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昭阳虽说再次回到了朝华殿,可没有东玦的确切旨意,皇后虽然不敢再下杀手,但却可以克扣月昭阳的一日三餐。与其说是寝殿而居,实际上却同天牢之中没有区别。
两日后,落水的谢贵妃悠悠转醒,寝宫之中只有莺莺一人,眼见谢贵妃醒来,莺莺喜出望外。
“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找御医和陛下!”
“等等,”谢贵妃用力拉住莺莺,轻声问起,“孩子的事,没有暴露吧?”
“娘娘放心,前来诊病的,是我们自己人,而且陛下也是神色匆忙,所以从始至终没有提及皇嗣之事。”
“没有提过?”
“是,怎么了娘娘?”
谢贵妃听得莺莺的应答,苍凉的笑了声,抚向自己早已平坦的小腹:“没有提过,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啊……原来,不管我怎么努力,哪怕甘愿冒着欺君之罪,都不能奢求来陛下一丝一毫的青睐……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这次落水,就当放了枷锁吧,此后,再无奢望。”
“娘娘此话何意?”
谢贵妃摇了摇头,没有着急回答莺莺的话,反是问了句:“莺莺,你可有注意前几日,本宫是怎么落水的?”
莺莺努力思索着,可惜一无所获:“奴婢记得,当时走在娘娘身侧,但一同离开宴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多眼杂的,奴婢根本来不及多看什么。不过据皇后娘娘所说,是前朝公主月昭阳对新帝和您的皇嗣怀恨在心,才意图害人性命,已经被皇后下令马后拖行示众了。”
“赛马会上吗?”
“是。”
“她可真是好狠毒的心肠,赛马精良,若真的从头跑到终点,人不死也会落个残废,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的痛快。”
“不过娘娘别担心,听赛马会上的小厮传言,月昭阳在精疲力竭的时候用剪刀划开了绳索,虽然受伤挺严重的,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陛下也没有再为难。只是她如今满身伤痕的待在朝华殿里,皇后娘娘又下令不许给吃食,恐怕也捱不过几日了……”
“给本宫打扮一下,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娘娘这是要?”
“谢家的敌人生生世世都是唐家,本宫过往不跟皇后争抢,是因为本宫不想也不怨,可皇后既然如此不识抬举,还要害我性命,本宫自然不会再容她。谢家满门忠烈,家境凋零,如今,便要唐氏偿还吧!”
“是。”莺莺应下,身为谢贵妃的贴身侍婢,一路从谢府来到皇宫,她自然深知谢唐两家的世仇。
二十年前,谢贵妃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的时候,谢家满门荣耀,谢氏先祖战场之上打下一片江山,深深为历代先帝重用。可就在先帝下定决心讨伐大盛的时候,却被谢贵妃的父亲一口回绝,直言生灵涂炭,争权夺利,最终不过是百姓遭殃。可当时的先帝野心勃勃,丝毫没有听从谢将军任何建议,反而重用了当时极会察言观色的谢家军中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听信谗言,此人便是皇后的叔父。
如今唐家掌权,说好听点是世代武将,可说难听一些,便是世世代代身处谢家军营帐之中,做着烧火做饭一般的杂事,从来没有出头之日。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先帝伊始,逐渐得到重用的唐家便声势显赫,渐渐压过了谢家军,到最后,竟用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诬陷谢家谋反,先帝念及谢家忠烈,这才没有诛其九族,也给了谢氏绵延不断的荣光。可终究,不及往日……
谢贵妃面色苍白,知道此时东玦下了早朝,定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于是跪在御书房门前,无论内监怎么劝说,都坚持要与东玦相见。
内监进入殿内,禀报东玦:“陛下,贵妃娘娘她……”
“是不是又要为了皇嗣的事来同朕哭闹?”东玦蹙起眉头,抚了抚额,完全不想理会谢贵妃分毫,“本就是欺君之罪,倒好意思跪着求见!”
内监知道东玦还在气头上,大气不敢出,只是依言答着:“这……奴才不知,但如今外面酷暑,贵妃娘娘本就大病初愈,陛下若一直不见,奴才担心……”
“好了,不必说了,让她进来吧。”
“是。”内监应下,恭恭敬敬的请了谢贵妃。
谢贵妃进入殿内,东玦挥挥手示意殿中人退下,谢贵妃没有开口的时候,直接跪在了东玦面前。
东玦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朕知道皇嗣……”
“请陛下恕罪,臣妾并未身怀有孕,那日虽然在殿内放了迷香,但陛下没多久便睡着了,是臣妾鬼迷心窍,故意制造假象,才让陛下以为……”
东玦虽然早就知道了真相,但还是意外于谢贵妃主动承认:“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臣妾知道,但臣妾不怕,左不过谢家就零散几口,何惧诛九族?”谢贵妃声泪俱下,“臣妾之所以向陛下主动说明真相,就是要拿性命担保,当日推臣妾落水的人,定是皇后娘娘!臣妾不奢求陛下惩治,只希望陛下能知道,皇后蛇蝎心肠,实非良配。我谢氏满门忠烈,若不是唐家作梗,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臣妾恳请陛下,重查当年谢氏叛国之罪,还谢氏清名!”
