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龙涎香的气息还弥漫在各处,听得外间通报华夭前来,纪四赶忙放下书本,欣喜的迎了上去。
“姐姐,你终于来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怎么会?”华夭始终同纪四保持着距离,不动声色的拂开,“相府距离皇宫也不是很远,各地太平的,能有什么事呢?”
“那倒也是,”纪四讪讪地再度坐了回去,“如果姐姐在相府里不习惯,随时可以回到皇宫,朕虽说新登基,但要用些心在姐姐身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陛下隆恩,受之不起,不知陛下此番召小女子前来,可有何要事?”
“姐姐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公事公办啊?”
华夭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陛下这是哪里话?草民同陛下之间,本就只有公事,何来什么私事或者交情一说?”
“姐姐救了我不止一次,不是吗?”
“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无意拿此来邀功,陛下也实在无须往心里去。”
“好,既然姐姐不念旧情,那么有话,朕便直说了,”纪四收起那副天然无害的笑容,再度看向华夭时,已是眉目森冷,“朕……想让你帮我劝服右相,归顺于我。此后,无论他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
华夭听得纪四如此说,却是笑了一笑:“陛下真是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您的,朝臣都是您的,百姓也都是您的,何来‘归顺’二字呢?”
“朕知道姐姐向来聪慧,都是明白人,又何必打哑谜呢?不夸张的说,在右相心里,除了你,他装着的,更是天下百姓,至于这皇位上所坐何人,他并不在乎,不是吗?如若将来有一日,朕不再仁心以民,我相信,他会第一时间将朕拖下这个皇位,我说的可对?”
“并且,只要朕不走投无路,我就永远不会以硬碰硬,乃至拿你的性命去要挟顾玄,因为朕很明白,大哥的皇位是怎么没的,不是吗?”
“陛下手里已经有左相这个位高权重的筹码,何必再在右相身上费工夫?”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如今这帝位不是朕来坐,左相依旧会臣服,不是吗?这种为了一顶乌纱就会临阵倒戈的墙头草,朕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想不到,陛下小小年纪,倒真是在长公主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啊!”
“纵横捭阖罢了,帝王之术,权衡二字,朕怎能不懂?”
华夭没有再度多加置喙,而是调转话头问了一句:“三殿下纪祁,是不是命丧陛下之手?”
纪四闻言,眸色明显一暗,但随即笑了起来:“姐姐现在可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三哥离世的时候,我才多大,怎么可能会杀了他呢?况且姐姐知道的,我那时候处处受长公主掣肘,日日被责打,又苦读诗书,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去做这些啊。”
“长公主悉心教诲你长大,你明知她的死,是我和先帝合力谋划,心中,就真的没有一点恨吗?”
纪四故作无意的用指尖敲击着桌案,发出一阵有一阵的响声,回荡在御书房中,平白扰人清静。
“姐姐觉得,朕对皇姐,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人之事,我无意猜度。”
纪四闻言也不恼,而是自顾自说起:“在朕最困苦无助的时候,是皇姐的出现,让我至少不用挨着饿过夜。而后,她教我诗书,教我骑射,我本以为自己也能有新的人生,可渐渐地却发现,并不是如此。皇姐开始的柔和,只是为了铺垫后路的假象,在后面的日子里,动辄打骂,哪怕是我在外受了什么欺负,她也是总要告诉我,不许哭。唯有登上这九五至尊的王座,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若不是那日遇到姐姐,我的人生本就该是这样,平淡无波,无情无爱的过下去。但姐姐的出现让我知道,原来受了欺负,还是可以哭的,可以疼的。”
“但可惜,好景不长,也许姐姐那次偶遇,只是微不足道的路过罢了,可对于我,却也是日后阴霾的开始。那一日,我亲眼目睹了侍女被杖责而亡,而她死去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供出你的存在。所以说到底,姐姐这般问,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姐让我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送我一路走上这高山之巅,其实大多数是为了她自己,只不过,造化弄人,终究不抵姐姐和二哥技高一筹。背负恶名而去,也是她的宿命。”
“朕将这皇位和江山好好守住,便是对她,最大的报答了。”
华夭闻言,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终了只得点了点头:“阿玄前几日同陛下辞官,陛下为何没有应?又或者,只要陛下一直施以仁政,阿玄也绝对不会站在陛下的对立面。”
“顾玄辞官,无疑放虎归山,这么浅显的道理,想必不用朕告知姐姐吧?至于所谓的仁政,那也不过是皇室权力的最大化。如果朕的利益与天下百姓生死安危相左,姐姐觉得,朕该如何选?”
眼见华夭的静默,纪四终于笑了笑,露出一股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既然姐姐一时都难以决断,还是不要再逼朕下决定了吧?朕在皇宫中,等姐姐的好消息。”
华夭回到相府后,第一时间便同顾玄说明了这件事。顾玄虽然表面上安慰华夭不必往心里去,但实际上已经感受到纪四浓烈的杀机,暗中吩咐朱雀将华夭带离,决定一人面对所有事。
等华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身在马车颠簸之中。华夭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霍然想起昨晚似乎就在和顾玄说话不久,便闻着殿内香气睡了过去。此番看来,定是顾玄早有谋划。
华夭掀起轿帘,果然见得朱雀正驾马车:“朱雀,阿玄呢?”
“夫人您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是阿玄他……”
“是,”朱雀没有隐瞒,手下挥鞭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主上吩咐,一定要属下将夫人带到安全的地方,等到朝局安稳,大人定会来找夫人相聚。”
“不行!我怎能独留他一人面对纪四,朱雀停车,我要回去!”
“请夫人稍安,大人之所以这般安排,一来是为了保障夫人的安全,二来是趁陛下走火入魔之前,不让他发现夫人行踪,以此为要挟。本来大人也是要将三公主接过来的,但公主殿下却是坚决要留在皇宫,站在大人一边,大人劝不住,只得让她留下。”
“晴儿她……想亲手报仇,是吗?”
“是,殿下坚决,属下实在无力相劝。”
华夭彷徨的抓紧了轿帘,朱雀知道华夭心下不安,将顾玄的话原样转述给她听:“夫人不要担心,主上亲口让我同夫人说,只要有你等,他必然会安然无恙的回来。毕竟,您还欠他一个大婚之礼呢!”
华夭闻言,安定的心弦渐渐落下,羞赧的笑了笑:“好,我知道。你若回去,见了阿玄,也替我带一句,我就在这儿等他,地老天荒,我都会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