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留珠是对的,索额图留不得了,因为明珠在最风光的时候尚念及赫舍里氏的恩德,并没有对赫舍里氏斩尽杀绝,可是索额图一朝得势就对明珠不肯罢手,这两大权臣的斗争已经发展到列位阿哥之间,两个只能留一个,若留下索额图,以他的心思必然会误了大清国的国本,太子爷也的确不是做皇上的材料,就算皇上不动手,引起叛变也最终有人会动手,所以不如削其权,留其命留下明珠。这样都没什么话好说了。
纳兰明月心中一喜,喜讯讯的说:“谢宜妃娘娘。”
就见宜妃突然间面若寒蝉,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心中苦笑,二十年了,二十年,纳兰明月,惠儿,容妃,自己,德妃,淑妃,还有死去的钮钴禄氏,佟佳氏,那个心机颇深的青格尔都和康熙爷恩怨颇深,都是他曾经钟爱一时的女人。
可是谁能揽得住皇上的心呢?他总是把她抬在前面,不死就不追封皇后,这无非是嫌弃她和老祖宗玩的游戏太过火了,可是能怪她吗?这一代圣君一直活在一种强横霸道,和强横霸道后内疚产生的仁慈中,这种性格她真的负荷不了,可是这位天朝圣主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放过,作为一个爱他的女人她能付出的代价还能有什么?她已经付出了青春,自由,名誉,以及自己的氏族亲情,她还有什么呢?
宜妃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阿哥允褆,在太子废立中得罪皇父康熙,被夺封爵,幽于府第。康熙帝派贝勒延寿等轮番监守,并严谕:疏忽者,当族诛。允褆成为一只不再见天日的死老虎。
但是不能算他错,他有个这么喜欢争的额娘,自己还能怎么样,争只能是他的命,如是宜妃现在范儿有些怜惜他。
这纳兰氏专宠三年,最后失宠的原因不用提,这个中的关节联系着朝局,不可与外人道也,从康熙六年她赫舍里氏进宫,到康熙四十五年,大阿哥允褆被废其中发生了多少的是是非非,宜妃根本不想提。
她靠在贵妃榻上想着亲生儿子的命运,二阿哥即废太子允礽,被禁锢在咸安宫。雍正仍不放心,一方面封其为理郡王,另一方面又命在山西祁县郑家庄盖房驻兵,将允礽移居幽禁。他也没办法,他有个叔祖索额图,那个一味的巴望着二阿哥君临天下的人,从她离开那一刻,二叔怀着愧疚和野心,一味为他争,反而把该有的弄得没了。
倒是兰妃教得好,三阿哥听话多了,可是雍正登基之后也没放过他,他果然做得到,排除异己,雷厉风行,算得上暴君中的不世人物,比之始皇帝优胜一筹。
三阿哥允祉,本不太热心皇储,一门心思编书,但也受到牵连。雍正即位后,以“允祉与太子素亲睦”为由,命“允祉守护景陵”,发配到遵化为康熙守陵。允祉心里不高兴,免不了私下发些牢骚。雍正知道后,干脆将允祉夺爵,幽禁于景山永安亭。这个结果史书上写得很明白。雍正的确是最会玩弄人心的人。
“宜妃娘娘,四阿哥胤禛求见,已经在外面跪了个把个时辰,娘娘还是见一下吧?”门外的芝兰姑姑苦笑道,宜妃叹了口气说:“东风吹起千层浪,非一时风云,四阿哥,忍一时风平浪静,你且去吧。”
宜妃对四阿哥胤禛知之甚详,所以便明白他明着是来求情,暗地里挑拨离间来的,论心术她不是这位雍正爷的对手,这位雍正爷机关算尽,陈廷敬都斗不了,更何况是她这么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宜妃最害怕的莫过于胤禛利用康熙的霸主心态,利用他力求盛世太平的用心大做文章,江南的事情不用查,查来查去也是对不上的糊涂账,只会伤人伤己。
宜妃苦笑着等待着那足登天下的人偃旗息鼓,因为这事情再查下去,就是他自己也洗不清了,这大清国的国税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个一国之君会不知道,他怎么平的台湾,怎么收的三番,怎么把沙俄赶到大漠以北的,大庆的版图有如今的光景,就是因为江南,他要治谁得罪?
“宜主子,圣上传召,请宜主子跟奴才走一趟。”沧桑的声音传过来,宜妃脸色一变差点吓得惊叫出来,过了许久喃喃的的说:“是你?怎么会是你?”
