后—
“喂,后面!”
接下来的三秒钟仿佛被慢动作拉长,萧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裤子,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腿部肌肤里。一阵锥心的刺痛传来,然而萧珊的尖叫更加令人锥心。
“啊—”
远处山谷里扑啦啦一阵扇动翅膀的响动。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03
谢瑜黑着脸坐在石头上,满背凉意,内心一阵恐慌后的余悸。
“谢瑜你做个人吧,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萧珊别扭地拧着头,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看着他。
谢瑜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仿佛“突突”在跳,冷声道:“闭嘴。”
萧珊鼓着生气的鲶鱼脸小声“嘁”了一句。
谢瑜用手按了按眉心,他听到胸腔内剧烈运动之后心脏的怦怦声,一种极大的空虚和不真实感充斥在身体内。仿佛刚才几分钟发生的事情都只是臆想。
刚才站在桥上,他就看着萧珊像个傻子似的拿着个手机到处瞎拍,连背后有蛇都不知道。
蛇长长的红信吐了出来,那畜生已经蓄势待发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甚至来不及提醒她转身。
发现蛇的一瞬间,他已经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萧珊所在的方向冲刺,然而还是没来得及,蛇已经一跃而起闪电般咬在了萧珊的裤腿上……
万一……这蛇有毒怎么办?
当时的他惊恐得几乎站不住,剧烈运动导致他喘息不匀,他紧张地问:“喂……你还好……”
然而,刚才还吼得撕心裂肺的少女抬起头,一脸悲哀地看着他:“我的最新款!”
他一愣。
萧珊指着左腿裤子上被蛇牙扎破的两个大洞,哭丧着脸:“完蛋了,我找代购排了好久才排到的啊!”
谢瑜听她不停地叨叨着那个他完全没听过的牌子经过了多么艰辛的代购过程,见她没什么异常,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冷着脸努力调整气息:“这么悠闲?不怕是毒蛇吗?”
萧珊摆了摆手:“没事儿,我看了,就是条菜花蛇,没毒。这玩意儿这些年都快被人抓成濒危了,看见人就绕道走。跑出来攻击我,也是条狠蛇了。”
谢瑜顿了顿:“你还认得这个?”
萧珊一脸“求夸奖”的表情,仿佛踩到了谢瑜的知识盲区般快乐得意。
“怎么着,谢大少爷不知道了吧?一口一个大小姐,结果比大小姐还没有生活常识。唉……”她说着,还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还说队长要负责我们的安全,连条蛇都认不清,万一真是毒蛇,那我今天就死了哎!”
她故意用这种故作娇嗔的语气恶心谢瑜,不出意外,这家伙脸色越来越黑。
萧珊心中莫名一股小快感,这冷冰冰的脸上居然还能出现其他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嘛!
她站起来打算拍拍屁股走,没注意到脚下那块石头是松的。
于是,一脚踩空—
“啊—”
不明所以的谢瑜脸色大变,以为她真的中了毒,本能地上前几步双手接住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萧珊能看清谢瑜那浓黑的长睫,它们在她面前翕动轻颤。男生粗重的呼吸落到她的脸上,温热潮湿。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空荡荡的胸口里猛烈地撞击着,耳畔似乎有呼啸的破风声伴随着从连接点传来的酥麻感,不住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萧珊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离一个男生这么近,近到能看清楚他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那帮春心少女还真没胡扯啊,谢瑜这厮的皮相还真是……
面前好看的皮相眉心一凛,羽睫轻扇几下后别过脸去,然后,萧珊听见—
“没中毒就给我站好。”
这熟悉的冷淡的声音让她本潋滟的心湖骤然万里冰封。
她又羞又囧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倒退几步,然后华丽丽地四仰八叉摔趴在大石头旁。
后脑勺敲出一个大包,萧珊欲哭无泪地看着一脸看傻子表情的谢瑜。
谢瑜眉心拧成了一股麻绳,他几步过来朝她伸手欲拉她起来。
萧珊感激地伸出手,却听到他说:“平地也能摔跤,你肢体不协调?”
萧珊脸色一变,拍开他的手,揉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然后膝盖一弯,嘶着气蹲了回去。
没毒是没毒,但是真的疼。
谢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迟疑道:“走不了?”
“你找条蛇让它咬你一口试试!”萧珊拼命忍住哭腔,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哭让他看笑话!
谢瑜垂头去看她脚上的伤口,虽然咬她的蛇本身无毒,但是两个血洞挂在腿上,确实也有些骇人了……
他背过身去,半蹲下:“上来。”
萧珊脑子里一下子刷出了满屏的弹幕,噼里啪啦一大堆纷杂的话总结出来大概就是:Excuse me?魔鬼良心发现了?
谢瑜见她半天没动静,心里也有些后悔是不是对她太过严苛了。然而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嘴,沉着声开始倒数:“我倒数三下,三……二……”
“一”字还没出口,他就觉得背上猛地一沉,一阵微甜的馨香围过来,少女柔软的身躯已经趴在他的背上。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一瞬的脸红。
“多谢队长!”萧珊像报复一般伸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
萧珊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碰上让不可一世的谢瑜背着自己的好事!回去发个帖,会不会被嫉妒的目光杀掉?哈哈哈,奴役谢瑜的快乐真是可以治愈被蛇咬伤的疼啊!
开心不过三秒,遇见她就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谢瑜背着她忽然问:“你有一百几?”
……
“闭嘴直男!八十五!八十五!我只有八十五斤啦!”
谢瑜就这么把萧珊背回了学校。
走进来的时候正吃着饭的一众女队员全体惊呆,举着筷子端着碗跟凝住了一般,眼睛锁着他们两人转。女同胞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萧同学嘴上说着敬而远之,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遗世独立的高洁感,结果转头就叛变了革命。
太轻敌导致失去阵地!女队员们愤愤地掐了掐掌心,最近真是土豆吃多了,糊住了脑细胞啊!
萧珊却没力气去感受这瞬间变化的氛围,之前扬眉吐气的快感已经随着一路暴晒被晒没了。山路颠簸,谢瑜那浑蛋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一进屋,那家伙就直接把她丢在了椅子上。
“轻点啊!”会脑震荡的!
“没事吧?”好像有人在跟她说话。
她强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晕。”
林冕蹲下,仔细看她腿上狰狞的伤口,担心道:“不用去镇上的卫生所看看吗?”
谢瑜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其实也挺担心。
虽然一路走来萧珊没少折腾,他背后白T恤上两个大黑印子也拜她所赐,但……看那家伙脚上,确实也有点儿……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又在跳了,嘴上却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刻薄—
“你觉得她那样子还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吗?”
“可是……”
一想到还要再颠个刚才那样的距离,萧珊忙出声阻止:“不了不了,我真没事!就一条无毒蛇不小心啃了一口我这个肉皮屎馅的包子,没毒死它自己就不错了。”
听到萧珊这个古怪的比喻,林冕忍不住笑了:“还挺形象……”
“是吧?”
谢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自己形容得这么恶心的,当即不想再听她继续大放厥词。而且看她又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顶多也就是晒脱水。
心一放下来,嘴立刻本能地不说好话。
“3000字检讨,晚饭之前给我。”
萧珊:?
“不是……”她急道,“哥,我又做错什么了?”
“来之前,我多次跟你们重申安全问题,你注意了吗?”
“我……”
好吧,是她不跟紧队长瞎拍照的错啦……
“下不为例。”谢瑜淡淡撂下一句话,走了。
萧珊: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