“唐氏如今权倾朝野,你若翻案,可就要十足的证据。”
“臣妾……臣妾无证。”
自从唐家掌权,本就跋扈不堪。如今唐家人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张狂气焰自然又多了几分。许多唐氏子弟依靠权势任意抢夺民女,强取豪夺,地方官员都不敢管教一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话说,这种现状,东玦早就想整治,但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毕竟先帝在位数十年,唐家势力已是根深蒂固,若想拔除,绝非一朝一夕可易之事。
终了,东玦只能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陛下……”
“朕会放在心上,你先回去休息。”
“是,”谢贵妃只得离开,但旋即想起月昭阳,再度转过身去,“臣妾还有一事要求陛下,月昭阳本是被皇后陷害,如今身在朝华殿中,旧伤未愈不说,还拿不到正常的饭食,求陛下多加照拂,以防激起大盛参与旧部反叛之心。”
“好,朕知道了。”
“多谢陛下。”谢贵妃郑重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东玦来到朝华殿的时候,月昭阳正在炎炎酷暑之下对着屋外的房檐接前几日残存些许的雨水。一点一滴浑浊的水滴落在残破的碗中,明明剩不下多少,可月昭阳就是这般倔强的举着,丝毫没有懈怠。
透过浓烈的日光,还能明显见得她衣衫之上干涸的血迹,脸颊之上的血痕醒目刺眼,有些细小的伤痕已然结痂,可疤痕之上的,还有挥之不去的尘土。
东玦走到月昭阳身前,月昭阳听得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东玦,神色未有丝毫改变。
直到接好一个碗底的水,月昭阳才放下手,淡淡看了东玦一眼:“陛下前来有何事?可是来看我有没有死?”
“真是不好意思,让陛下失望了。”月昭阳抬起步子艰难的迈进殿内,因为前几日的降雨,冲散了屋顶的稻草,很多地方已经残破的漏了风。
眼见东玦不说话,月昭阳主动开口:“如果陛下是来找我兴师问罪,那还真是又让您失望了,因为我从没有推过谢贵妃,更没有起过谋害皇嗣的想法。虽然我受命于皇后,也知道谢贵妃实则无子,但不论陛下信不信,我只是要帮助皇后娘娘让谢贵妃失宠而已。我这双手,总是要上场杀敌,光复大盛的,对后宫争斗,没有兴趣。”
“所以你是承认了跟皇后互相利用对吗?”
“是,”月昭阳甚是坦然,“我利用她走出天牢,求得一线生机。她利用我除去谢贵妃,重新获得圣宠。只不过啊,我还是幼稚了些,竟不知皇后最终想要的,是我的命……”
“如此旁若无人的说出光复大盛的话,就不怕掉脑袋吗?”
月昭阳忽而笑了声,不答反问:“陛下来到朝华殿,未带一个随从,难道就不怕我借机杀了你吗?”
“我之所以实言相告,就是因为知道,陛下不会杀我。因为陛下若要杀,早在大盛国灭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至于您不带一个随从前来,同样的道理,也是知道我不会在此时取你性命,不是吗?”
东玦闻言,一时语塞,只是从衣袖中拿出了瓷瓶:“这个……是朕给你带来尚好的伤药,涂抹几日,不会留下疤痕。”
“陛下这是在怜悯我吗?”
“昭阳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不需要陛下的好心。这伤落在身上,越痛、越久,才能记得越清楚。陛下若无事的话,就请回吧。”月昭阳将伤药再度交回东玦手上,转过身去。
东玦满是无奈,终了也只有叹了口气,收起瓷瓶朝外走去,却不料就在他刚刚踏出殿门的时候,月昭阳不慎磕碰在桌角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痛得直直蹲下身去。
东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赶忙跑了回去,下意识想要扶起月昭阳,却被月昭阳一手拂开,终了双手停留在半空,不知该落在何处。
“无需陛下。”
月昭阳扶着桌案小心翼翼站起身,可却因为连日来未进一点吃食,终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月昭阳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恍然听闻一声惊呼,旋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