那人低头下跪说:“奴才不过是奴才罢了。”
“他还是这个样子,一辈子嘴里不认错,心里认错,你明白吗?”宜妃沉声说,她的唇颤了颤,这个人就像是风中飘零的芙蓉,那样脆弱,却有如此明艳的绽放着。
“奴才给主子请安,在奴才心里也只有一个皇后,奴才不后悔,奴才也不恨皇上。”那老太监沉声说,宜妃失声说:“你也有错,但他这样处罚,你真的不恨吗?魏公,毕竟你救过皇上的命。”
宜妃颤了颤身子,她举目一望便见紫禁城里烟雨霏霏,无边的夜带着无尽的寂寞,远空云层暗,黑压压的遮住天幕,天空中的闪电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银龙,破空劈开了乌云。
暴雨滂沱,廊檐下都是银亮的水柱,倾斜到琼花的枝干上,地下落了一片芬芳的银白,夜还是那样静,那样蚀骨迷魂,它带着一种鬼魅般的魔性,如同一条巨兽一样张开凶恶尖利的爪子。
宜妃听着雷声阵阵,心神有些恍惚,那条通往养心殿的路是那么近又那么远。宜妃有些害怕,她身后传来纳兰贵妃的声音,纳兰氏跪下说:“主子,当年你可以救纳兰家三次,而今也一定可以开恩,臣妾相信您的大人大量。”
纳兰氏泪眼朦胧哭道,如今她只能低头,这个女人从来不争,却可以赢,这些年,皇上换了六十几个女子,每一次宠信都不超过三年,唯独她是例外的。
只因为她在皇上最不想要她的时候走了,又在皇上最想要他的时候回来了,整个大清国都没有一个女人把握好这个机会,所以除了她没人能够救明珠,救自己。
“起来吧娘娘,臣妾受不起,这深秋了,天冷,您早些个回去吧,能做的臣妾会尽力,做不到的,臣妾也无力回天,主子就那个脾气,谁都左右不得。”宜妃扶起纳兰氏,一时间百味陈杂,纳兰容若死前的嘱托她记得清楚,她只觉得性德若晚死几年,也许没有今日紫禁城的光景。
齐让一心争功,一心除掉清王朝的腐败和弊政,他根本就是年少气盛,他不知道康熙爷能这样安稳的仁慈靠的是什么,那是大清国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她和皇上知道,然而这个秘密会随着她腐烂的骨头埋在最安静的地方,因为谁错康熙爷也不能错。
“主子,臣妾会一辈子感谢您,一辈子记着您的恩典,臣妾知错了,以后谁的事臣妾也不问,就守着大阿哥,他再也不会再跟太子爷争什么。”纳兰氏低声说,现在没人能救大阿哥,只有她可以,只不过大阿哥要杀人家的亲儿子,人家为什么救他,纳兰氏不明白,找不到理由,不过宜妃的宽容从康熙六年到现在一直没变过,虽然宽容但也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所以纳兰氏害怕她,真的害怕她,至于原因纳兰氏不知道。
“主子回去吧,你不用怕,如今臣妾已经是再世为人,不会记得过去,不会报复,只会保住大清国的命脉,因为这是臣妾存活的价值,您明白吗?”宜妃苦笑着说,她知道如今的情势她应该救大阿哥,只是她为什么救大阿哥,大阿哥错的还少吗?他早该死了,可是为了皇上无错,那么所有错都是她的,她再做一次烂好人吧,这样千古一帝的名字就可以永垂不朽。
宜妃说罢,离开了庄颐园,此地既不是东六宫,也不是西六宫,只是紫禁城长春宫后面的一个院子,离养心殿很远。
宜妃用手摸着手腕上的白玉佛珠,那佛珠上只有七十六颗珠子,原本是九十五颗。那少了的是康熙二十六年的时候拿去当了做米粮舍粥用了,那些日子也许才是宜妃最自由的时光,最美好的时光,都葬在岁月的尘埃中,落了一地的浮华,谁都捡不起来,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主子雨大,你小心点,奴才这灯笼有些暗。”那公公陪笑着说,英俊苍白的脸透出一世沧桑,也许这就叫人生如梦,一转眼三十五年,到头来繁华落尽终成空,是他错了罪该万死吗?也许吧,但人总会被功名利禄冲昏头,此刻他在想纳兰容若,曹寅,吴六一,周培公,陈廷敬,索额图,隆科多,查伊璜,查汉生,明珠等等这些错了没错,即将错,回不得头的人。
幸好容若死了,不然他也不是完人,他活着的时候也没少错,不错的就不是人,只是这宜妃主子错还少点,可就算是这样不也呆在离养心殿最远的地方了?
“能让您给我挑一次灯,这辈子本宫也算没白活,咱们皇上还是看重您的,只不过除了两江那档子事,皇上也不好再维护,魏公心里也不要介怀。”宜妃苦笑,史册上在没有魏东亭的名字,可是毫无疑问,他是本朝的名人。
可是康熙三十年因为两江的事情,皇上把他撤职查办,至于具体什么事,宜妃知道,但宜妃不愿意再去提再去想,也不愿意在声张总之,这事情到此打住,到此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淘尽了没有尘埃,掩埋的秘密不会是永久的秘密,走有人会在某一天捅开这层窗户纸。
“主子说下了,奴才能伺候主子,是奴才这辈子的福气,您身体贵重,泽被天下,奴才能伺候您就是奴才这辈子的福气,您就开开口,不要再跟皇上说禅机,时势不等人,这由不得耽误。”魏东亭低声说,这些年他身体大不如前,弓腰驼背,类风湿,早就没了当年的英武,只不过他的心还没老,总希望这紫禁城能在他死之前安静下来,也许是他错了,就更不愿意看着跟前的人错。
“魏公来这里多久了?”宜妃这些年在养心殿没见过他,却不知为何今次来的是他,皇上这些年沉稳的让她看不透了,所以宜妃有些事不敢问,只能等康熙爷自己说,而且宜妃这些年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知道的事多未必是好事情。
“奴才跟娘娘是同一天入宫的,娘娘您不敢跟皇上问奴才的事,奴才也不敢问自己的事,一开始奴才就在御马监喂马,后来到杂役房做粗活,也就是昨天,皇上突然把奴才叫到养心殿伺候他,他对奴才说这几日身子有些累,杂事多,他说他想奴才了,奴才受宠若惊,后而皇上又说这一次要么就是大赦天下,要么就是血染红尘,却也不知如何对应?”魏东亭苦笑说,宜妃记起史书上写,今年大阿哥和二阿哥并没有被囚禁,难不成今日就是转机?
夜已深,静的让人觉得发冷,这个阴雨霏霏的夜晚格外的凄凉,宜妃的脸上出现一种耐人寻味的苦笑。
胤禛追了过来说:“儿臣给宜妃娘娘请安,宜妃娘娘,这是今早上从养心殿扔出来的折子,你看?”
“四阿哥你且拿回去吧,后宫不问政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臣妾可担待不起。”宜妃冷冷的说,胤禛 不知道随了谁,既不像宽容仁慈的德妃,也不像霸道正直的皇上,他的性子似乎圆滑之极,很能够宽容忍耐,似乎是所有奴才口中的好主子,可是他骗不了她,好歹她也是三百年后归来的人。
“宜妃娘娘,儿臣并不是让您干政,儿臣只是想求您救大哥和太子一命。毕竟我们是同胞兄弟,平素大哥开明豁达,太子深谋远虑,均是几个阿哥中拔尖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无用之人,只想尽一些力,儿臣真的还怕出些个惊天事情,到最后收拾不得。”胤禛苦笑道,看着宜妃那张突然间阴晴不定的脸,此刻就听见康熙咳嗽的声音,宜妃吓得身子一颤,‘噗通’跪倒在地说:“臣妾恭请圣安。”
康熙微微苦笑说:“都赦了吧,赶上老祖宗的忌辰,朕不愿意大开杀戒,宜妃你起来吧,太子,二阿哥这会朕都不罚了,索额图,明珠官复原职,陈廷敬加封太师,朕今天才发现陈廷敬的胆子这么小。”康熙眼中翻出一道冷芒,而后对宜妃说:“你说他们有改没改?”
宜妃不敢答话,因为今年是太子被废的前五年,这五年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宜妃心里没有底,这些年她认为结束的时候,却偏偏是个开始,从康熙六年到现在,这位主子的心她从没真正猜透过,或者就像主子说的,她看的透事,看不透人,终究是不够聪明。
“起来吧,你这些年是不是老了,胆子也这么小,当年那股子劲怎么没了?真还是喜欢那个有担当,有主见的你,你知道的朕心里除了你没有别的人,你这样是不是在怨朕?”康熙扶起面前的女子,她的脸太熟悉了,她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即便轮回百转,他也忘不掉她,所以他要把她,和他一起葬在这紫禁城。
“臣妾比皇上大三岁,如今已经四十一岁,怎么能够不老?”宜妃浅笑着说,三十年了,快要三十年了,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数算一下还真是弄不清楚,所记得的都是一些说不清的糊涂事。
“你还算的真清楚,有这脸皮子说,你明知道一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朕?”康熙想到两江总督给他的那笔帐,就觉得大阿哥比太子更可恨,但明珠好过索额图,这前后都给这个传说中死了的,至今还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揣测的一般无二。
“我记得皇后主子跟您说过,太子不可交给索中堂,否则会即害了太子,也害了您,你忘了吗?臣妾觉得,主子死得冤,她死只是为了能让皇上,排除心中恐惧,让皇上做出一番千秋大业,而不是让您一味的内疚退让,如果您当年能多几分信任,那么皇后主子如今还敢跟您说天下,换在今天,您要她说什么?好在她已经死了。”宜妃垂泪道,康熙叹了口气如同二十多年前一般用力的拉住她的手说:“哎,别抱怨了,这辈子,你离不开紫禁城,所有的路你都要和朕一起走。”